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看小雪翡,而是将画快速卷了起来,甚至于上面的墨还没干。
“母亲……”小雪翡不解。
温母的动作极快,不一会就把画卷卷好,目色看向前方,并没有落在小雪翡身上,音调带着些许的冷。
“你不适合画画。”
“母亲……”小雪翡瞪大了眼,未曾想自家母亲会这么直白。
但小雪翡心态兴许是经过夫子们的千锤百炼,不一会,就笑了笑,给自己打气道。
“母亲,雪翡会努力的,不论是读书也好,琴棋书画也好,雪翡都会……”
可小雪翡话还没说完,温母突然厉声。
“说了不适合!你不适合!努力什么!”
“其余我不管你,但这画画,你绝不能碰。”
“……为什么?”小雪翡颤颤睫毛,眼泪再次打了转转。
温母看在眼里,但却硬生生别过了脸,轻飘飘落下一句。
“雪翡,母亲是过来人,画之一途,不同于别的,没有天赋,努力也没有用,既然你于此道没有天赋,与其画出糟粕,不若多花心思在别的技艺上。”
至亲之人的否定,自然比夫子的否定,更让小雪翡受打击。
她眼里盈着泪。
温母好似看见了,又好似没有看见,握着温雪翡的画卷的手紧了紧,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这件事很快被教书法的夫子知道了,这位夫子同样是要教温雪翡画作。
这下正好免了,她对温雪翡神色更多了几分嘲讽。
后来,温雪翡偷听到那位夫子说。
“江南第一女画师的女儿,画出糟粕之作,确实会让自家母亲脸上无光。”
“也难怪温夫人直接禁止了这温二姑娘碰画。”
“可想而知,这得是多没有天赋,才会让一贯温柔的温夫人如此直白厉色,估摸着是太过丢人的水准。”
“偏这温二姑娘还不自量力,还想通过努力去改善,可温夫人有一句话说的对,画画这一道,天赋决定了终点和天花板,努力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些令温夫人丢人的匠气之作罢了。”
“若是温二姑娘懂些事,自当封笔,不要再碰画画了,我瞧着也不止不碰画画,最好连赏画品画都一并省略,她自己就那点水平,如何点评旁人,一会误人子弟,少了一个大家,她可赔不起,也该替温夫人省点心,做什么都不行,总得会懂事吧。”
小雪翡当时躲在墙角,完完整整将夫子的话听完,眼眶再次盈满了泪水,可这一次却硬生生憋着没有掉。
原来…母亲是这个意思。
这确实也是母亲第一次对她厉色,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雪翡垂下了头,抱着自己的小书袋,一小步一小步走回了院子。
那一日,小雪翡回去之后,将所有的色彩颜料封存在了箱底。
此后,再也未曾在宣纸上作画。
自然,也从未点评过旁人的画作。
她说到一半,便想起当年夫子的话。
她这般水平,若是擅自品画,兴许是误人子弟。
温雪翡眼尾颤了颤,刚想收声。
长平长公主的声音却是响起。
“素练桃粉浓?可是化用了《画鹰》里那句‘素练风霜起’?”
温雪翡顿了顿。
素练风霜起,是说画面逼真,画卷上腾飞了肃杀之气。
而长平长公主这幅自然不是肃杀之气,而是一排桃粉暧昧。
温雪翡有些汗颜,以为长平长公主不喜:“雪翡水平不足,兴许评判不够到位,还望长平长公主见谅。”
长平长公主却挑了挑眉,摇摇头:“非也,本宫倒觉得你这点评新奇有趣,你再多说说。”
今日虽然长平长公主总夸她,但于画之一道,时隔多年,温雪翡还是第一次被夸,一时她神情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真…有趣?”
长平长公主点头:“自然,你就尽管放开说。”
温雪翡抿了抿唇,有些不可置信。
但…心似受到了鼓舞般,她再次看向眼前的画作,微微吸气。
下一息,她眼神倏而微定。
“雪翡认为从整体布局而言……”
“再论细节,若是雪翡没有估量错,这鸳鸯木雕……”
“这手指压石榴花……”
“这男子的指尖微红……”
“说完意,神,韵,再论形……这处的使力……这里的浓墨……”
……
温雪翡絮絮叨叨了讲述了一堆,说完竟还有些口渴。
而长平长公主听着听着,却是越发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温雪翡。
“你可曾研习过谢赫《古画品录》一作中的六法论?”
温雪翡不解摇摇头:“雪翡第一次听说。”
长平长公主有些哑然。
方才温雪翡所点评的话,不止将长平长公主所有的精妙之处全部找出,更是每一处都有她自己独到的见解,说与之间,更是让长平长公主发现了自身画技的一些问题。
可以说,听温雪翡一言,她竟莫名有些醍醐灌顶之感。
其实温雪翡言语没有长平长公主那些老师来得高深,但她的观察切入都非常独特,每每总会让长平长公主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尤其,温雪翡说她不知道谢赫的“六法论”,可她方才说的确实是按“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摸写”来论的。
奇怪,难不成温雪翡是自带天赋?
可没听说温雪翡会画画呢。
长平长公主兀自陷入思考。
这时,涟漪宫大门忽然被敲开。
是赵公公担忧的脸。
他小心看了眼温雪翡,然后才同长平长公主道。
“殿下,温默温大人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不知您这边好了吗?”
