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传出去,以后承恩侯家的儿子还怎么娶媳妇?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到他们家里来?
就是承恩侯的堂弟兄们也开始找他说话了。
“大嫂子如此,你们家是没有嫡子了, 可我们家里的儿子们还要娶妻生子呢,一听我们是本家, 每回都要说定了,结果都听闻了大嫂子磋磨大侄媳妇的事情纷纷摇头,这般下去,还怎么得了?”
“是啊, 不仅是娶媳妇难,如今嫁女儿也难,都说是这般教导出来的,说不得嫁过去之后家和不兴。”
如此这般的话,已经说了好几回,承恩侯想要跟夫人谈一谈,却每每也心疼她为了儿子着急的心,后来他自己也忙着找儿子,倒是忘记了她磋磨儿媳妇的事情。
等如今再次记起,已经发现妻子变本加厉了。
承恩侯皱眉,“你也要知晓,如今外面是怎么传我们闲话的,以后这个家还过不过了?”
承恩侯夫人就阴阳怪气的,“我儿子没了,如今这家里是没有一个我的血脉,我还过什么?早日下堂离去吧——好给你的心肝们腾地方。”
承恩侯大怒,“你在这里胡说什么!我在跟你说苏氏的事情!”
承恩侯夫人却更加阴阳怪气了,“苏氏?你还知道她是苏氏?她是你的儿媳妇,不是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儿子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他的媳妇了,你这个老东西——”
啪——
承恩侯夫人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承恩侯,哭道:“你竟然打我,你竟然为了个丧门星打我!好啊,你们扒骨灰的,知晓要是知道了——”
啪——
又是一巴掌,承恩侯这回不待她哭,厉声骂道:“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直接休弃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点理智,这般下去,还是别掌家了,将家里的钥匙都交与大儿媳妇,然后静静的休养吧,不然,我就报与朝廷,说你因为知晓的事情,得了失心疯,需要在家里休养,再不出门。”
承恩侯夫人是诰命,根据朝廷的规定,诰命夫人身有重疾不能出门者,需要报之于官府。
承恩侯夫人这才有些害怕,她最是知道丈夫的为人,服软哭道:“你这是要逼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我要是有办法,我就去陪知晓了,他才十七岁,还没有一个孩子骨血留在世上,老爷,我的心多痛啊。”
到底是年少的夫妻,承恩侯不忍心,再三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跟苏弯弯道:“你多受些委屈,我心里清楚,你母亲伤心的很,情绪不好,你多安慰安慰她。”
苏弯弯低头,心中不屑至极,面上却还是装的楚楚可怜,“是……只是母亲,不太愿意听见儿媳说话。”
她愧疚的道:“儿媳每每想宽慰她,却总是宽慰不到点上,惹得母亲动怒,是儿媳的不是。”
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承恩侯,道:“如今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无论去哪里上香拜佛,都要拉上儿媳一起,而且,她……她开始觉得不坐轿子,而是亲自一步步的爬上会虔诚一些,于是最近总爬山。”
“若是往日里,爬一次两次也就得了,可是最近日日爬,母亲的身子又越来越差,我就担心她吃不消。父亲,您是一家之主,如今夫君不在,母亲最是能听进去您的话,您跟她说说吧。”
承恩侯却摇头道,“无事,你尽管跟着去就行,她伤心太过,若是还有依托,才是真的要疯了。”
于是转身离开,独留苏弯弯一个人披着披风迎风站着,然后笑起来,“这风还真是大,一不小心,就要将人刮走了。”
她轻轻的叹息,“刮走了,可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承恩侯夫人冒着大风进山烧香,去的是一座京郊偏僻的山林,她一步步爬到山顶,让莫妈妈给她倒茶水暖身。
苏弯弯站在不远处,问莫妈妈,“这风也太大了些,山上多不安全,父亲叮嘱我好看顾好母亲,可母亲见了我便不高兴,莫妈妈,你去劝劝她不要跪太久了吧?”
莫妈妈是承恩侯夫人的最大的心腹,平日里跟着承恩侯夫人没少做坏事,也最是看不起苏弯弯这个没有实权,从江南小家小户出来的少夫人,闻言道:“少夫人若是真担心夫人,就该过去跪着,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苏弯弯便过去跪着了。
她跟莫夫人道:“母亲,我来陪你。”
莫夫人实在是见了苏弯弯就厌恶,可是她不想将她放在家里享清福,她为了儿子可以上山来拜佛,可是她凭什么能安安稳稳的在家里?
