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瀑布水潭也太可疑了，按照苍寒凌的属性，躲在这里面的几率非常高。
　　虞若卿眨了眨眼睛，她忽然十分矫揉造作地抬高了声音，叹气道，“哎，我不会水呀！”
　　说完这句话，她一头栽进水里。
　　水底的苍寒凌一愣，他眼睁睁看着虞若卿入水却一动不动，只是向下落去，又想起她不会水，身体便比理智先一步冲了过去。
　　水中的百米距离在他的身下仿佛只有一瞬的距离，几乎是下一片刻，虞若卿就感受到自己自由落体的身体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她转过头，对上苍寒凌竖瞳的冰蓝眸子。
　　他已经完全是青年的模样了，那张清冷淡漠、犹如神亲手雕刻而成的面庞如此俊美，几乎已经超过凡人想象的巅峰，让虞若卿这样脑子一根线的直女都不由得看呆了。
　　苍寒凌搂着她，他的尾巴轻轻一推，二人骤然破出水面。
　　空气涌了过来，纵然虞若卿的金丹期实则可以很久不需要氧气，她也还是不由得深深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揽住苍寒凌的后背，露出得意的笑容。
　　几乎也是在同一瞬间，苍寒凌便反应过来。
　　——虞若卿这般的金丹期修士，哪里来的不会水，她明明就是故意引他上钩，而他偏偏还真的上当了！
　　苍寒凌薄唇抿起，他侧过头，不再看虞若卿。
　　可惜他的生气并没有持续太久，怀里姑娘的身体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热了，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那股属于虞若卿的热气正在不断地转入他的衣襟，提醒他如今他们二人的姿势和距离。
　　苍寒凌的尖耳顿时开始泛红。
　　可偏偏虞若卿似乎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她不仅舒舒服服地靠着他，还用手揽着他的肩膀，活像是搭着扶手。
　　这还不算完，苍寒凌的湿发搭垂在肩膀上，她的手指便不老实地捏起一缕揉来揉去。
　　苍寒凌向着岸边游去，他伸出手，将虞若卿举出水面，让她在岸边坐下，然后立刻又转过头。
　　他刚想离开，手掌却被她温热的指尖抓住。
　　人鱼的手不仅指甲锋利，连虎口等地方也有鳞片保护，好有利于与其他种族厮杀，所以锋利无比。
　　虞若卿一抓住他的手，苍寒凌便一僵，身体不动了。
　　女子的手指那么柔软，他总是忘记她已经有金丹期，而是怕他如果动作太快，手上的鳞片会伤害她。
　　“苍寒凌，你还要躲吗？”虞若卿永远不会知晓苍寒凌的这些小心思，她只是笑着问。
　　苍寒凌任由虞若卿抓着他的手不放，他的身体确是转过去，一眼都没看她。
　　虞若卿以为苍寒凌在生气，然而苍寒凌已经顾不上生气了。
　　她被他从水里捞出来，如今白色的宗服都贴在她的身体上，长发也是如此。
　　虽然宗服很厚实，并不会因为浸水而露出什么，可苍寒凌一不小心扫过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就再也不敢再回头了。
　　过了一会儿，苍寒凌低声道，“……衣服弄干！”
　　虞若卿这才回过神，她很快烘干了衣服，然后说，“好了，你转过来吧。”
　　苍寒凌这才僵硬地、缓缓地转过身体。
　　她坐在水边，他在水里，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二人对上目光，苍寒凌就感受到她的眼睛顺着他的面颊滑落，看向他脸上的小鳞片甚至而尖耳。
　　苍寒凌用手挡住自己，他低声道，“别看了。”
　　“为什么？”虞若卿疑惑地说，“你讨厌我看你吗？”
　　……这是他讨厌的问题吗，这明明是他怕她讨厌啊。
　　苍寒凌努力抑制想要藏起自己的冲动，顺着手臂缝隙，他看见虞若卿的目光向着水下滑去，顿时连尾巴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几乎有些绝望地低下了头。
　　他不由得有些自嘲。
　　废了这么大的力气，他终究没有藏住自己的丑陋。
　　虞若卿即将会像是曾经那些看过他的鲛人和修士，厌恶他这般的姿态，从此远离他……
　　“你的尾巴竟然是红色的。”他听到虞若卿问，“人鱼都是红尾巴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像是孩子般不谙世事的单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多么残忍。
　　“只有我的尾巴是红色的。”苍寒凌却任由她伤害自己，他低声回答。
　　鲛人族的尾巴有各种颜色，但从没有红色。
