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秋风外  发于:2021年11月01日

关灯
护眼

  主宰了一个生灵的生死,郑二十分得意,仿佛体会到了大权在握的人物的滋味,他翻身坐起,哼着歌往茅房去了。
  今天虽是十五,但月亮并不算多大多亮,反而有些阴恻恻的,郑二来到院里,听见周边邻居家中的团圆说笑声,不由一阵烦闷,刚刚涌上的好心情被败坏了些许。
  他在马桶边站定,正畅快着,桶中积累数日的液体,他没心思倾倒,现在水位过高,竟泼溅了些许在裤腿上,又让他烦躁不已。
  提上裤子出来,他又听见了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厌恶至极,低头在墙根处寻了点泥块,不管不顾地朝声音来源扔了过去。
  泥块越过围墙,没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墙那边的热闹声戛然而止。
  莫不是砸到人了?郑二一惊,方才他只是泄愤,没考虑那么多,但黑灯瞎火的谁能知道是他,火光电石间,他已经想好了若是有人找上门来,他该用什么说辞敷衍推诿。
  郑二耸耸肩,无所谓地朝房内走去,行了两步,却生生停住了脚,一个发现使得他头皮几乎炸开。
  墙那边,不就是除夕夜被灭门的那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蛮应景的,毕竟正好元宵!祝大家元宵快乐!
 
 
第31章 元日(下)
  郑二口舌发干,头顶冒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多年经商在外,见识足够,那些厉鬼报仇的故事听闻了不少,很相信鬼神之说,不由得当下就已开始恐惧,难道是隔壁惨死的四口冤魂来索命?
  鬼怕恶人……
  郑二咬咬牙,胆边升起邪火:当年就不怕你牛家,现在你们全成鬼了,我就怕了不成。要索命也该找吴恒,找我郑二做什么!
  他挽起袖子,朝脚边吐了口唾沫,怒气冲冲地转身,两步走到隔壁院门外,抬起脚就踹:“装什么呢!老子不怕你!”
  这一踹的力,却并未落到实处,脚刚刚碰上去,门便吱啦一声开了。
  郑二好不容易积攒的气势登时就泄了一半。
  看着黑黢黢的门洞,他心一横,还是朝里走了去,暗淡月色下,根本看不清什么,只能隐约瞧见屋脊房檐的轮廓,轮廓如兽脊,黑洞洞的门户像眼睛,这栋宅院如同一只兽类,在静静地窥伺闯来的陌生人。
  郑二咽了一口唾沫,后悔来得莽撞,没带照明的物事。好在,在黑暗里多呆会儿也能适应光线,他渐渐看清了周遭。
  院子空荡荡的,没种什么花木,也没摆什么石磨……方才让他提心吊胆的热闹声再也没有响起,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郑二眯起眼,打量着周围,心里盘算起来,不知牛家还有什么亲眷,他们过世后,这处房屋该如何处置呢……
  商人的精明让他几个思绪间便有了些想法,度量间,他紧张的心放松下来。什么冤魂厉鬼的!左右不过白骨几具,能把他这阳刚之气的大男人怎么着,还不是只能任他在家里踩来踩去,没准儿……这屋子最后还有他的份。
  郑二在院里踱来踱去,越发觉得自己只是小题大做,不由得嗤笑了自己两声。他抬头看了看堂屋虚掩着的门,犹豫了几番,到底还是没敢往里进。
  哼,不是他害怕,是担心看到什么没处理干净的血迹,大过年平添晦气!
  郑二一甩袖子,转身就往院门口走,行了两步,却感觉脚下有些异样,似乎有踩到狗屎般的黏糊劲儿,他抬起脚,皱着眉往脚底看,果然有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咒骂一声,想找个石头墙砖之类的蹭掉,往周边地上一看,却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全是一团团斑驳的暗色秽物。
  这,这是什么?地上一直都有吗?还是方才太黑,自己没看清楚?郑二有些茫然。
  他蹲下身子,去瞧自己脚边的一滩,仍辨不出那是什么,凑近了再看,隐约有腥味,并不是狗屎之类的臭味……
  他用脚尖踢了踢,那团东西被踢翻,露出底下那面,似乎是个黑有白的物事。
  那是一只眼睛。
  “嘶——”
  清清捂住手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刚刚她正往锅里下元宵,一个手抖,元宵溅起沸水,泼到了她手上。
  裴远时用碗盛了些凉水,放在灶台上:“把手放进去泡泡,会舒服些。”
  清清依言照做,从水缸中取来的水冰冰凉凉,手指的灼痛感即刻便减轻了许多。
  裴远时观察着她的神色:“师姐今晚一直心不在焉,是因为那个吴恒吗?”