长平长公主还想同温雪翡多聊一会,刚想说让温默再等等。
赵公公却是又道:“殿下,方才我过来之时,瞧着三公主也朝这边过来了。”
长平长公主神色一顿,眼神忽而从温雪翡身上转到辜长思身上,面容浮现些许头疼。
“知道了知道了!”
“雪翡,你先跟赵公公出宫吧,别让温大人等急了。”
温雪翡依言点头,却看了一眼站在画卷前一动不动地辜长思。
“辜世子,那雪翡先行告退了。”
温雪翡话是这么说,眼神却有些不舍。
琢磨辜长思会不会跟她一起出宫。
这样,两人在路上,还能说会话。
至于说什么,温雪翡没想好。
不过只要能跟辜长思在一起,想来就算聊路边的小石子有几个,应该都很有意思。
但……
“嗯,温二姑娘走好。”
好…好冷淡哦!
温雪翡杏眸扫过辜长思的靴子,有些沮丧。
看来辜长思是不喜欢同她讨论路边的小石子有几颗这种无聊的问题。
那…那她回去练女红。
……
温雪翡走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长平长公主看向还站在画案上看画的辜长思,挑挑眉道。
“你怎么不同小雪翡一起走,你方才没听吗?”
“我那三侄女可是追着过来了。”
赵公公嘴里的三公主,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三公主,是辜长思的头号爱慕者。
“如何?你不会是看上我三侄女了吧。”长公主半开玩笑。
辜长思没回头,声音却好似比先前冷了一些:“长平,你这话若是一炷香之前说,你的华服美人图册估计就没了。”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
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长平长公主瞪大了眼。
辜长思竟然因为一句玩笑话,要毁了她多年收藏记录的华服美人图册,要知这图册,可是相当于她半条命啊!
不过,为什么是…一炷香之前?
碍于某种缘由,长平长公主也不敢真同辜长思硬对上,只得转移话题道。
“那你留下来作甚?”
“我这三侄女要来了,你可是不好走了。”
此时,长平长公主先前所做的“双人华服美人图”已然风干。
辜长思眼微垂,执起了宣纸一角。
“这幅画,我要了。”
长平长公主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说来你今日也怪,小雪翡因为这个命题故事入画,便也罢了,你又为何答应,还愿同女子亲密接触,难不成……”
长平长公主说到这,眼眸忽而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像辜长思看去。
辜长思转身地坦然,冷漠的桃花眼平静地同长平长公主对视。
长平长公主瞳孔越发睁大,像是震惊,稍许,她声音有些抖道。
“难不成…难不成……”
“……你是为了还那一茶之人情!”
长平长公主自觉真相恍然大悟,先前她有多听一嘴,辜长思于养心殿馋了温雪翡的茶。
嗤!
看似冷冰冰的高岭之花,没想到还贪图人小姑娘的桃花茶。
辜长思:……
“是吧,被本宫猜对了吧,你说你要馋桃花茶,你早说啊,本宫早些时候替你备着,你也不至于抢一小姑娘的茶……”见辜长思沉默,长平长公主越发有理有据地怀疑着。
“长平。”辜长思冷淡打断。
“这画,你给不给。”
“自是不给。”长平长公主环着胸,扬起下巴,华服美人图是她的心血,今日这幅又是她所有美人图里最为完美的一幅。
她自当妥帖收藏,好生欣赏。
要她给辜长思,还不如拿走她半条命呢。
但……
“意阑衫,三天后。”
一贯张扬肆意的长平长公主嘴角的笑意忽顿,过了会,她轻轻眨眨眼。
“跟我…有什么关系?”
辜长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长平长公主,透着某种笃定。
长平长公主的抿了抿唇,过了会,声音像是压着什么。
“当真?”
“嗯。”
“你拿去吧。”毫不犹豫的回答。
在出口的瞬间,长平长公主目色空了一瞬。
脑海恍惚划过一张叼着狗尾巴草的浪荡容颜。
“长平,你困住我的身,困不住我的心。”
“长平,你放弃吧。”
“何必呢,长平。”
……
长平眼微阖,再次睁眼的时候,眼里依然肆意,笑了笑道。
“那你作何要这幅画?”
辜长思此时已然卷好画卷,他修长的食指摩挲了下手里的画。
淡淡地说了一句长平听不懂的话。
“心之所向。”
亦是。
一生所求。
关于“暗恋成双”这件事。
***
温雪翡归家之时,天色已然黑了。
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要宣旨的赵公公。
温雪翡带着赵公公去主院,未曾想母亲和姐姐都早早在了主院。
见温雪翡归来,温母快速从主座起身,赶忙上前,将她左右打量,正想说点什么。
却看到了温雪翡身后的赵公公。
温母倏而闭嘴。
第37章 037 互相试探接近。(二更合一)……
温府的宅院不大。
从外至里, 都透着文雅之气,不论是屋外照壁,抑或是屋内盆栽, 墙上悬画,皆是体现了温家的才学文雅底蕴,让人直觉舒服, 如沐春风。
虽温雪翡不是个才女,但却同样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相处起来极为舒服。
赵公公不由想到先前温雪翡“光明正大”贿赂他的模样,嘴角的笑容多了些。
想来也是温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教出这样性子的女子吧。
不过, 就是气氛偶尔严肃了些。
可能书香世家大多如此吧。
赵公公想到几次过来宣关于温雪翡的旨,温大人和温夫人表情都十分正经严肃。
便是这次过来宣圣上的赏赐,两人好似也没多多少笑意。
倒是温雪翡十分开心。
现在还抱着圣旨不放,只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