　　红色是血脉的背叛，代表他血统不纯，是一个‘杂种’。
　　他身为王族的母亲因为生产他难产而死，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是鲛人族想要掩埋的耻辱。
　　他是害死母亲的凶手，苍寒凌知道，所有鲛人族更希望他去死，换回母亲的生命。
　　而他甚至无法在鲛人族里隐藏自己的存在，他的尾巴那么红，那么与众不同，像是他永远甩不掉的罪孽。
　　苍寒凌从小便活在恨中长大，他不知道该去恨谁，最终只能恨自己。
　　他垂着眸子，等待虞若卿嫌恶他的声音响起。
　　她那么与众不同，如果伤害他的人是她，或许苍寒凌能仍然能从她的伤害里找到慰藉。
　　然后，他听到她说：
　　“你的红尾真漂亮。它与你一样与众不同，像是你心底一直燃烧着的火焰。”
　　苍寒凌一愣。
　　他怔怔地抬起头，虞若卿的眼神里只有好奇，并没有任何厌恶。在扫过他的身体的时候，她的神情中只有赞叹感慨，像是在看什么艺术品。
　　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厌恶他，她甚至这样了解他，知道他心中有股无论如何压抑却从未熄灭过的火焰。
　　虞若卿倾过身体，她试探地向着苍寒凌的脸颊伸出手，正如刚刚一样。
　　只是这次她谨慎了许多，似乎怕苍寒凌不愿意。
　　结果，就在她的指尖距离他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苍寒凌动了。
　　他垂下眼睫，脸颊微微向前，主动地迎上了她的手指。
 
 
第59章 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尾巴？
　　虞若卿没有想到苍寒凌竟然这么配合, 不仅没有抵触，反而主动凑过来，不由得有些微愣。
　　她感受到苍寒凌的态度似乎忽然改变了, 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苍寒凌垂着眼睫, 任由虞若卿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他脸颊上小小的红色鳞片。
　　他冰冷的侧颜贴着虞若卿的手，感受着脸颊上的温度。
　　这个场景似乎过去总是在星罗峰上演。
　　那时师父也会这样摸着他的脸, 但却只是在他最痛的时候才有的待遇。
　　可如今，虞若卿如此仁慈的给了他同样的温暖, 他甚至没有付出什么。
　　苍寒凌垂着眸子。
　　她对他有点太过于好了, 这样下去他会得意忘形的。
　　虞若卿将苍寒凌脸上沾着的一缕湿润的长发别在他的耳后，然后开口道，“你的原形这么好看, 为什么在宗门里时从来不展现出来？”
　　苍寒凌任由她的动作，听到这个问题, 他只是垂着睫毛, 许久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本来的样子。”
　　“那又如何呢？”虞若卿不解的说, “你就是你, 管他们接不接受你做什么？就像我知道很多人都讨厌我，但我从来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苍寒凌抬起头，面对虞若卿有些过于单纯的疑惑，他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勾了勾薄唇。
　　鲛人族长得本身就更加俊美漂亮, 苍寒凌肩膀以下都在水里，水珠一直顺着他的发梢和棱角分明的五官落下，他微微一笑, 顿时有一种出水般芙蓉般的美感。
　　“你是一个纯血的人修，不论你做再出格的事情，所有人也只会指责你的行为，而不会质疑你的身份。”

　　苍寒凌低下头，他轻轻的说：
　　“可我是一个混血，在许多人心中本来就不认可我，修仙者和妖魔之间天然的隔阂太深，如果我想得到修仙界的认可，立足于此，自然要隐藏不好的那一面。”
　　没想到虞若卿大声地说，“呸！一派胡言！”
　　她过去鲜少这样铿锵有力地反驳过什么，不由让苍寒凌呆了呆。
　　“何为好，何为不好？”虞若卿说，“这世上生灵生来平等，谁说妖族魔族不好，人族就是好的？修仙界觉得妖魔二族是贪心凶厉的魍魉怪物，可对生活在贫瘠之地的妖族魔人而言，占据这世间最好土地的修仙者难道就不可恶吗？”
　　苍寒凌被她的一番话给说得愣住，他心中第一反应并不是感动虞若卿说这样的话，而是下意识想捂她的嘴。
　　——幸好来的时候这一片的转播法宝全部被他毁掉，不然就虞若卿说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未来修仙界恐怕不会再有她的位置。
　　苍寒凌想伸手安抚一下虞若卿，没想到虞若卿比他想象得生气多了。
　　他刚凑过去一点点，虞若卿便伸手拎住他的衣领，金丹期的力量愣是将鲛人拽上了岸，抵在了地面上。
