……不,不能这么说。
他本来就很恶劣。
哪怕某人一直都捧着自己的骄傲让他抬起头,他也只是一个为了自己想要的女人,伪饰外表、捡起自尊,然后弯下头颅、跪着杀人的野兽。
弥子又说了些什么,声音一如既往的轻而小,像是蓬松柔软的蒲公英球,风一吹就能让散。
她总是这样。
不用担心别人听不清她的话语——因为别人只能听清,也不用在乎这样会显得有多么淡漠——因为她就是那样的自我。
温柔的,淡漠的,傲慢的,弯下腰的,单纯的,沾染上艳色的……
禅院甚尔叹了口气。
“你要是能懂我的心思,就好了。”
这下弥子也赞同地点点头,虽然她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赞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很想知道甚尔的心思呢。”
她话语中竟然还有些委屈。
禅院甚尔哭笑不得。
***
八神真的和弥子说的一模一样。
或者说,这个人似乎对弥子过分关心?
“弥子还好吗?”都不需要他问,漂亮的很温柔的女人就关切地开口,然后弯起杏眸,不好意思笑笑,“这段时间有点忙,都没能带着妙妙去看你们,也没能及时送上祝福,真的很抱歉。”
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满是真挚的祝福,却在稍显急切的话语中显示出一丝丝关心。
禅院甚尔原本有些不虞的心情好了一点:“我们过得很好,礼物就不需要了,弥子也想见你,你去看看她吧。”
八神露出了果然的庆幸之色和微妙感:“甚尔先生,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带弥子出来看看吗?”
“你也知道,现在仍然有很多媒体追着她跑。”禅院甚尔甚尔丝毫不慌,甚至游刃有余地反问,“你一直都在盯着我们吗?”
八神的肩膀微微颤了下。
她慌乱地道歉和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上次见到弥子那个样子,有一点担心,但是那之后不知道是不巧还是怎么,一直都没在碰见她……”
禅院甚尔客观地指出:“你很关心弥子,我想应该不是因为我。”
他稍微想起来了一点——或者说回忆了下,女人以前确实很关照他来着,偶尔他们也会比较靠近、没有很强的距离感。
如果因此被人抓住了空子恶意扭曲,也难怪他的弥子会误会。
那家伙,对他有种格外微妙的祝福感——仿佛由衷地赞同他去找到自己的“幸福”,哪怕这个“幸福”不是因为他。
她总是站在最高的位置,然后躺下、蜷起来,可怜巴巴地把上位者的身份让给她。
自己则是像躺在水面上的洁白云朵,晃晃悠悠飘忽不定。
禅院甚尔承认自己无法理解她,但是这不妨碍他想抓住那个人。
她给他下了蛊,她占据了他的自尊和自由,她挑起了他压抑着的欲望,像是打开了他的潘多拉魔盒,最后搭上了自己。
也许不由自主。
也许情不自禁。
禅院甚尔出神了一小会儿,恍恍惚惚间听见八神说了什么,但是他没有很注意。
只记得对方也说什么“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之类的话语。
明明她和弥子各个方面都并不像。却会让禅院甚尔和她都产生这种微妙的肖似感。
这让禅院甚尔忍不住盯了下女人。
八神被他盯得发毛:“我刚刚,是不是冒犯了弥子……”
“没有,”完全不知道对方具体说了什么的禅院甚尔轻轻一笑,神态自若道,“我只是发现我真的很喜欢弥子。”
八神话语微哽,觉得午饭可以吃少一点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等看见了弥子依旧红润健康的面色和天真烂漫的纯净眸子,八神还是心情愉快地多加了一碗饭。
果然,看见这个人像是不染污垢的白色絮云的一面,八神就会觉得有种细微的幸福。
她要是能一直这么幸福而单纯下去就好了。
八神想起外面的媒体胡编乱造的报告,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把人一直关在花店,不要接触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想法。
也许甚尔先生是对的呢——八神这么想着,却忽然见到云朵垂下了一会儿。
“八神小姐可以带我出去吗?”小云朵低低请求着,眸中神色依旧柔软,却不灿烂。
八神端着碗的手微微顿了顿。
她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都没劝,只是轻轻的、肯定地回答着:“好。”
弥子稍微吐了一口气,神态比起刚刚更加自然,也更加轻松。
八神见她这个样子,心里生疑,换了个方式婉转地问:“弥子还是很喜欢甚尔先生吗?”
弥子应得很轻松。
“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八神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但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道:“如果没有想去的地方,不如去我那里待着吧。妙妙虽然闹腾了点,平时还是很乖的。”
弥子仿佛能看清她的想法一样,微微笑了下,并不解释——或者说无法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
八神对着禅院甚尔提出请求的时候,不知为何感觉后背生寒。
禅院甚尔的神色很奇怪,没有很明显的感情倾向,却又意味深长。
他怀里还抱着妙妙——猫儿一见到八神,就喵呜喵呜的叫,可怜极了。
八神来不及多想,继续硬着头皮道:“我觉得那家新出的新品,弥子一定会喜欢的……”
禅院甚尔出乎意料地很快就同意了,甚至给了她一张卡:“弥子想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钱不够打我电话。”
八神受宠若惊地接过,然后下意识想要抱过妙妙,却被避过。
禅院甚尔道:“带着猫应该不好出去逛街吧,这只猫就给我照顾一天,你带着弥子好好出去玩玩——你能保证她的安全、保证她不会被发现吧?”
因为他的问话,八神原本被他的行为弄得有些慌乱的心思立刻转移,认真道:“……我会好好照顾好弥子的!”
禅院甚尔顺了顺猫儿的毛,慢条斯理道:“玩的开心。去叫弥子吧,顺便告诉她我下午有点事,不能陪着她了。
“哎?!”
