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微逐渐意识到,只是杀掉那些罪恶之人,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彻底地消灭罪恶,就必须从根源解决。
为此,他需要变得更强,需要领悟更多。
他开始一心求道,飞升成仙。
终于,他到达了世人最梦寐以求的高度。
他看到了云端之上的风景,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但他仍然无法解决罪恶的根源。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
越来越多的修士从屏障外进入了这个秘境。
温言三人也先后落在了草丛上。
栖川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警觉地蹙紧眉头。
“这个地方……”
他感觉到了……这是琢微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微弱到似有若无,但却无处不在,充满了这方隐秘的天地。
水生涟也缓缓抬眸:“这里有我熟悉的人。”
“你也察觉到了?”栖川扭头看向他。
他还记得阿凛曾经对他说过,水生涟从小被琢微救过,那么他必然也能分辨出琢微的气息。
“嗯……这种无处不在的威压,和琢微很像。”
水生涟点了点头,平静的神色透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琢微早在几千年前便飞升成仙,虽然在凡人的眼里,成仙便是去往他们看不见的世界了,但栖川和水生涟却很清楚,他的确是成仙了,却也很快便死了。
他们不知道他是死于何因,只知道他的的确确消失在了这世界上。
那么,这里又为何会游离着他的威压?
难道……他的灵魂还在此处停留徘徊?
*
白凛和孟浮洲一起进入了湖心中央的木屋。
木屋里的东西不多,但却摆放着整整齐齐。鱼竿、鱼篓、捕虫网……全都整洁如初,干干净净地摆放在它们各自的地方,千年如一日,时光如梭,这里的一切却仿佛从未改变过。
白凛的视线在这些物件上慢慢扫过。
每看到一件东西,她的脑海里便会涌现出一段熟悉的记忆。钓鱼、捉萤火虫、打雪仗……每一段记忆都令她无比怀念,而记忆里的身影也越渐清晰,慢慢现出他原本的轮廓。
琢微。
即使他与如今的孟浮洲已完全不同,但白凛还是一眼确认,眼前的青衣青年,便是填满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白凛,你看。”孟浮洲站在她的身侧,温和的声音充满怀念,“这些东西都是你留下的,你数一数,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白凛摇了摇头:“一样不少。”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孟浮洲从书架上拿起一只木雕小鸟,感慨着递到白凛面前,“其实我也知道这里的东西一样不少,但我总怕你会忘了,所以时不时便回来打扫,让它们保持原本的样子。”
白凛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堵。
她抬起眼,眼眸湿润而剔透,水光微动,看上去亮晶晶的:“琢微……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琢微会死,为什么她会忘记琢微,为什么他们会离开彼此?
她无法想象。
“别哭啊。”琢微笑了笑,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是我的错。”
是他的道义将他逼上了死路。
得道升仙后,琢微意图动用神的力量消灭罪恶。
但天道阻止了他。
天道告诉他,世界想要维持平衡,就必须有恶的存在。如果没有恶,世界就会失衡,秩序也会随之瓦解。
琢微对此嗤之以鼻。
他很清楚,自己修道成仙并不是为了什么秩序,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平衡。
他只是想要杀尽世间万恶罢了。
如果不能杀尽世界上的恶,那么他便毁掉这个罪恶的世界。
如此,再由他来建立全新的秩序。
这才是他的道,这才是他的义。
然而天道不许他贯彻自己的道。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维持正确的秩序,天道杀了琢微。
自此,琢微陨落,白凛碎裂。
数百年后,千景降生。
而白凛却不知所踪。
第60章 礼仪。
白凛终于知晓了一切。
原来千景就是琢微, 琢微就是千景。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即使失去了原本的身体,但他的灵魂与才能却从未改变。所以他才会成为修为超群的千景真人、成为天生剑骨的孟家独子……他生来卓尔不群,注定要凌驾于万物生灵之上。
但没有白凛, 他就无法完成自己的道。
白凛是他的剑,他的肋骨, 是他独自前行的全部支撑。
“白凛……我不能没有你。”琢微将白凛拥入怀中, 眉眼温柔, 声音轻若梦呓。
白凛趴在他怀里,安静乖顺,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事。
千景真人没有找到她, 是因为她的灵魂去往了其他世界。那么,这一世,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的呢?
她向琢微提出了这一疑惑。
琢微低声轻笑:“因为我的入魔。”
“有些事,只有魔才能做到。”他缓缓道,“我以入魔为代价,找到了你的一缕魂魄。但即便如此,也得经历数百年,你才会彻底苏醒。”
“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等不下去了。一旦入魔,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所以……”
“所以你选择让温言杀了你。”白凛替他说下去。
琢微含笑点了点头。
“还好, 这一切都没有白费。”他轻轻抚上白凛的脸颊,目光柔和, 动作轻柔而怜惜。
白凛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是世上最不会欺骗她的人, 也是她有且唯一的家人。
但是,现在有些许不同了。
白凛想起客栈里的那几个人,莫名的, 脸上浮现出几分犹豫。
她低低开口:“琢微……”
琢微:“嗯?”
“你会杀了那些闯入这里的人吗?”