  清清突然觉得头上有点痒,想伸手挠,但一只手在水里,一只手全是面粉,只能生生忍受,她颇有些龇牙咧嘴地道:“是……也不是,我的‘唤归’一直没有反馈,他似乎还没有什么动作。我只是在想师父如今在哪处呢。”
  裴远时道:“师父临走时,说要去西昆仑,如今过了十五天,应当才到须节山地界吧。”
  清清想挠痒而不得,正十分难耐,闻言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竟知道须节山?”
  裴远时说:“我从前也读过几本书,师姐不必如此惊讶。”
  清清赔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世人大多知道昆仑,却很少有知道须节的,毕竟你不是道家中人……”
  裴远时发问:“师姐便是道家中人吗?”
  她不悦道:“为何如此发问?是嫌我不够厉害?”
  裴远时摇摇头,他看着她,颇为认真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清被问得发愣,她呆呆地看着裴远时望向她的眼睛,它们沉静得像夜晚的潭水,昏黄灯火下,又有晨星般的亮泽。
  她打哈哈:“你看我身上穿的道袍,外面“小霜观”的牌匾,还有我使的那些道术,我怎么就不是道家人了?”
  裴远时仍旧是把她望着,这眼神叫她心里发毛。
  她结结巴巴:“你到底想问什么?”
  裴远时说:“师姐和师父动辄吃肉,时时饮酒,哪里是道士的样子?”
  清清松了口气,连珠炮一般反问道:“那如何才算得‘道家中人’?这个标准是你自定的还是天下人定的?如果是你定的,那我也可以定我的,如果是所谓世俗标准,那更好办了,我亦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应当倾听我的意愿……”
  她摇头晃脑,口若悬河,将这些玄而又玄的问题抛还给他,巴望这石头师弟能张口结舌,少问两句了。
  裴远时果然做出投降的动作:“好,好,师姐是天下第一道姑,不单能捉妖抓鬼,更通晓老庄之学,是愚弟多嘴了。”
  清清将手指从水碗中拿出,随便甩了甩,便开始捞元宵,闻言,只是得意地哼哼。
  元宵在沸水中翻滚,清清用笊篱捞出盛好,又去寻汤勺舀热汤,隔着腾腾热气,少年的眉目氤氲不清,她听见他说:“从前,我去过须节山。”
  “哦?看来是我小看师弟的见识了。”
  白胖的元宵盛在瓷碗中,挤挤挨挨。清清用了些心思,捏了三种馅儿——芝麻、红枣和鲜肉,但她并没有给三种馅儿的元宵配不同的糯米粉,每个元宵都同样的雪白圆润,仅凭外表,无法分辨是哪一种口味。
  二人一通坐在桌边,裴远时似乎生了谈兴:“大概三年前,那时候我将将十岁,随家人一起去须节山游玩消夏——”
  “那儿并非名胜古迹,也无绝美景致,地儿还难走,你们为啥去须节山消夏?”清清舀起一枚元宵,小口地吹气。
  “因为——”裴远时也舀起一枚,“有人邀请我的父亲,似乎是多年的好友,父亲便带我们一同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谈起家人,清清当然不肯放过刨根问底的机会:“似乎?既然是多年好友,你难道没见过,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确实没有,他们已经七八年未见了。”
  清清咬了一口糯米表皮,香浓滚烫的红枣馅儿登时便流了满口,她含糊不清道:“七八年未见之后的突然邀约,也这么去了,看来的确是交往至深。”
  裴远时用勺子搅着元宵,并不急着动口,只悠悠地说:“是的,那位好友在山上长住,她的确是个妙人,说往年夏天一同玩乐度夏的人不来,就来邀请我们……我们一家都很喜欢她,在须节山中待的那个长夏,是我非常难忘的快活日子。”
  “她懂得很多,十分好玩,日日同我父母谈天说地,还教了我许多有趣的功夫。她穿着广袖宽袍,时常自称贫道,但又经常打野味,喝烧酒,我问她是不是道姑,她就笑着说‘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
