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韩浅的黑色不交杂任何其他色彩,黑得彻底,是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的纯色,似乎比夜晚更加昏暗,比黑渊还要深不见底,倒映不出任何其他色彩。
算起来,苏景泽在出事后十二年都没见过韩浅,几个月前虞若卿第一次领他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能量颜色,苏景泽都有些吃惊。
他第一反应以为韩浅是个大恶人,后来才发现,韩浅的生命能量里没有任何龌龊肮脏的阴云,有的只是比苏景泽阴暗的视野还要更纯粹的黑色。
如此干净的黑色,多有趣?
苏景泽注视着韩浅,他温声道,“你半夜来找我,是有事与我说吧。”
如今二人比过去互相了解了许多,韩浅主动登门拜访,苏景泽心中便已经有了些预感,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
然而没想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韩浅却一直不说话,还要由苏景泽来主动起头。
听到苏景泽的声音,韩浅抬起眸子。
“我只是在想,该如何与你说,你才不会拒绝我。”韩浅道。
苏景泽有些好笑,“你都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会拒绝呢?”
韩浅又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半响,他道,“那个事情,我知道了。”
似是怕苏景泽误会,韩浅又开口道,“不是虞若卿说的,是陆元州被她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问了我们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知道。”苏景泽无奈地笑道,“就算真的是她说的,又能如何呢?我知晓你们是为了我好。”
听到他这样说,韩浅抬起头,他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变了很多。”韩浅说。
“黎文康也说我变了好多。”苏景泽却道,“他也就罢了,你这话是从何说起?过去我们二人虽然名头并齐,实际上并没有怎么说过话,不是吗?”
韩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可以帮你。”
他似乎准备了许多说辞,没想到还没有机会说出口,便听到苏景泽说,“好。”
韩浅又是一怔。
“……你同意了?”他低声说。
“不然呢?”苏景泽无奈地笑道,“我确实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细节,可也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继续说,“你们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卿卿和元洲心性纯粹,我不想牵连他们。寒凌自己峰的事情都没解决,我若是想找人求助,自然是要找你啊。”
苏景泽轻轻地笑道,“你是秉公无私、任劳任怨的‘大师兄’,除了你之外,我还能信任谁呢?”
韩浅这些年上要操持门派大小行政事务,下到一些弟子们自己无法处置的小事,都愿意上报找他。
大小长老们会偶尔隐居闭关,护法教习也各有各的假期轮值,唯有韩浅,风雨无阻,常年用同一个时间表行动,所有弟子们都知道什么时间去什么地方找他,而他永远都在。
这种情况下,纵然韩浅的辈分对普通弟子而言是师叔,可是大家都约定俗成地唤他大师兄,甚至许多比他早入门的亲传弟子,偶尔也会这样唤他。
这个‘大师兄’,是玄霜弟子们的信任。
连一向与其他峰关系不好的赤炼峰反派师徒,提起他的时候,态度也是信赖认可的。
韩浅陷入沉默。
过了半响,他道,“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自然全力以赴帮助你。”
韩浅看向苏景泽。
“我只是希望你能再信任我更多一些。”韩浅沉声道,“你身边有这么多好友,不需要你孤军奋战。”
苏景泽微怔,而后,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想查黎文康和李苏越之间的关系。”他直接说,“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来往的,以及李苏越和苏家的动态。”
“除了最后一个,其他都很难。”韩浅说,“黎文康是个小心的人,若不是他即将上任长老,得意忘形,恐怕根本不会让你察觉不对。若他们真的交好数年,除了调查门内其他人的口供,不会有什么直观物证。”
苏景泽有些无奈,他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韩浅。
“这封信是我用灵力写成,麻烦你帮我寄出去。”苏景泽沉声道,“我以前有过几个追随者,如今都留在了世家里,或许他们知道什么。”
韩浅看了眼地址,然后微微颔首。
“放心吧。”韩浅说,“不过,这封信提前就写好了,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大概猜到了。”苏景泽温声笑道,“你们是不会留我一人的,若是有人来谈,那个人必定是你。”
苏景泽这样说,韩浅的神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那便先这样,门派里,我也会帮你多调查调查。”韩浅又补充道,“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式。我可以将李苏越抓起来扒层皮,我向你保证,最多一个时辰,他能将亵裤穿了几天都招出来。”
苏景泽:……
苏景泽:“你不要总是这么暴力,卿卿都跟你学坏了!”
