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没有城里的工作,被逼着在家下地挣工分,所以肯定更想考上大学,念书可比种地轻松太多了。但是不知道她的这份迫切,能不能支撑她用一个月时间完成复习,顺利考上。
在宁香的认知当中,当然不容易。
前世哪怕就是林建东,他在得到消息匆忙开始复习的情况下,都没有考上大学。其实对比起来,他们这种在文G期间上学的,根本没有老三届的知识储备多。
但凡是在文G期间上学的学生,多少都被学校的氛围影响,上学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是花在学习知识上。林建东算是自己喜欢学习的,他学习成绩相对好一些。
而像六六、六七、六八年三届初高中毕业生,因为在文G开始前都完成了学业,所以他们的学习基础比较扎实,几乎都是正正经经学完知识毕业的。
所以老三届当中学习成绩好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认真复习,考上大学相对容易一些。
凭宁兰的头脑和学习基础,想要复习一个多月考上大学,只有一个字——难。
***
宁兰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复习之路很难,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打气。看书看到窒息看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握笔抄从林建东那借来的复习资料。
不怕浪费时间,她一抄还抄两份,自己留一份,另一份拿去给同学,同时再从同学手里拿新的资料回来。然后好巧不巧,她有个同学就拿来了那几本代数和几何自学书。
宁兰记得在绣坊看到的那几本的封面,和她同学找来的这个一模一样。
她那个同学把这几本书拿出来,只说:“好不容易抢到的,特别特别难抢,有几本还是借的,这一套资料据说是很厉害的,但我现在看着有点深,你们谁要先看,赶紧看完再还回来,到时候大家在一起交流交流。”
宁兰因为想要这几本书,在绣坊的时候又被宁香给甩了脸子,所以再看到这几本书,她想都没想,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就把这几本书给接下了,说她先拿回家看。
人家便把书都给她,让她好好琢磨,琢磨透了,到时候拿回来再给他们讲一讲。
宁兰拿着这几本书回家的时候就在心里想,几本复习资料而已,不借就算了,还给她甩脸色给她脸色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全天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想要哪里找不到。
只不过有是有了,但在她回到家掏出来摆在桌子上随手翻上那么两页以后,她的脑仁就又像被抽紧了神经似地疼了起来。
这几本书的知识点比课本还深,她连课本上最基础的知识都没有完全琢磨透彻,又怎么可能直接看得懂这种难度大的复习资料,简直就是在为难自己。
连续翻几页后宁兰就憋了气,感觉比看课本还要更窒息。
***
每天都在埋头学习,梳理知识点刷题再纠错题,于是接下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因为没有心思管别的事,也就只在意太阳升起和太阳落下而已。
到了十二月,空气里的湿意贴着皮肤,冷意开始往毛孔里钻。高考的那一天,甜水大队的所有参考人员都听林建东的指挥,在河边集中,一起划船去县里参加考试。
所有人各自分了队,三个五个一船,一路上换着摇浆,到达县城直奔考场。准考证早都发下来了,其他所有考试必备用品,也全都各自准备好了在书包里。
到了考场,找到自己的考场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许多人都开始呵气搓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天气冷。呵到喇叭里宣读考场纪律,那心脏又都控制不住地嘭嘭乱跳。
宁香坐在考场后排,听着喇叭里没有感情色彩的女声,心脏也跳得特别快。虽说她现在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一定的信心,但她到底没有正经考过试,所以很紧张。
也就在接近考试的这几天,林建东想办法给她多找了好几套卷子,还从同学那借了手表回去,掐着时间帮她模拟了几次考试现场,不然她现在应该更加紧张。
两只手握在一起搓,手指手背都搓红了。等到喇叭里的女声宣读完考场纪律相关内容,接下来便是监考老师拆试卷分发试卷,到时间开始答卷。
宁香拔开钢笔盖写名字填准考证号的时候还很紧张,但在开始答题,并慢慢进入做题状态以后,她把注意力完全专注在题目上,也就慢慢忘了紧张了。
而在她全程高度集中注意力埋头答题的时候,考场里有不少考生在蹙眉叹气,有的嘀嘀咕咕把考试题目也嘀咕出来,好像低声读出来才算是阅读。
监考老师过去提醒几次,才忍住不再读,然后就急了一头汗。
这一年的这场考试一共考了两天,十一号和十二号。十二号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认识的人都凑头在一起问彼此考得怎么样,得到的大部分答案都是摇头。
宁香问小燕和彩凤考得怎么样,她两人也是摇头,两个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再问到林建东,林建东倒没有那么丧气,只说:“正常发挥。”
说完他看着宁香问:“你呢?”
