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秋风外  发于:202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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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无心欣赏杀手眼中闪过的气急败坏之色,她抬起双手,行云流水般一拂,黑暗中显现出两道幽蓝之光。
  “混元一气,踵息渊渊,”她低声念道,“去。”
  两道光束激射而出,如锁链一般,将杀手的身躯紧紧缠缚住。
  梅七心中大骇,剧烈地挣动起来,但越是用力,身上的束缚越是紧,他几乎窒息。
  清清居高临下地注视地上的对手,保持着结印的动作,口中念出新的咒语。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还形太真……”
  角色已然发生转换。
  她站在通道口,是即将得胜的猎人,而被控制住的梅六,是等待利爪落下的猎物。
  清清咬紧牙关,新的符咒还未成形,她必须维持着这个姿势,才能不放走梅六。而她此刻背对着佛堂,堂内短兵相接的声音正不断传来。

  她此时空门大开,若是交战着的杀手改为攻向自己……
  后脑一阵凉意,有发丝随之飘拂过脸颊。
  带着血腥气息的风从身后扑来,她清楚地瞧见,几步开外的地面上,被牢牢困住的杀手眼中掠过一丝快意。
  紧接着,这丝快意转变为更深的惊骇。
  清清听见锋利金属深入血肉的声响,就在她的头顶。
  随即,是一声难以置信的痛苦低吼,幽深的地下佛堂内,忽然下起温热的雨。
  腥味铺天盖地,雨水落在她的发间和肩臂,瞬间濡湿了衣衫。
  从梅六的神情来看,这血雨来自于他同伴的身体,而不是他的敌人。
  沉闷的坠地声传来,接着又是剑刃入体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清清毫不费力地想象到,少年脸上此时狠厉阴郁的神情。
  血液从头顶流淌到眼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但她始终没有回头,手臂依旧抬举着,咒语仍未被打断。
  甬道中缓慢浮现出新的色彩,是淡淡的金白。
  昆仑宗有几招杀人术,它们的名字通常十分风雅,譬如碾冰、譬如断雪。它们的颜色也很柔和,灿灿的金,或是素淡的白。
  她现在要用的也不出其外,它叫碎玉,能让人联想到纷飞的花瓣,或跳跃弹动的珍珠。
  飞花碎玉,碎琼乱玉。可惜这都不是它最正确的注解,它的碎,只是字面意思罢了。
  她心中的火疯狂烧灼,她竭力维持住心神,才不会露出太过恶毒的笑容。
  随着最后的字句落下,那浮动着的金白光芒纷纷落在地,如蠕动的虫类,朝不远处的敌人攀爬而去。
  杀手敏锐的直觉已经意识到将到来的危险,他大喝一声,迸发出全身真气,企图挣脱开缚在身上的光索。
  不过是徒劳,力竭过后,他终于感受到绝望,眼前少女的招数同塔下被关押着的道人的如出一辙,他已经知道这二人来此的原因。
  她的力量同那个昆仑大弟子比起来,竟是毫不逊色……或者说,她的杀意更恶毒,更纯粹,使得这些招数在她手中,反而更为致命。
  回想起那场耗时三天的战斗,杀手的身躯不可控制地颤栗起来。
  破碎的金白光晕已经触及到他的足尖,它们轻易地破开他身上的软甲,扭动着宛如实质的身躯,钻进了他的血肉,没入黑暗之中。
  一只,又一只,摇摇摆摆,争先恐后。
  少女的牙关几乎咬碎,她力气几乎耗尽,催动这个术法,对于她来说实在算吃力。
  但效果还算令她满意。
  当所有光团消没入梅六的身体,沉寂了数刻后,她如愿听到他的惨呼。
  在阴暗中呆惯了的杀手怎能发出这种声音?真是失格,他一定是已经痛到忍不住了吧。
  梅六的身体陡然闪耀出光芒,那些光虫,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啃噬尽他的骨,他现在是徒留皮相血肉的一具空壳人了。
  碎玉,碎的是白骨。
  在这极端痛苦之下,他竟然没有生生痛死过去,脑内还残留了神智,能够让他看到那阎罗般的少女向他走来。
  她开口:“‘半死不活的老东西’在哪里?”
