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倒是比程凉刚开始想的简单,而且还能多捞十五天年假。
他这次表态,也代表他是站在林主任这一边的,到时候医院哄回林主任的时候肯定也会顺便哄哄他。
这样看,林主任确实帮他把项目抢回来了,老狐狸果然说话算话。
“我回去给你发点资料。”林主任大概是觉得程凉现在的模样太嘚瑟,开始泼冷水,“你趁着这次机会把那些论文都啃完。”
泼完冷水之后继续落井下石:“反正你也没私生活,突然放那么长时间的假太浪费了。”
“……我有私生活。”程凉这次没有被打击,心情挺好的弯起了嘴角,“就我那个很正能量的租客,你也认识。之前做胆囊摘除手术的,叫盛夏。”
林主任闻言愣了愣,啊了一声。
他不太记得了。
“她还是学生,要拍个什么纪录片,跟医生有关的。”程凉接着说,“选了我做主角。”
林主任眉心变成了一个问号:“这事你得跟院方沟通过才能答应。”
程凉摇摇头:“不用,她说她不拍医院,就是单纯的拍医生下班后的样子,不愿意露脸的话也可以马赛克加变声器。”
林主任:“……这算什么私生活?”
“我是主角,就拍我一个。”程凉的嘴角更弯了,“肯定要占很多时间。”
林主任:“……之前医院拍宣传片让你出镜你不是还拒绝了么。”
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感兴趣了。
“那不一样。”程凉摇头。
一个商业目的的宣传片和一个学生拍的纪录片,有本质上的不同。
而且,逗盛夏很有趣。
比读书的时候欺负学霸同桌还有意思。
他休息的这一个多月,应该会很丰富多彩。
林主任拎着鱼竿瞅了程凉半天,很敷衍的:“……那恭喜你。”
恭喜你有了私生活。
哄孩子似的。
可程凉就满意了,满意了以后手脚就闲不住,坐在折叠椅上晃来晃去,咯嘣一声,劣质的折叠椅塌了,他也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河边地滑,程凉扑腾了两下差点滑下鱼塘,得亏林主任动作利索迅速用鱼竿挡了一下。
往河里滑的程凉一手抓住鱼竿一手抓住旁边的鱼饵盒。
结果鱼饵盒整个扑通掉进水里,鱼竿弯成了诡异的应该以后也不能再用的弧度。
而程凉自己,牛仔裤上蹭了半屁股的泥,剩下半屁股都是鱼塘里的水。
程凉:“……”
林主任:“……”
“你滚吧。”老头子终于受不了了。
一秒前刚觉得程凉这次事情之后人稳重多了,下一秒这脸就被打肿了。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自己玩自己的去!”老头子气哼哼的,“滚滚滚!”
***
程凉觉得,他低迷了一个多月的运气,现在应该是转运了。
难得不爱管事的林主任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整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自己有了长假还有了私生活,之前逃跑的房子中介在他终于提供了自己真实的手机号和提价百分之十后又快乐的回归,他又可以甩手不管每月躺平收房租了。
一切都很完美。
锦上添花的还有楼上的盛夏。
他们约了第一次访谈的时间,就是今天下午,约在小区口那家咖啡馆,盛夏说她会请他喝咖啡。
程凉出门之前还特意梳了头,使劲把自己头上那撮不羁的头发给压下去,穿鞋的时候还哼着歌。
他还算准了时间,估摸着盛夏应该也下楼了才施施然的打开了门。
门外站了三个人,穿着警服。
程凉一怔。
电梯叮得一声,盛夏走出电梯门,看到程凉,也看到了那三个警察。
“程先生,有时间吗?”为首的警察问,“我们有一些和医大附属医院医生收药物代表回扣相关的问题想要问你。”
盛夏瞪大眼。
程凉:“……”
妈的,看来他离转运还挺远的。
第二十章 程凉
“怎么找到家里来了?”程凉多少有点幽怨, “之前不是说只要电话配合回答几个问题就行了么?”
找的时间点还这么准……
“我们之前在医院。”警察同志挺和蔼,“你的同事说你现在肯定在家,让我们顺道过来就行了。”
程凉:“……同事?”
警察同志:“周弦。”
程凉:“……哦。”
他下次再把房子租给同事他就是猪!
“就问几个问题, 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警察同志不但和蔼, 还很体贴。
程凉下意识看向盛夏:“但是我约了人。”
“晚一点没关系的。”站在电梯口的盛夏使劲摇头,“你先忙你的。”
“不过……”盛夏说完之后有点犹豫, 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她有话要跟他说。
程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福灵心至,侧身让警察同志先进屋, 自己走到盛夏面前低下头。
盛夏也往前走了一步, 为了说悄悄话,压低了声音。
“西西是律师。”她仰头看着程凉,“虽然还不是什么大律师,但是她上班的律师事务所挺有名的。”
“你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她。”盛夏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程凉能看到盛夏眼瞳里他的倒影。
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盛夏的心灵一定一尘不染色彩缤纷。
“好,谢谢。”程凉压下一堆解释,看着盛夏的眼睛道了谢。
这丫头比他以前的同桌还要气场强大, 只是单纯的靠近,他就觉得自己刚才心里那一连串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警察真的闲得慌为什么非得找上门的内心戏就蒸发成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这后劲甚至强大到他走回家关上门还顺手帮三个警察倒了水, 虽然只是一次性水杯和矿泉水——要知道他平时连林主任来家里都懒得给倒水的。
警察也确实只是来例行问话,除了刚进门被他客厅里那个看起来就像成堆人民币扎起来的水晶灯给惊了一下之后,剩下的基本都在走流程。
程凉不怎么参加科室里小团体的聚餐, 和那些医药代表完全没有往来,平时给病人用药记录又清清楚楚,其实真没什么好问的。
反倒是程凉,在警察问完所有问题, 他自己低头翻看完所有资料之后,皱着眉问了一句:“你们到现在为止就只查到了孙林?”