宁香借用他的话,也回了句:“正常发挥。”
她考试的时候没有太过紧张大脑空白,所有题目都很认真答了,也都检查仔细过了,真正难到完全不会的题目不多,总之就是尽了全力。
彼此之间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高考,毫无过往经验可谈,只能考完回家等结果。什么结果也都是有可能的,谁都不能给自己打个包票。
考试这两天,宁香注意力高度集中,也可以说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好不容易考完了,整个人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就觉得很累,只想回家躺着休息去。
但她回到甜水大队并没有立即回船屋,而是直接去了王丽珍那里。她和王丽珍一起做饭,事无巨细和王丽珍讲了讲她这一个多月备考还有这两天考试的事情。
王丽珍一边听一边笑,听完了问宁香:“有没有信心能考上呀?”
宁香压着声音很小声说:“其实我感觉我是有的。”
王丽珍听了更是笑,“大声说也没事。”
宁香也乐,“那要是没考上,多丢人啊。”
王丽珍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便又说:“那就等结果出来再说。”
宁香冲她点头,“嗯。”
两人就这样一边做饭一边闲聊,饭做好盛出来,再坐下来一起吃饭。
拿起筷子吃下两口饭,宁香对王丽珍说:“阿婆,世道在变了,D小平同志现在主张搞科技搞教育,说要带我们过上富裕的好日子,再过不了两年,您头上的帽子也会被摘掉的。”
王丽珍当然能感觉出来,世道在变化了,就拿这高考恢复的事情来说,就是一个特别大的变化。但那帽子在头上压了十多年了,她真不敢奢望有一天能摘掉。
但不敢奢望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真有摘掉帽子的那么一天,她那死鬼男人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她之所以孤孤单单活了这么久,最主要一个原因,就是想知道她那死鬼男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跟宁香说了,这么多年以来,她基本连提都不敢提她家的那个死鬼男人。嘴上不能说,只放在心里自己默默有个念想和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她没跟宁香提她男人的事情,也没接摘不摘帽子的话题,忽又想起一件别的事,她看向宁香直接转移话题说:“阿香,你阿知道,李桂梅死了。”
听到这话,宁香捏着筷子蓦地一愣,抬起头看向王丽珍。
第047章
宁香愣一下,倒不是意外李桂梅去世。而是王丽珍提到这个事,她突然想起来,按照前世的个人时间线来说,李桂梅早就该死了,她差不多多活了一年。
这还真是稀奇事,这辈子没有人伺候她了,被儿媳气不算,还要操心劳力带三个孩子,那么大的年纪,其中多少心酸操劳可想而知,但她愣是多活了一年。
上辈子活得那么舒服她死得早,这辈子活在苦水里,却又活得长。
难道是因为这辈子过得太过于憋气,一天天没一刻是顺心的,心里放心不下她的儿子孙子,怕孙子孙女被城里后娘虐待,所以这口气硬生生又多撑了一年?
