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由于极度缺氧,上了年纪的西努克将军脸色发紫,他几乎是从胸膛里挤出的这两个字。
顺着他手的方向,是一大团滚滚乌云。
那里有路?
梁汝莲没有片刻犹豫,迅速转动方向舵。此刻除了相信老人再无别的办法,她飞行经验的确够多,技术也够好,但此刻就像一个每天依靠天气新闻的城里人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上对上资深老农民。
飞机螺旋桨冒出阵阵火花,摇摇晃晃冲进滚滚乌云。
有那么一瞬间,梁汝莲有点后悔。
这好像不是生路。
狂暴气流呼啸而至,从四面八方,如果没有安全带和座椅,她怕是早被吹走了,身后的资深飞行员就是如此,瞬间翻滚到机舱内不知死活。
飞机像钻进巨大搅拌机,刺耳的嘎吱声,大幅度颠簸,或者说已经不能用颠簸形容了,是甩,甩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动。
梁汝莲几乎要吐血。
飞机晃动幅度超过了六十度,大气温度表急剧下降,发动机气缸头的温度也在迅速下降,马上接近140。
那是发动机的极限,要熄火了!
就在她打算疯狂调转方向时,风,忽然停了,雨也停了,仿佛有个透明的护罩把飞机笼罩在内,把一切阻隔在外面。
破碎舷窗外,灰沉沉到近似黑色的滚滚乌云依旧在,然而像遇到了什么,中间出现条长长的圆柱状白色通道。
飞机穿梭在其中,像从冷冽冬季穿越到暖暖初春,从地狱来到人间。
梁汝莲手放松下来,不可思议看向身边的老人。
西努克上将得意洋洋举起大拇指,对准自己被冻的流出鼻涕泡的鼻子:我棒不棒?
梁汝莲手背的伤口还在流血,不等落下,被狂暴气流和低温冻成血渣渣,她满脸笑意毫不吝啬举起大拇指:棒极了!
两人这是第一次面对面,西努克上将有点懵。
飞行服一个颜色,不分男女款,可眼睛有区别呀。
怎么像个女的?
从死到生,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同理,从生再到死,有多幸福就有多绝望。
像通往天堂的白色圆拱形通道的终点——还是死亡!
没有卫星云图,无法判断具体的厚度,西努克上将丰富的经验能借助雷电闪烁找出雷雨云之间的安全线,却无法判断更前方。
道路尽头,滚滚乌云翻腾不止,飞机还未靠近,机头便被吹的摇摇晃晃。
不过,这对于梁汝莲来说,已经足够了。
机头高高拉起,油门加到最大,紧贴着狂暴气流再次翻身,像苍茫大海上的海燕,风,只是它飞翔的动力。
雷雨云不会一直在的,就像大雨会变成小雨,再到天晴一样。
飞机飞到来时进口,再次以同样动作翻腾转身,只要通道一直在,就可以这样来回往返飞,直到雷雨云消失。
里2最大航程可接近三千公里,理论上来说还能飞行五六个小时,雷雨云不可能存在那么久。
如果能这样一直飞就好了。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梁汝莲胸膛剧烈起伏,眼前开始出现五颜六色的小星星,耳朵嗡嗡作响。
四千米的高空没有增压,能吸入的氧气极其有限。
这个时代的飞机没有氧气罩。
西努克亲王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脑袋软绵绵耷拉在肩膀上,他年纪大,空有一番雄心,却扛不住日渐衰老的身体机能退化。
飞行员有专门的缺氧培训,懂的如何分配有限的氧气,梁汝莲能暂时坚持住,普通人不行。
雷雨云丝毫没有消散的痕迹!
梁汝莲眼睛几乎快滴出了血,怎么办?真要坠机吗?
还有别的生路吗?
除了这条白色通道,前后,左右,上……还有下!
可下面,是山,被乌云笼罩连绵几十公里的山脉。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那位资深飞行员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艰难指指后面,做了个掐喉咙的动作。
机舱内,除了螺旋桨的噪音无声无息,十多人面色发紫或坐或躺。
再不下去,人先死了。
梁汝莲用力深呼口气,油门瞬间一松到底。
自由落体!