八神意外的不行。
虽然弥子没说,但是八神也能感觉到,她被并不想让禅院甚尔加入进来。原本她还在想要怎么开口,结果禅院甚尔已经很自主地提了出来。
也许是两人之间产生什么误会了呢?
八神情不自禁地想。
等下好好陪弥子聊聊吧。
下午的时候,禅院甚尔果然没有跟来。八神把原话转告给弥子后,弥子微微蹙了下眉。
八神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弥子只是摇摇头:“就是不太适应没有甚尔陪着的感觉。”
“我会好好陪着你啦,”八神好笑地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学过跆拳道的女人!”
弥子自然知道她两脚猫的功夫,但也没戳穿,自然地笑了笑,然后牵起对方的手,乖乖道:“那就拜托你啦~”
八神被她依赖的笑容弄得精神大振,决定一定要好好陪她玩得尽心。
弥子看着也确实很开心,回去的时候眼中的神色都亮了几分。禅院甚尔用撸猫猫的手法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很温柔:“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弥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晚上,禅院甚尔难得的没有先洗澡,等她窝在了被窝里,还给脸红扑扑的弥子递了杯牛奶。
“今天玩累了,就先休息吧。”
他解释道。
弥子很听话地喝了牛奶,也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不一会儿就眼皮渐沉。
禅院甚尔亲亲她嘴角的奶渍,给她掖了掖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睡觉,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花店门后,翘着二郎腿,半阖着眼睛静静等待。
晚上的时候,弥子因为内急,半夜惊醒的时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下了场大暴雨。
暴雨的天气总会让人很不安,加之噼里啪啦被风吹倒、重物落地的身影,灰尘和花草被打湿的杂糅之味,让气氛一下变得焦灼起来。
弥子微垂着眼睛,赤着足,随意地就这那一身白色睡裙,往二楼入口附近的卫生间走。
雷声缓慢又庞大的降下。
在此之前的电光照亮了一楼。
弥子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被一楼的景象惊醒过来——
一楼,时隔许久仍然有些眼熟的伏见家的管家、仆人,一群陌生的蒙面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躺在高大的男人怀里的不久前才见过的友人,还有,男人手上奄奄一息的猫。
它看见她了。
它迫切的、绝望的叫着求救。
弥子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面色惨败,忍不住地呢喃着:“怎么可能——骗子,骗子……”
禅院甚尔似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
他的弥子好像被吓得不轻,在电光火石之间,竟然卡着楼梯和栏杆中间,脚下一滑就直直下坠。
禅院甚尔平静无波的眼神忽然起了一圈圈涟漪,几乎是漏了拍心跳,他在短短半秒不到的时间里,反应极快地丢下猫和怀里的女人,接过失足下落的单薄身影。
见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又看她没有穿鞋,禅院甚尔叹了口气,手握住了对方的脚心。
弥子觉得他的手很热很热,却没有了之前那种带着点细沙摩挲肌肤的粗糙感。
她想到什么,呆呆的低头望了一眼——果然,一片滑腻温热的红色。
弥子吐了。
“骗子……”
她的眼泪落在他发热的肌肤上。
只有细碎的珍珠似的泪水,却像是浇灭了他心头炽热烈焰的倾盆大雨,比起外面的暴风雨也不逞多让。
禅院甚尔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
某种更加潮湿、更加晦涩的东西正被压抑着、蠢蠢欲动地生长着。
血液激发了他骨子里的野性,死亡让他暂时失去了些许理智。他声音极低极哑,满是残忍的笑起来:“你想逃吗?”
“我的小姐。”
弥子这次没有再纠正。
她红着眼睛,满是期冀地询问:“……你杀了八神小姐吗?”
“谁知道呢……”禅院甚尔故作漫不经心道,但是看着弥子的脸色,最后还是心软了。
“……我救了她。”
他只是这么说着。
尽管弥子亲眼看见了他杀了妙妙。
但她依旧单纯地相信了,依旧天真的要命,可怜兮兮地请求着:“谢谢……但是,甚尔先生,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让我和八神小姐一起离开吧,拜托了,甚尔先生。”
禅院甚尔没同意。
他应该同意的,但是他开不了口。
即使会被厌恶,即使会被恐惧,他还是森森笑道:“不可以,小姐,你只能呆在我身边的。”
弥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伏在他胸前呜咽:“骗子……”
禅院甚尔却忽然只想笑。
“到底谁才是骗子啊,小姐,没有做好准备就捡回一头野兽的话,是要后悔的。”
“你父亲欺骗了你,你未婚夫欺骗了你,你所在的整个家族都欺骗了你,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在介意什么?难道你没有骗过我吗?没有和八神请求?没有和伏见家余秘密联系吗……”
弥子并没有在乎他语气里的嘲讽。
她异常难过又委屈的开口。
“可是,甚尔先生是不一样的!只有甚尔先生,不可以对我说谎!”
她情绪很激烈、很不稳定地哭着:“只有甚尔先生,只有您不可以骗我的!”
近乎尖叫。
禅院甚尔呼吸一滞。
第72章
弥子的话,乍一听是很无理取闹的。
但这是从他的小姐口中说出来的,是从他一贯从容淡漠又纯洁温和的小姐口中说出来的。带着泪水和哀鸣说出来的。
她信任着他。
她依赖着他。
她……爱着他。
禅院甚尔一时间竟然连呼吸都有些紊乱。如果这个时候有敌人,也许就能发现他一身的漏洞。
毫无防备、无法防备。
心脏滚烫、呼吸炽热、思维缓慢。
禅院甚尔知道自己需要弥子——对,仅仅是需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