　　苍寒凌的长发善良在地上，虞若卿秀气修长的手指仍然抓着他的衣领，看着她的投下的影子，苍寒凌一贯保持的冰山脸终于有了裂缝，他的瞳孔因为惊慌而闪动着。
　　他刚要说些什么，虞若卿已经开口道，“我之前是不是与你说过，既然玄霜仙宗收你为徒，那必然是接纳全部的你？”
　　苍寒凌喉结微动，过了半响，他垂下睫毛。
　　“道理是这样，可是除了你们之外，没人真的接纳我。”他低声道。
　　放在以前，苍寒凌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说出这般幼稚的、却确确实实伤害到他的心里话。
　　虞若卿看着暗自神伤的苍寒凌，她忍不住说，“你真是一条傻鱼！”
　　这本来是她经常在心里吐槽时说的话，如今一生气，没忍住就这么吐露了出来。
　　苍寒凌又一呆。
　　可能在他眼里，用自己最自卑的鲛人血统说自己，几乎等于骂他了吧？
　　“你想让修仙界接纳你，本来便是不可能的事情。”虞若卿说，“一个仙宗少则几十人，多则成千上万人，修仙界有足足门派有万宗，这么多人构成的修仙界，别说是你，让人修仙界完全接纳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说，“就算你是上等灵石、珍贵宝物，也仍然有怪咖厌恶，你追求的东西本来就是不存在的错误。”
　　“我……”苍寒凌弱弱地开口，然而虞若卿没有给他机会。
　　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好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全部吐露出来，她怎么可能停下？
　　“你是异族混血不假，修仙界许多人必定不会接纳你也不假，可那又如何？”虞若卿说，“你为了莫须有的融入而贬低自己的一部分，本身已经甘于低人一等。已经低头的人，配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吗？你伤害自己隐忍的这么多年，真的有人接纳你，融洽你了吗？”
　　苍寒凌怔怔地看着虞若卿，过了半响，他的嘴唇动了动，嘴角向下撇去，就像是个受了委屈却隐忍的孩子。
　　虞若卿的这番话已经很重很重了，重得几乎撕碎了他过去所有的隐忍坚强和脸面。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来，苍寒凌哪怕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恐怕也恨不得想立刻杀了对方才好。
　　可这是虞若卿说的，苍寒凌竟然只有被用这样严厉的方式揭开了自己伤疤的疼痛与抑制不住的委屈。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他已经被自己困住了。
　　鲛人族他已经回不去了，可在修仙界，至少他隐匿了自己的妖气与尾巴，至少能有一席之地，当一个普通人活着。
　　如果玄霜仙宗也待不下去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苍寒凌的眸光渐渐暗淡。
　　在虞若卿面前，他甚至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虞若卿松开了他的衣襟。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又轻声道，“而我们几个对你好，是因为你隐藏了身份，或者因为你隐忍受苦才接纳你的吗？”
　　苍寒凌怔怔地抬起眼睛，对上了虞若卿的目光。
　　“我们认定你是伙伴，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她轻声说，“你就是你，我们所有人接纳的就是鲛人混血的苍寒凌。”
　　说完这些话，虞若卿看到苍寒凌整条鱼都呆住了。
　　他俊美清冷的面容对着天空，眼神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虞若卿看到苍寒凌保持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眼角却滑下了一滴泪。
　　这回愣住的人变成虞若卿了。
　　她、她不会是把反派boss骂哭了吧？
　　然后，虞若卿眼睁睁地看着苍寒凌的眼泪落在草地上，变成了一颗小宝石。
　　虞若卿：？！！
　　这，这是什么情况？
　　系统冷静地说，“在童话故事里，人鱼的眼泪会变成宝石。”
　　神他妈童话故事！
　　虞若卿不由得开始心虚，刚刚生气时的火焰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