  他瞬间明白了这丝神智留给他是做什么的,她还有想逼问的事实。
  就在这思索的短短间隙,他的右眼在眼眶中炸裂,啪得一声响,像一只果核被捏碎。
  少女收回手,她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话。”
  他死也不会说!这么想着,嘴唇却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吐露出字词:“在第八层。”
  他终于彻底绝望。
  “可我听说在最后一层。”
  “那是个假诱饵,用于提防有人来救。”
  “他徒弟被杀的消息已经传来,你们还提防谁来救?”
  “是你们昆仑的人……”
  “底下还有谁守着?”
  “梅一……”
  “只有他?其他人呢?”
  “去温泉行宫了。”
  清清顿了顿,碎玉的加持下,他连这么隐秘的细节都能全数告知。不愧是名义上为“审讯”二字的内宗杀人术。
  有人停在她身边,身上的气息如霜雪一般凉寒,她知道那是谁,没有侧头去看。
  她最后问了个问题:“我们在这层的响动不算小,梅一怎么还不上来?”
  没有得到回应。
  梅六软软地摊开在地上,已经是一堆没有生命的血肉。
  但另一人回答了她。
  “我在这儿,”那人兴奋地说,“我刚来,不会错过什么吧?”
  身侧的少年陡然转身出剑,杀意迸发,凛冽到连温度都降了寸许。
  “你们看上去像那个老东西一样难缠哦?”那个声音带了诡谲笑意,在幽暗佛堂中回荡,“我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第125章 月来(上)
  “这些人里面,最需要警戒的是梅一。”数日前,阴郁秀美的杀手趴在桌案上,懒洋洋说着。
  “是吧,毕竟占了个‘一’字,再怎么讲,也该有些来历——仙姑可知道三十五年那起震惊天下的奇案?”
  “正是……礼部侍郎赴宴途中,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车厢里,从上车到案发,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侍郎项上人头便不翼而飞了。”
  “此事正是梅一所做。他生在西域,是个归化人,年少时在一个苦行僧处习得了一门秘术,能在阴影中潜行,穿梭自如,一点显现不出,叫谁也发现不了。”
  “仙姑你说说,这不就是专门给杀手学的本事?那倒悬塔建在地下,几乎没有灯火,梅一在那儿,就如同水中鱼,网上蛛一般游刃有余。”
  “他学会秘术之后杀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苦行僧。不晓得走了多久,反正他最后来了中原,现在在主人手底下做事。要论什么心狠手辣,我可万万比不过他!”
  “但既然我已经弃暗投明,誓要向仙姑投诚,那定会献上足够诚意!梅一虽然够狠,但也不是没有弱点……”
  暗无天日的佛堂内。
  潮热的血腥味一阵阵漫上来,盖过了本来的陈旧灰尘气。
  杀手说了那两句话后便不再开口,室内重新陷入死寂。
  清清脑内晕眩不止,她身上沾满了来自于敌人的血,又腥又凉,发丝糊在脸上,黏黏稠稠的一片。
  方才的“星移”和“碎玉”耗费了太多精力,但她依旧咬牙硬撑,肩背绷得笔直,不露出半点疲惫。
  裴远时站在她身前。
  雪月饮了足够的血,剑身仍是冷亮的白,宛若一块永不会沾染污秽的冰雪。
  他握着这把冰雪般的剑,眼神寸寸在堂内扫过,从古旧破败的佛像,到凌乱倒塌的香案。
  即使拥有在暗处视物的能力,他也没能寻见杀手身影。
  梅七的告诫果然不错,梅一能将身形与阴影融为一体,暗夜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利刃。
  他将会是最后的最强大的对手。
  他在哪里?
  “嗯?”梅一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响起,“又是昆仑的剑,那个老东西也有这么一把,折断它可费了我好些力气。”
  裴远时立即看向左侧,话声似从佛像背后传来。
  “不知道你手里这把怎么样?”梅一悠然道。
  这次,声音又分明来自右前方。
  “你后面那个小姑娘好像没力气了,这可不太妙呀?”
