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映漾
映漾  发于:2021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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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被突然吸进肺的空气呛到,肺部生痛,整个人呛咳起来,躬身缩成一团。
  程凉抱住了她,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知道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才放心把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他的语气柔柔的,“别怕啊,有我在。”
  盛夏呛咳着,紧拧着拳头。
  “我……”她试图说话,但是听到自己嗓音发颤后,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然后又开始深呼吸。
  “盛夏。”程凉拍着她的背,“我不是你妈妈,你不用因为怕我担心在我面前调整说话语气。”
  不用像刚才电话里那样,整个人都割裂成两半。
  盛夏又花了一点时间才能完全理解程凉的话。
  “我爸爸所在的小队在城区营救贫民的时候被流弹误伤。”盛夏终于能缓慢的把话说完,“现在被送到亚丁,那边有国际组织可以帮忙救助。”
  夏吸了口气,完整的一句话说完,她发现她刚才仿佛灵魂漂浮在空中的状态一下子坠了地。
  恐惧的实感开始蔓延,她无助的抓着程凉的衣服。
  “我妈妈不在也门,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我爸爸所在的公司给我申请了紧急人道主义签证,但是因为这次受伤的人比较多,每家只能申请一份。”
  她看着地面,抓着程凉的衣服,说完了这一长串话,安静了几秒钟。
  “国内不能直飞也门,我得在迪拜转机。本来我妈妈希望让我阿姨陪我去,现在只能一个人,所以我妈妈不放心。”
  她又安静了几秒。
  “但是那么多人受伤,每个家属都想去现场,能有一个名额就很好了。”
  她割裂的,又开始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考虑。
  程凉全程都只是安静的听她说话,听她自己慢慢的调整呼吸找回理智。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盛夏会永远板板正正。
  不是家教的问题。
  而是她父母在做那么危险的工作,她必须得做一个安稳的大后方,她不能有意外不能叛逆,她得要生活得很认真才能让父母减轻没有陪在她身边的愧疚感。
  这几乎成为她的本能。
  程凉心里泛起绵绵密密的痛,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初见时她在门诊里说那就手术的样子。那时候她也这么镇定,但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镇定背后藏着多少辛酸。
  盛夏其实还没有完全找回理智,她开始反反复复回想她妈妈在电话里的内容。
  “我爸爸伤到了头。”她说,“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
  “那边太乱了。”她又开始转换立场,“很多伤者情况都不明确,但是我妈妈说,我这张紧急签证的优先级很高。”
  盛夏抬头看程凉,问得小心翼翼:“我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优先级高,是不是不太好?”
  “不会。”程凉其实根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但是他用他安抚病人的语气,镇定稳定的回答,“也有可能是救出来的顺序。”
  “现场很乱,伤情优先级不可能那么快定出来。”他用医生的角度给她打强心针。
  是有效的。
  盛夏僵硬的身体稍稍动了动。
  “我得上去收拾东西。”她终于想好了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妈妈说我爸那边的联络人今天晚上会连夜赶过来,处理好签证后,我后天的飞机飞迪拜。”
  “我陪你上去收拾东西。”程凉问,“后天是从鹿城飞还是要从上海飞?”