  裴远时舀起一枚元宵:“如此胡诌,被她说来却别有一番潇洒……初一那天我们送完师父,回来的路上不是捉了只野兔?先把石子扔到兔子藏匿的草丛,让它以为藏身之处不再安全,惊怕之下,它就自投罗网了。这一招,就是她教我的。”
  说罢,他将元宵送入口中,清清接过他的话头,随意道:“这一招——要把石头扔得有准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扔得轻巧,扔得畅滑,尽量将破空之声压到最低,。然以兔儿耳朵的灵敏,轻易就觉察了石头是从何处来,一旦它分辨出真正的危险在何处,再往反方向逃窜而去,捕猎者就弄巧成拙了。”
  裴远时看着清清,嘴角勾起,轻轻一笑:“师姐果然博学多闻。”
  清清看着他,也冲着他笑:“我还知道,这一招叫‘采野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
  少年的笑意愈发深,如春湖解冻,暖风清拂。清清这才发现,他唇边上竟然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他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师姐博闻强记,见识广阔,实在令愚弟钦佩。”
  他一这么笑,清清就有点受不了,并不是笑得难看,而是他平时总板着一张脸,好似日日赌钱输光,说话也清清淡淡,无甚波澜起伏,猛地冲人眉开眼笑,实在叫她不惯,不太敢直勾勾地瞧那双星子般湛然的眼。
  她索性搁下筷子,绕过桌子到他跟前,伸手去捏他的脸,叫他再也做不出那样的笑:“你这个人,有话不好好说,就喜欢拐弯抹角地扯半天,你竟然认识我师叔?”
  “现在也是我师叔了。”他脸颊被清清揉捏,眼睛却带着得意,“我们现在可是一个师门。”
  “我都好久没见过师叔了,”清清撅了一下嘴,“从前我每年也会去须节山消夏……”
  她睁大眼睛,放下手,惊疑地看着裴远时:“我那年没去,结果她就把你招徕了?”
  裴远时坐在凳子上,看着少女瞪得圆溜溜的双眼,和因吃惊而无意识张大的嘴巴,觉得十分可爱,他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她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清清忽得有些忸怩。
  裴远时又点头,道:“师叔时常夸耀,她有个厉害师侄,极富灵气,颇得她真传,叫她欣慰不已。”
  清清泄了气:“是打兔子的真传,还是偷酒喝的真传?哼,她肯定有说我的糗事,师叔最喜欢拿我取乐了……”
  剩下的话语消失在她口中,清清身体忽然僵硬,眼神涣散,似摇摇欲坠。
  裴远时立即起身,稳稳扶住了她,清清只晃了两下,马上就恢复了神智,又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气迫近,她慌忙拿开了他的手,退了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只纯白色的符箓。
  符箓未置一笔,却闪烁着金色的纹路,那纹路闪了一阵光之后,便化为了烧灼过的痕迹,好像有人用香去烫过一般。
  清清念了个诀,那符箓便无火自燃,化为一小团灰烬,躺在她手心。清清一吹,灰烬即刻消散不见。
  “吴恒动手了,”她喃喃地说,“竟然这么快,我警告过他元日不要出手,风险太大,但他还是去了,也许是恨意太深,想借着元日阴力,用更残忍的手段来报复仇人吧。”
  “如果无误,明天就会有他在狱中自尽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宝贝们,感冒+发烧的套餐实在太顶了,温度回升,大家注意流感。
  下一章讲须节山的事,十岁的师弟是如何嫉妒与羡慕那个未曾谋面的“清清”。
 
 
第32章 夏记(上)
  元化二十六年夏。
  马车在山道上慢悠悠驶过,路边生着茂密楠竹,风在林间穿行,带着竹叶翻动,沙沙作响。
  少年倚靠着摇晃的车壁,手中捏了本游记,盛夏的光影透过窗上挂的布帘,撒在他脸侧,发丝亦清晰可见,挺直的鼻梁上镀了一层光晕,有着瘦削而清隽的轮廓。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