  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年的额发无风自动,拂过他布满寒意的双眼。
  下一刻,他俯身掠了出去,剑锋破空之时,发出鹤唳般的嗡鸣。
  佛像轰然倒塌。
  石块四散坠落,尘灰铺天盖地而来,他一剑斩开端坐在莲座中的佛陀。
  “哎呀呀,怎么这般暴躁?”
  “这些都是古董,你们得赔哦。”
  杀手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他的声音忽前忽后,忽近忽远,仿佛游荡着的透明幽魂。
  裴远时一语不发,他双手握住剑柄,剑身在空中划过雪色光影,朝前方劈砍而去。
  数道凌厉剑气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地砖层层开裂,墙壁落下灰土纷纷。
  “哇,这下赔得更多了~”
  杀手的声音就在他头顶。
  少年当即将手腕一翻,剑尖震颤着,往上方狠狠一刺。
  尖锐的摩擦声起,石顶被剑尖没入三寸,绽开了道道龟裂印痕。
  可惜被没入的不是敌人的身体。
  该被一剑刺穿的人还不知藏匿在何处,如逗弄笼内鸟雀一般戏耍着闯入佛塔的外来客,他好像乐在其中。
  被耍的那一方却不这么想,当裴远时再次斩碎另一尊佛像时,杀手突然变得幸灾乐祸。
  “你这一剑,明显慢了许多哦?”
  “是累了罢?早就说不要那么暴躁。”
  “好啦,拆了我的塔,是时候赔上点东西了。”
  每一句都是在不同的角落传来,他不知隐匿在何处,也许脸上挂着笑,正细细端详着堂内毫无头绪的对手的表情。
  “赔什么呢?”
  他恶毒又兴奋地说:“赔上你的命吧?”
  裴远时缓缓收紧剑柄。
  但梅一的下一句却是:“你别急。”
  这一次,声音是在通往上一层的过道外响起。
  而过道里……
  少年当即掠身而去,漂浮着的灰尘被带着翻涌四散,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少女半跪在地上,喘息着颤抖,已然是力竭之相。
  一枚梅花镖深深扎在她右肩,伤口处的衣裳正一点点漫出血。
  身形颀长而消瘦的杀手站在她面前,颇有些无聊地道:“还真是没力气了?这都没躲开。”
  说完这句话,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一扬手,匕首格住破空而来的剑刃,又是一声尖锐刺鸣。
  他懒洋洋地对上少年满是杀意的眼,道:“慌什么,下一个便是你……”
  话音哑在喉间。
  他难以置信地回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幽深过道。
  少女面色苍白,半张脸都被鲜血浸润,那双眼却亮得吓人。她抬起的左手手指间,夹了一张燃烧着青色火焰的符纸。
  而颜色相同的诡谲火焰,正在他后背上静静烧灼,它没有一点温度,是以梅一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少女的声音疲惫而轻蔑:“作为一个杀手,你果真是太傲慢了一点。”
  梅一勃然大怒,他右臂一扬,袖中激射出数枚短箭,攻向身前的少年,接着顺势就地一滚,试图挣灭身上的青火。
  竟是徒劳。
  火光不过暗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亮起,不依不饶,如跗骨之俎,无法甩脱。
  梅一大惊,一面抵挡着来自于少年的攻势,一面再次尝试灭火,身躯一遍遍在满是碎石砖瓦的地面滚过,狼狈不堪,却无丝毫效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咳咳,仙姑莫怪,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测,梅一他这人有处特点,让我十分留意——他十分厌恶火,已经厌恶到白天不愿出门,食物也知吃生冷的地步。”
  “这其实说得通,一个能遁形的杀手,最怕的便是身上有能被人判断出来的东西,无论是气味还是光点。他强则强矣,但靠的就是一招鲜吃遍天,若是能将这一招破了,他怎么还会是您二位的对手?”
  “要在他身上留下东西,势必须得他现身。但梅一的习惯是,现身前提要能见血。想骗得一个杀手的疏忽,您得做好不破不立的打算啊……”
  清清做好了打算,右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便是证明。
  她也换来了杀手的疏忽,梅一背后扑不灭的青火更是证据。
  若是梅一那一镖扎的是心口怎么办?她并没有充足的应对手段,但还好,上天垂怜了她这个贪婪的赌徒。在梅一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便判断出,这是个同梅七一样,废话极多,傲慢自大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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