  “上海。”盛夏更镇定了。
  “那我明天开车送你去上海。”程凉说。
  “好。”盛夏没有拒绝。
  程凉在她最恍惚的时候说话省略了很多语气词,让她可以不用费脑子去分析他话里面的意思。
  程凉全程都握着她的手,镇定的,没有一丝负能量的陪在她身边。
  “程凉。”电梯里,盛夏看着他。
  程凉低头。
  “我害怕。”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终于红了眼眶红了鼻尖,“我很害怕。”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异国他乡的战区,生死未卜的爸爸。
  后面的路。
  她害怕。
 
 
第四十一章 他让她保持兴趣,好好休息……
  盛夏很少哭。
  哭了会让人担心, 盛夏最怕让人担心。
  但这一次,她眼泪来的猝不及防。
  没有忍,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只认识了四个月, 但是他垂眸看她的那个瞬间, 她眼泪就突然涌了出来。
  就好像,一直挺直的脊背找到了可以靠着的墙。
  “抱歉。”她还是很有礼貌, 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找纸巾。
  哭了就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用纸巾半遮着眼。
  没有让男朋友抱, 也没有让男朋友帮忙擦眼泪, 只是三层楼电梯的工夫,她眼泪就缩回去了,哄都没让男朋友哄。
  同样缩回去的,还有她之前的慌乱和失态。
  “其实没事的。”她甚至开始安慰程凉,“我妈妈刚才在电话的语气听起来并不严重。”
  “而且我从上海飞到迪拜后,那边机场也有专人接,挺安全的。”
  她一边说一边领着程凉进屋,甚至给他倒了一杯水。
  程凉看着那杯水,白色马克杯, 上面有变形金刚汽车人的标识,这个杯子是专门给他留的, 每次上来的时候盛夏都会给他倒杯水。
  她在这种时候,还是没有拿错杯子。
  “我先去收拾东西。”盛夏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如果有人敲门, 你帮我开下门。”
  她没有进她自己的房间,而是去302那个两平米的小储物间里拿出了几箱东西,在客厅里拆开摊好。
  那些东西看起来都是打包好的,时常整理, 所以看起来整齐又干净。
  两袋衣服,一袋薄的一袋厚的。
  两包上面贴着个人证件的小包,一个上面写着妈妈一个上面写着爸爸。
  还有就是一小盒药品,一小盒旅游装的洗漱用品。
  十分钟不到,盛夏就装好了一个小拉杆箱,又拿出了一个随身小包,把自己的护照证件都塞进去。
  合上拉杆箱之后,她就蹲坐在拉杆箱旁边,表情有些呆愣。
  “这些平时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盛夏看了眼时间,又看看程凉,“早知道就不准备了。”
  这样在这种焦灼等待的时候还能做点事情消磨时间。
  程凉给盛夏也倒了一杯水,滚烫的开水兑到温度适宜,在里面加了一勺蜂蜜,递给盛夏让她两手捧着。
  他自己则也跟着蹲坐在盛夏旁边,帮盛夏重新打开拉杆箱,把她刚才看起来镇定其实堆叠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个整理好,摊平,放好。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认真,手指翻飞,像是在手术室对待病人,小心又细致。
  “这些东西,我从小就开始准备了。”盛夏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蜂蜜很甜,“我妈妈教我准备的。”
  “这两袋衣服,一袋是在气温十五度以上的时候穿的,一袋是在零度左右穿的。”
  “这两包证件,一包是我爸爸的,一包是我妈妈的。”盛夏顿了顿,“身份证件、出生证明、工作证明。”
  “都是为了预防万一他们在国外出了事,我一个人慌了神,可以直接带着这些东西出门。”
  “我从八岁开始,每年过年的时候就会重新整理一下这些东西,不管到哪里都随身带着。”

  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可她父母咬牙让她把这件事做成了一个习惯。
  有些工作的家属必须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年复一年的给自己做准备,万一真有那么一天,狼狈慌乱的少一点,像她这样的计划强迫症,安全感可以多一点。
  盛夏歪着头看着程凉帮她把行李箱整理得整整齐齐,重新合上,坐到沙发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那个已经凉掉的水杯放到一边,两手环抱把她搂入怀里。
  他全程都没有怎么说话,任由心底那些绵绵密密的疼痛缠绕成一团荆棘。
  “我不太擅长安慰人。”程凉一下下地拍着盛夏的肩膀,“但是换成是我,我现在做不到你这么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很好很好了。”
  “先睡一会吧,来人了我叫你。”程凉拉过沙发上放着的毛毯,让盛夏躺在他腿上,帮她盖好毯子。
  “我还有西西没通知。”盛夏闭上眼,一片空茫的脑子还在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遗漏的。
  “晚点我给她发消息。”程凉用手盖住盛夏的眼皮。
  掌心干燥,盛夏一直微蹙着的眉舒展了一些。
  良久。
  “程凉?”