没有动力的情况下,不算阻力,重达一万公斤的里2下坠速度每小时三千公里,从五千米高空到能维持呼吸的两千米,只需短短数秒。
冷冽带着湿意的氧气扑面而来,机舱内众人像重新被扔进水里的鱼儿,立刻大口呼吸。
西努克上将动了动,茫然睁开眼睛。
梁汝莲来不及关心他身体如何,大吼道:“上将先生,寻找迫降点交给你了。”
新的死亡威胁就在眼前,两千米高空有氧气了,雷雨云不再狂暴,但依旧浓厚,能见度最多十几米。
高出的山峰还好说,怕的是被完全笼罩的山脉,时速三百多公里速度,能发现时不到数秒秒,什么概念,留给做出反应动作的时间几乎眨眼间。
后世高速公路限速一百二十公里,这样的速度发生车祸,几乎没有生还可能,更何况三百多公里的速度撞山。
梁汝莲无法分心!
她必须全力以赴,赶在寻找到降落点之前保证飞机安全。
西努克上将茫然啊了声,接下来看到的画面,他一辈子都不曾忘记。
飞机降落前方的浓郁雾气中,忽然出现两道宽度看起来也就三十米的耸立山谷,真的是眨眼间。
里2翼长二十八米,如果视野开阔的情况下,西努克上将感觉做好充分准备,提前对准角度应该没问题,毕竟两边还有各一米多的空隙。
可是——此刻飞机大半部分方向对准其中一座山峰。
能见度十多米,方向错误,短短时间内想要拉升绝无可能,调整方向?可能吗?
看淡生死不等于想死,刚醒过来的西努克上将感觉自己喉咙不受控制,发出类似鸡被割了脖子的倒气声。
完了,他绝望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身为军人不能战死沙场……不过,死于飞机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并没有!
机翼轻擦着岩石而过的声音提醒他还在人间,睁开眼瞬间,他差点不能呼吸。
飞机在飞!
二十八米的飞机在三十米多点的山谷间穿行,除了刚才不小心碰到一点凸起的巨石,并没有撞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
西努克不敢置信看向旁边的娇小飞行员,暗暗后悔刚才不该闭眼。
想看的机会还有。
绵延起伏几十过公里的山脉,危峰兀立,飞机刚堪堪穿过还没来得及爬行,雾蒙蒙的前方,瞬间又出现条更窄的峡谷。
窄的只有十多米。
怎么过去?
不可能过去。
即使再优秀的飞行员也做不到,除非是魔术师,不,除非佛祖降临把山给挪走。
西努克将军下意识又想闭上眼迎接死亡,然而又有点不甘心,他浑身紧绷,下意识蜷缩,双手护住胸前。
这是个标准的防撞击姿势。
飞机,飞了过去!
除了往前飞没有第二条路。
一切发生在刹那,西努克上将听到左耳边传来方向舵特有的转动声,下一刻,重重的惯性袭来,他身体猛烈向右倾斜,这下看清了,脑袋下面,娇小飞行员双手几乎拧成了麻花。
飞机变成了类似车队表演两轮侧立的特技。
平行的机翼变成一上一下,机身就这么竖起来。
很久以后,梁汝莲接受华国日报采访谈起这个让西努克差点下跪的侧身飞时,一时没注意,说了句非常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话。
就像俄罗斯方块那样,横着不行,那就变个方向竖着好了。
第41章
原理差不多,但开飞机可不像玩俄罗斯方块那样按下游戏转换键就行,从平飞到侧飞,需要在瞬间做出一系列高难度复杂动作。
出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十多分钟,一会上天一会入地。梁汝莲此刻精神绷到极限,像一根被拉倒最长状态的皮筋,再增加一点点力气,就会断成两节。
三百多里的高速,十多米的可见度,几乎眨眼间要完成的反应。
她不是不会累,可以不停运算的机器。
大脑都快超负荷冒烟了好吧。
梁汝莲没法转头,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咬牙切齿大喊:“上将先生,你在干吗?”