王丽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又继续说:“听说是半夜起来不小心被床前的板凳给绊倒了,头磕在了箱子上面,人没能起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第二天早上她孙子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跪在地上的,眼睛都没闭上,听着都有些瘆人。”
宁香继续吃饭,听完没有心里没有任何动容。李桂梅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且前世那次死的时候她还是她儿媳妇,现在则什么都不是。
上辈子因为有宁香留在乡下忙前忙后伺候着,李桂梅过得简直就是老祖宗一般的幸福日子,晚年没受过什么折磨和辛苦,走得也比较轻松安详。
就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说心里不舒服,吃完饭去睡午觉,然后寿终正寝。
和前世比起来,她这辈子用一个“惨”字已经形容不了了。弓着老腰操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说,连走都走得这么不安详,死状这么瘆人这么惨。
宁香没想过报复李桂梅报复江家任何一个人,她重生后一直只有一个想法——远离江家过好自己的日子。时间这么宝贵,不能再浪费在这些不值得的人身上。
不过她也是个大俗人,前世在江家憋屈到死的那一刻,死后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这辈子看到他家鸡飞狗跳个个都活得不好,她第一想法仍然是觉得解气。
李桂梅这么死,江见海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他是最要这种脸面的人。
他也确实算是个疼老娘的人,不然老娘和媳妇两个人吵架,不会事事都站老娘那边,无条件维护他老娘,甚至把新媳妇扔乡下,所以他肯定满肚子愧疚和不安。
尤其有前世的寿终正寝做对比,这辈子李桂梅死状这么惨,跪在地上连眼睛都没有闭,他心里要能得到安宁那才是奇怪了。
中国有句成语——死不瞑目。
这一听就不是个好词,人家只会说江见海这个儿子不孝,在城里做了厂长,却没让自己老娘过上一天好日子,娶了媳妇还把孩子放乡下让老娘带。
老娘日子过得完全不像样,每天累得腰疼腿疼,连死都这么惨,她死后怎么可能闭上眼?
而她到底是被磕死的,还是操劳累死的,还是心寒死的,这闲话可就有得说了。总之她不是平平常常死的,她这死法就是留了闲话给人来说的。
除了要被村里村外的人说闲话,江见海和他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只怕也要进入冰点不可调和了。江岸江源是最先看到李桂梅死状的,再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再想想他爹带着后娘在城里过好日子,肯定会恨他们亲爹的。
想完这些,心里仍旧没什么波澜,宁香低着眉吃饭,语气很平淡说了句:“也该死了。”这种日子对于李桂梅来说,无论多活多少年都是不幸。越长寿越不幸。
王丽珍又说:“她这儿子也算白养了,养老,送终,一样也没做到。”
宁香笑一下说:“他儿子都看着学着呢,他自己最后又能得什么好结果?这种事情,大多都是一代学一代的,也可以说是一代报应一代。”
王丽珍想了想说:“他儿子是最先看到李桂梅死的,你别说,还真有这可能……”
而江家最近以及接下来几天会是什么鸡飞狗跳的模样,矛盾会如何爆发,不用去看不用打听都能想象得到。成人不会在葬礼上胡闹,可江岸那三个孩子可不管。
宁香也没多去打听这事,在王丽珍家吃完饭又闲聊会别的放松放松,便回自己船屋去了。洗漱一把让身体也放松下来,然后锁门锁窗,裹起被子埋头就是睡。
冬日的夜空挂着三三两两的星星,点缀在这个依河傍水的小村庄上面。
宁金生和胡秀莲今天回来的有一些晚,宁家的晚饭吃的就有一些晚。坐下来吃饭首先不说别人家的闲话,胡秀莲看着宁兰就问:“考完了,考得怎么样啊?”
宁兰心里没底,捏筷子戳米饭,半天说:“说不清楚。”
宁金生伸筷子夹菜,“阿兰是高中毕业,而且才刚毕业两年,村里那么多初中生去考,还有那些毕业十年八年的,阿兰要是都考不上,那别人更是白搭。”
胡秀莲听这话也点点头,“也是,咱们大队要是有人考上的话,不是阿兰还是建东,其他人都是凑个热闹,有的字都没识全,怕不是都交白卷呢。”
宁波抬头跟话就说:“大姐就是字都没识全。”
宁香报名考大学这件事情,在宁家的人看来,就是宁香脑子不正常闹笑话给人看的,背后没少被人笑话。胡秀莲也不想提这个事,只道:“别提她了。”
于是宁波也就没再说,宁金生这又说宁兰:“考试也结束了,别在家呆着了,明天继续上工去。全靠我和你娘上工,家里日子怎么过,能多赚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