“她不是与我学的。”韩浅淡定地纠正道,“她本来就很暴力。”
韩浅不提还好,他一提,苏景泽就想起虞若卿说韩浅怂恿她莽撞的事情。
苏景泽头疼道,“你们二人每天混在一起,我真是担惊受怕。”
“那便出谷吧。”韩浅说,“你可以自己监督。”
苏景泽知道韩浅一直是希望他做出改变的,而他的心也确实不再像是一开始那样如死水般绝望。
过了半响,他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没到时候。”
“好吧。”韩浅淡定地开口,他一脸正气,“那便别怪我教坏她了,她一定对拷问李苏越很感兴趣。”
“……不行!”
第49章 又把人家脸气红了
时间一晃, 万宗大比即将在下月开始。
要参加的亲传弟子们训练得都差不多了,日月殿在最后一个月放了假,让弟子们各自回去沉淀经验, 准备迎接大比的到来。
如今整个仙宗最引人注目的弟子便是虞若卿、苍寒凌、陆元州和韩浅四人, 他们不仅是一个组队,更是有目共睹的大比有力弟子。
有长老曾经建议过让四人拆开, 每个人都另与其他亲传弟子组队,这样能最大程度加大玄霜仙宗的实力。
结果这四个人里, 陆元州表示听师姐师兄们的话, 苍寒凌则淡漠地拒绝这个提议,如果组队,他只想和他们三个人一起, 如果不能,他便要独来独往, 完全不考虑与其他弟子组合。
剩下韩浅和虞若卿, 很明显韩浅是更容易说动的那个。更何况他除了弟子还有另一层的身份,让他应该以宗门为重, 不好拒绝。
结果, 韩浅谦逊有礼地表示整个小组是虞若卿组起来的, 他作为成员,要尊重虞若卿的意见。只要她同意,他便也没有异议。
这个太极打到虞若卿的面前,不等长老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虞若卿已经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不论长老们抬出什么要以门派为重,要有团体荣誉感之类的,虞若卿都油盐不进。
她若是其他长老的弟子或许还能说教说教, 可偏偏是江元霜的爱徒,长老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没办法,长老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本来这件事是私下找他们四人协商的,可不知道怎么就被传了出去。
一时间,虞若卿四人宁愿不组队,也不愿意和其他弟子合作的事情便传开了。
大部分亲传弟子这几个月已经完完全全对他们服气,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反而觉得强者愿意和强者来往,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也有还没被现实毒打的弟子仍然拿这个做文章,星罗峰的梁康便是其中之一。
他之前因为秘境比试中的做派被人抓了个正着,所以被罚去面壁一个月。
如今还剩最后一个月,梁康也早就被放了出来。他身为金丹中期,自视甚高,所以不屑去和其他弟子一样上课,从未在日月殿出现过。
只不过,如虞若卿、韩浅和苏景泽他们这样年纪轻轻便上了金丹期,是因为确实天赋异禀,千万里挑一。
而梁康今年寿辰正好五十岁,正好卡了万宗大比年纪要求的最高线,而他的这个金丹期,有一半是吃药嗑出来的。
霍修远也吃丹药,但丹药大多都是江元霜亲手炼制的顶级丹药,效用奇佳不说还没有副作用,若是在市场上恐怕会卖到几万灵石,是其他弟子可遇而不可求的。
梁康吃的丹药则是背景不太干净,许多都是从黑市流出的魔界药材,魔界的修炼和各种魔丹本身就比正常修仙者效用进步快,但更容易走火入魔、根基不稳。
而且不只是他,星罗峰的弟子们大多是被永渊长老从凡界带来的,灵根与资质都参差不齐,与其他峰的弟子相差甚远。
许多弟子们为了追赶进度,就会组团吃这类含有魔草的丹药。
这件事也是星罗峰的秘密之一。
整个星罗峰几十个弟子,完全没吃过乱七八糟丹药,一心修炼的人,实际上只有苍寒凌。
尽管这样,梁康还是自视甚高。看到一向隐忍沉默的苍寒凌也敢拒绝长老,还和他那几个‘朋友’一起受所有人的重视,自己这个金丹中期的师兄却毫无姓名,梁康心中便酸气直冒。
“苍师弟如今真是不得了了,为了拒绝长老,连不参与秘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梁康冷笑道,“你现在虽是得意,好像所有人都捧着你,可别忘了,这是在大比之前。你们这个队如此耀武扬威,若是到时候没有好成绩,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回玄霜来!”