三个警察安静了一瞬,互相之间看了几眼。
程凉把资料往桌上一放:“孙林只是个规培生,就算他认识不少医药代表,做了很多牵线搭桥的事,但是决定权不在他身上,他也没办法控制医生开多少药。”
这些资料上面的证据指向性太明显了,所有人都说是孙林介绍的医药代表,所有人都说这些人只有孙林认识。
今天警察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平时和孙林关系怎么样,作为带孙林的导师,他知不知道孙林平时的社交圈。
那群人,明明都是一起做的坏事,出问题的时候却都挑了个最容易欺负的出来顶罪。
这也太脏了。
三个警察没有马上说话,他们又对看了一眼。
“听周弦说,这幢楼都是你的?”警察同志甲开了口。
不再是流程里的问题。
“我父母是最早炒房的那批人。”程凉回答,“在鹿城郊区也有宅基地,这二十几年拆迁加上炒房赚的钱,在鹿城这样的楼房就有五幢,还不包括其他城市的。”
“我是独子。”程凉接着说,“平时也没有什么大项支出,以我现在的经济条件来说,医药回扣那点金额还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程凉看着警察们:“没有利益关系,你们可以随便问。”
警察同志甲笑了:“林主任呢,和你也没有利益关系?”
程凉挑挑眉:“先不说老林老婆的家底比我家厚多了,就说老林现在的医疗地位,我都看不上的东西,老林能看得上?”
“你们科室总共就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能有决定权的人就这两个人。”警察同志甲停了半晌,“听其他医生说,你平时和李副主任的关系也挺一般。”
“你们总共就两个嫌疑人,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应该不至于还会押错宝。”程凉皱起眉,“还是说你们查出来的东西,发现有决定权的人不止我们肝胆一科一个科室?”
这下警察们都笑了。
他们就喜欢这样不用套话真诚坦率又无所畏惧的人。
附属医院这样的医生居然挺多的,林主任算一个,周弦算一个,现在这个程凉,算是这种无所畏惧的人里最嚣张的那个。
“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吧。”警察同志们都放松了下来,端起程凉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
矿泉水,还是常温的。
程凉也不客气,冲着警察伸出手:“签字笔,我把我见过有这方面动作的医生名单写给你们。”
警察们默默拿出笔递给他,也不想问他为什么在他自己家里也得由他们来提供笔。
这医院的医生吃笔。
每次去查案都能发现随身带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程凉拿了警察同志的笔,自己去书房拿了张打印纸,龙飞凤舞的画了一个表格。
“这一列是私下找我提过这事的。”程凉说,“这一列是我看到的。”
人不多,就十几个。
但是能主动把信息提供得那么详尽并且直接写出姓名的医生真的不多。
要么真的干净无比,要么就是够狂。
警察觉得,程凉应该两个都占了。
“谢谢你。”临走前,警察同志甲很正式的道谢,“后续调查如果有其他进展,我们也会继续找你的。”
程凉答:“能电话的话就不用上门了。”
会吓着租户。
警察同志甲笑,走出房门前又看了一眼房子,问了一句:“你们这租金多少?还有空房么?”
“你要住?”程凉来了兴趣。
“我这幢倒是住满了,不过你可以去这里,也是地铁口,地段也很舒服。”程凉玄关处塞着一盒名片,程凉抽出一张,“你要是要租,我可以给你打七折。”
本来只是想问问的警察同志瞬间也来了兴趣:“能打七折?”
这小区他知道,地段确实好,坐几站地铁就能到公安局。
“嗯。”程凉掏出手机给警察扫了个中介的二维码,“那小区遭贼,你去住正合适。”
警察同志:“……你朋友应该不多。”
程凉挺自豪地咧嘴,泪痣闪闪发光:“嗯!”
***
盛夏对于今天的访谈其实非常忐忑。
那天被程凉拓宽思路之后,她把重点放在医生和患者这个主题上,查了很多资料,也在社交软件上私信了很多愿意跟她聊这个话题的人,可故事听得越多,心里就越慌。
这是她最感兴趣的主题。
却不是现在的她能拍出来的主题。
这个主题里承载的人性太厚重了,她一开始只是看到了皮毛的形状就兴致勃勃的想要用镜头记录下来,可真的触碰到了,她发现,现在的她可能连个轮廓都拍不出来。
她太年轻,历练太少。
她在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记了好几页问题,删删减减,还特意把所有问题都拍下来发给她妈妈孙霜筠,结果她妈妈拿着那些问题劈头盖脸反问了好几个问题,她瞠目结舌,一个都答不上来。
“小伏儿啊……”孙霜筠语重心长,“虽然我一直不想你走纪录片这条路,但是做任何事都是一样的,你都不能贪心,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是连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是你用这密密麻麻好几百条问题就能问出来的东西。”
“你现在的镜头表达不了这么重的东西,你应该选择更符合你性格的,更具体的东西。”
“你如果要走纪录片这条路,先学会把所见即所得的东西表现出来,练好基本功,再深入去拍你真正想拍的东西。”
欲速则不达。
她妈妈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其实她在密密麻麻列了那么多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