西努克上将茫然啊了声反应过来,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
同为飞行员,他知道一些极限动作非常耗费心神,虽然想不通这个娇小飞行员是怎么做到的,但能看得出,坚持不了多久。
舷窗下面的风景美极了,层层叠峦隐于白色浓雾之中半隐半现,仿佛来到了了世外仙境。
如果能漫步期间,说不定能沾上几丝仙气。
然而对于此刻机上的众人来说,这里是片死地。
里2飞机降落后理论上需要四百米左右的沿跑距离。
绵延山脉,只有蜿蜒小径,哪里能有合适迫降点。
即使有,怎么找?
西努克把脑袋探出舱外,一头花白头发被狂风吹的能拍洗发水广告,他用手遮在眼前挡住风使劲往下看。
一片雾蒙蒙,别说迫降点了,一条小路都看不到。
欧远和资深飞行员也赶了过来,他们刚才就想来,结果刚到舱门口恰好飞机倒立,又给摔了回去。这会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看起来狼狈极了。
见舷窗外情况立刻明白应该怎么做,一个挤到西努克上将身边,一个到无法分心的梁汝莲身后。
最熟悉航线标记物的,还是欧远,往返过几十次。
他以前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是一脸陶醉欣赏祖国的秀丽江山,早知道有天会这样,一定牢记可能存在的迫降点。
他大脑高速运转,试图从山的形状分析当前位置,印象中,有几块相对平坦的平原。
然而浓雾如铺絮,视线只能看到没被笼罩的山峰,再加上五千米和两千米完全不一样的高度和角度,昔日熟悉的风景变得陌生。
好在还有能看清的大型标记物。
“150度方向,飞过那座三角型山峰能看到条铁路。”欧远惊喜大喊,“顺着铁路再飞行十五公里,有个空军备用机场。”
“不可能。”梁汝莲快速瞄了眼三角山峰,距离最少还有好几公里,那可不是一加油门就能简单过去的数千米,鬼知道沿途会发生什么。
前方又是险情,飞机紧贴着山峰滑过,梁汝莲实在有些坚持不住,想拉升,结果前方竟然是座高度三千多米的高峰,根本没有足够拉升的距离。
情急之下,又来个强行大翻身,差点把西努克上将给甩下去。
这样的动作还能来几次?
梁汝莲后背湿透,嗓音嘶哑催促:“快!不用非得平地,山路……湖也行。”
真的要坚持不住了,撞山等于百分百死亡,还不如扎到湖里搏一线生机。
至少她有把握,能保住西努克上将。
整个飞机里的人谁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行,他是华国人民的老朋友,身为主人,要替祖国照顾好客人。
欧远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大喊:“降,降,有河,沙子。”
老天似乎被感动,给了条生路,云山雾绕的下方,忽然出现条蜿蜿蜒蜒的淡淡绿色,像条长长的绸带。
那是沙河,盛产优质河沙,之后的很多年里,为国家的建设发展立下很大功劳。
梁汝莲也看见了,毫不犹豫松油门。
降落过程依然险象丛生,短短一千多米,梁汝莲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角度,左也是山,右也是山。
幸好,越往下雾气越淡。
飞机来到七百米上空,长长的淡绿色绸带变成一条清澈明净的河流,沿途甚至能看到有隐约人影走来走去,那应该是沙场的工人。
可以降落了。
大片大片凸起的沙包虽然不平摊,但中间有用来运输的道路,总比撞山或坠河里好。
梁汝莲迅速分析完毕,果断放起落架,放机翼,准备最后一搏。
五百米!
飞机开始慢速平滑,说慢速只是相对,速度依然有两百多公里。
西努克三人不用吩咐,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探出头扯着嗓子向下方嘶吼:"乡亲们,快点让开,越远越好,飞机马上要降落。"
河旁不知道有多少个沙场,作为航线必经地的下方,本地人不像初次见到飞机的乡饮村村民那般大惊小怪,但同样如今近距离见到。
此刻都停下手里活计,目瞪口呆抬头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
没人躲,因为没见过飞机降落,也不知道飞机要干嘛。
三人的撕喊声起到了作用,众沙场人员连忙往远处跑。
梁汝莲轻松口气,接下来,要寻找合适的降落地点。
飞机速度低于一百四十公里,将会降落,此刻二百多,转弯之类的操作开始变得笨拙。
反复盘旋几圈,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出现。
梁汝莲估算下长度,肯定不够,可再也没别的合适选择,冲向沙丘,虽说河沙松软,但剧烈的撞击依然会造成极大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