梁康一向蛮横嚣张惯了,这些年他辱骂苍寒凌更出格的话也经常有过,苍寒凌几乎从不会回击或者说话,只会一脸淡漠地离开。
他以为这次也会这样,结果,苍寒凌抬起冰冷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睛,梁康便不由得心中一个寒颤。
“若整个仙宗只想靠着我们四个维持成绩,我看这第一仙宗的名头不要也罢。”苍寒凌阴冷地说。
“你……”梁康一怔。
“更何况,不是还有师兄的金丹中期吗?”苍寒凌淡淡地说,“如今参加大比的亲传弟子里,韩浅修为第一,师兄修为第二。若师兄的成绩不如他人,恐怕才更丢脸吧?”
“苍寒凌,你!”梁康愣过后便是恼羞成怒,“你敢这样与我说话?!”
苍寒凌对他的怒意无动于衷。
他迈步向前,梁康便下意识向后退去。
梁康觉得在他闭关的这一个月里,苍寒凌似乎变了,变得与曾经的他相比完全不同。
梁康退了又退,小腿肚碰到台阶,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如此退缩,不由得立刻停住了。
可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苍寒凌那双冰蓝色、与普通人族相差甚远的冰冷眼眸时,他仍然感觉到毛骨悚然,好似被野兽注视。
苍寒凌侧过头,在这样近的距离,梁康看到他的瞳孔在阳光下变化,像是漂亮的琉璃宝石,有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苍寒凌的眼睛是纤细的竖瞳,那种异人的精致漂亮的恐怖让梁康后颈的寒毛都要炸开了。
“你、你的封印没有补上吗?”梁康强撑着,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要告诉师……”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苍寒凌只是冷然地瞟了他一眼,梁康便有一种感觉,好像他随时都会被苍寒凌杀掉灭口。
梁康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的心脏突突直蹦,大脑因为紧张上涌的血液而有些混沌,这是一个生灵面对危险时最本能的恐惧和僵硬。
然后,梁康听到苍寒凌冷笑一声。
他走了。
梁康双腿一软,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大腿似乎还在发抖。
或许梁康死都不会想通,这十多年都沉默隐忍、似乎很好欺负的混血鲛人,为何短短几个月便会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是因为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吗?
另一边,苍寒凌回到了自己一直苦修的冰瀑裂谷里。
相比于星罗峰顶那个谁都能闯进来的寝居,这个冰冷偏僻的、其他人无法忍耐的瀑布后洞穴,才是苍寒凌心中真正安全的避风港。
冰冷刺骨的水汽顺着灵气围绕着他,其实对于苍寒凌如今的身体而言也是寒冷的。
可他仍然坐在窑洞的角落里,让隆隆的瀑布和水流环绕在外,仿佛这样才终于有了安全感。
苍寒凌呆坐了一会儿,他拿出门派玉牌,苍白修长的手指停顿许久,才终于启动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