  “嗯?”
  “谢谢。”
  “嗯。”
  ***
  等待签证和登机的过程漫长而繁琐,一张又一张形式各异的表格和各种问询确认之后,盛夏终于登上飞机,整个人的脑袋仍然是空茫的一片。
  她不敢去深想自己爸爸在那个战乱的地方中了流弹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长时间没睡让她脑仁发胀,甚至不太想得起来她上飞机前有没有和程凉说再见。
  但是她记得自己手里这包东西是程凉到了机场后又匆匆忙忙出去买给她的,舒服的拖鞋、红蓝配色的眼罩、可以吹气的U型枕、一小包程凉常吃的棒棒糖,他还给她买了两本书。
  袋子的最最角落里,还放了一个小小的擎天柱的手机链。
  临时买的,所以很不精致看起来像是盗版的,但是这个擎天柱,变成机器人的时候是笑着的。
  他说他不会安慰人。
  但是这两天如果不是程凉,她都不知道她能不能坐上这趟飞机。
  她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那么多年来的心理建设临到头来,听到工作人员跟她解释伤情,跟她说紧急人道主义签证的办理主要是针对已经亡故或者生命垂危的家属的时候,她连纸上的字都看不到了。
  盛夏的拇指又开始无意识的去找自己的食指,却在摩挲上去的那一刻,摸到了食指上黏着的一小块医用胶带,肤色的,剪成食指指尖大小,正好贴在她经常摩挲的地方。
  程凉贴的。
  他说你再这样磨下去手指头要破了。
  盛夏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食指指尖。
  他们恋爱的时间并不长,七月底到现在也才半个多月。
  没有特别亲密,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微信里聊天的内容大多都是表情包。
  她都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在这样琐碎的日常里迅速加深成现在这样。
  单纯的喜欢变得厚重。
  她把程凉收拢成了自己人。
  她那看似友善好相处实际距离感十足的社交屏障里面的自己人。
  飞机收起了起落架,一阵颠簸后穿出云层,云层之上是碧蓝如洗的天空。
  盛夏把那个擎天柱的手机链串在手机上,打开了程凉给她买的书。
  哪怕现在万分焦虑,看到书名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还是微微弯了弯。
  他送给她两本书。
  一本是《高效休息法》,一本是《纪录片创作完全手册》。
  他让她保持兴趣,好好休息。
  ***
  程凉送走了盛夏后,没有回家,车子直接开到了父母住的鹿城城郊——他爸妈不喜欢市内环境,在宅基地上建了一座小城堡,金色的那种。
  占山为王。
  太庸俗了,程凉平时不爱去。
  所以像现在这样工作日突然回家并且回家之后就一声不吭进了房间直接睡十个小时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而且醒了以后也仍然神游天外,一个人木木呆呆地在客厅里看了几个小时的动物世界。
  程母觉得新奇,打电话让左邻右舍三姑六婆都来参观了一遍,程凉连个眼皮都没掀。
  倒是没人说他。
  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这种蔫蔫的状态,别人家的好姑娘都不敢介绍给这家的小伙子,总觉得程凉结了婚可能会变成一尊佛,扫帚掉地上都不会捡起来的那种。
  一直到半夜三点多,程母半夜起夜找水喝,看到自家那个奇奇怪怪的儿子还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回房之后推醒自家老公:“你说,儿子遇到什么事了啊?怕成这样?”
  程凉这人有很多表里不一的行为,比如看起来很高大很威猛的一个人,实际上遇到事了害怕了还是会躲回家,回家什么都不做就闷着头看动物世界。
  之前考上医生之后发现自己晕血,看到大体老师接连不停做噩梦的时候,就这样跑回家窝在家里看了几个小时的动物世界。
  工作以后,从来都没这样过。
  到底亲生的,程母还是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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