琢微轻笑:“当然。”
“可是……”
“可是他们并不是所谓的恶人,是么?”琢微笑着打断她。
白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白凛,我的道心,早已不是简单的除恶扬善了。或者说,自从我得道升仙的那刻起,我的道心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琢微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温和而耐心,“你还记得我们的决定吗?”
“我记得……”白凛缓慢说道,“毁掉现世,重建天道。”
琢微欣慰道:“没错。”
白凛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琢微是一个多么偏执的人。因为他无所不能的才学,导致他从出生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无比轻松,任何人对他来说都不成阻碍,久而久之,他便形成了极其自我的性格。
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只遵循自己的意愿。
普世的规则并不能束缚他,凡人的道德也无法影响他。
他觉得救人是对的,便可以去救;他觉得杀人是对的,也可以去杀。
琢微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看法,除非那个人是白凛。
而白凛又是他一手培养的,她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他,自然也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
曾经的白凛,眼里只有琢微。无论是杀人还是灭世,只要琢微想,她都会倾尽全力地陪他。
但此时,她却犹豫了。
“可是琢微,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与我们有关系的人……”
琢微看着她,目光宁静:“比如?”
“比如,你之前的徒弟,温言和范衡……”
琢微摇了摇头:“那是上一世的事了。如今我与他们的师徒情分早已断绝,整个太微宗于我而言,不过只是一座山中枯冢罢了。”
虽然这个回答令白凛很失落,但她并不感到意外。
琢微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冷酷绝情之人,这她是知道的。
但这并不表示她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啊!
“那还有栖川和水生涟呢?他们不也被你收养过吗……”
“白凛。”琢微轻轻握住白凛单薄的肩头,微微俯身,认真地与她平视,“我陪伴他们的时间都太短了,在我眼里,他们和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凛说不出话了。
琢微活得非常久,如果再加上千景真人和孟浮洲这两世,毫无疑问是她见过的活得最久的人。
在拥有灵体之后,她并未见过栖川与水生涟,可想而知,他们是在她化灵之前与琢微相遇的。
但她却是自琢微幼时起便陪在他身边的本命剑。
剑材是他自己寻找的,剑身是他自己锻造的,剑灵是他自己温养的。
对琢微而言,千年万年也不过一朝一夕。而栖川、水生涟、温言……他们三人加起来,都没有白凛化灵前陪伴他的时间长。
琢微给予了白凛一切,而白凛也给予了琢微一切。对琢微而言,白凛才是他的全部,更是从始至终一直陪伴他的存在。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无可替代。
白凛有些难过。
她知道自己应该听琢微的话,像过去一样坚定不移地跟随他的脚步,但是……
她的心里却出现了挣扎。
而琢微也看出了她的迟疑。
“你在想什么?”琢微轻声问她。
白凛:“我……”
“啊啊啊——”
一串刺耳的惊叫突然打断了她。
白凛与琢微对视一眼,神色瞬间变得平静而默契。二人来到半掩的木窗前,拨开帘布,一起向窗外望去。
几个修士正围在那个左肩受伤的男修周围,而他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被隔绝到几十里之外,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法术所拦住,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修落入他人之手,却无法靠近湖心半步。
“说,那个木屋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进去?”
那几个后来的修士显然要更精明,他们一来到湖边就注意到了被困在湖心的几名修士,以及隐隐泛着血色的湖水,于是趁几人不备将他们转移到几十里之外,同时将受伤的男修留下来用于拷问与调查情况。
“啊啊啊疼!好疼!”男修的左肩被身旁人死死按住,额头顿时冒出大量冷汗,“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里面有什么未知的陷阱?”
“不、不知道……啊!是、是那两个人!是那个少女和青衣人不让我们进去的!他、他们杀了我的师妹,现在还在里面——嘶!”
男修话未说完,无数晶莹剔透的冰锥突然从天而降。
这些冰锥犹如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坠向湖心。众修士见状,立即后跃躲避,只有那名受伤的男修无处可躲,只能满脸冷汗、神色惊恐地看着尖利的冰锥向他刺来——
但冰锥并没有像众人想象得那样疾速落下。
它们稳稳地停在半空,如同静止,在阳光下反射出瑰丽的色彩。
“你刚才说的少女……是什么样的?”
一道清澈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男修颤抖着扭头,看到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白袍青年正向他缓步走来。
青年雪发蓝眸,衣摆轻拂,一双洁白的裸足踩在平静的水面,无波无澜,如履平地。
男修震惊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回答我的问题。”青年眸色微深,湖面上空的冰锥再次发出剧烈的颤动。
“是水生涟!”白凛发出一声低呼。
既然水生涟也进来这里了,那栖川呢,温言呢,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慕归枝呢,难道他们也都进来了吗?
琢微垂眸看她:“看到他,你似乎很高兴。”
白凛:“他毕竟帮助过我……”
“是么?那我就不为难他了。”琢微神色温和,目光却牢牢落在白凛的脸上,“但你也不能太在意他,否则我会伤心的。”
不能太在意他?对琢微而言,什么样的表现才算是在意呢?如果她要求他不要伤害水生涟,他会同意么……
白凛眸光微动,琢微静静注视着她,突然轻声道:“不行哦。”
白凛眼睫轻抬:“什么?”
“好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摸了摸白凛的脸颊,声音温柔而慈爱,“但他也是这个世界的一员,理应和这个世界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