等拜完佛像,苏弯弯跟大师道:“你们这里罕见的很。”
大师恭敬的回话,“是啊,一般人不会来我们这里,过于偏僻了些,且山路难走,轿子也难上,所以便鲜少让人上山了。”
苏弯弯就叹气,“母亲看来心虔诚的很,找到了这里。”
莫妈妈从中过,虽不屑苏弯弯,却还是跟大师道:“我们是从书上看见的,在京都这么多年,也曾听说这间庙,只一直没来过。”
大师又说了几句虔诚之语,最后道:“我们这里,素日里就是些山脚下的香客上门。”
此时午间,苏弯弯告辞,回到房间里面休息,隔壁的莫夫人却按照书中指示,又爬上了山顶,跪在一块石头前,为着虔诚,只带了莫妈妈一起。
苏弯弯照例是要跟着走的,她提着篮子,里面放了香烛等杂物,跟桃令一起跪在不远处,等到承恩侯夫人拜完了,命令她上前磕头,她才懦懦的走上前去。
承恩侯夫人骂道:“你这个丧门星,磕的用力些。”
苏弯弯这回没有动。
她直着腰,静静的看着她,开口问,“都是爹娘生父母养,母亲,您拜了这么多佛,菩萨,真人,他们都说人要向善,你怎么就不听呢?”
承恩侯夫人大怒,走上前去,正要一巴掌打在苏弯弯的脸上,就见苏弯弯不似往日的柔弱,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反手一巴掌打在了承恩侯夫人的脸上,将她打到了悬崖边上。
“母亲,我是个人,人是会痛的,您儿子打完我,您再打,你们母子两个人,真是……混账啊——”
“母亲,你不是想找你儿子吗?我来告诉你,他在地狱呢,他在地狱等你。”
然后双手一推,就将人推下了山,莫妈妈刚要大喊,桃令早等在一边,将莫妈妈也推了下去。
苏弯弯凝视着悬崖,半响才道:“母亲,永别了。”
然后转身,朝着一处道:“殿下,多谢你帮我守着。”
三皇子从树后面走出来,脸上阴晴不定。
“你让我帮你暗中引开这山上的人,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觉得事情难办极了。
倒不是觉得杀了承恩侯夫人如何难办,而是偷上了这么个疯子,着实是难办的。
第34章 坟头草(34) 阿霜,是这个世道错了……
承恩侯夫人死了。
掉下悬崖死的。
尸体找到的时候, 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折霜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射箭, 闻言皱眉道:“好生生的,她去悬崖边做什么?”
秦妈妈就啧了一声, “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了找儿子, 她都魔怔了,整日里爬山,还要带着儿媳妇一起去, 结果这次不知道从哪里看见本书, 说是上悬崖石碑前拜拜, 便显得心诚些, 这般菩萨也能听得见她的话一些。”
“那日风大哟, 主持大师劝她不要去,她非要去,还要拉着莫少夫人一起去。”
她叹息, “也是碰巧了, 没站稳,她的贴身妈妈莫妈妈去拉,没拉回来, 却连着自己也连着掉了下去。”
折霜便稳稳的射出一箭,然后问:“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秦妈妈:“是莫少夫人亲自说的, 那日也就她和一个贴身丫鬟在,都是她亲眼所见。”
折霜笑了笑,“这般啊——承恩侯怎么说?”
秦妈妈就不知道了。
她道:“承恩侯也是背,儿子还没有找到呢, 妻子倒是去世了。”
折霜就去了折夫人那里。
“何时发丧?我们也要去祭奠一二吧?”
折夫人点头,“得去,好歹也是跟你父亲同朝为官,得去祭奠祭奠。”
于是第二天,折霜便跟着母亲去承恩侯家,承恩侯亲自在外面迎客,见了她们来,叹息道:“多谢你们来,这边请。”
折霜就发现承恩侯死了妻子,倒是没有多伤心,她低头,说了一句节哀,便进了门,去了棺材那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香,然后就看见了跪在旁边哭的苏弯弯。
她哭的都要晕过去了,来往众人都安慰和劝解她。
“也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她的性子,哎,节哀,以后这个家,就都靠你了。”
“你婆婆也是太着急了,可惜了,她死了,知晓也还没有找到,哎。”
苏弯弯听着众人的话,穿着孝服,一张脸惨白极了,也不用帕子抹眼泪,只胡乱用手擦,道:“主持说,不能去,我本是要劝的,可是……终究是没有劝,只能跟着去,一路上风大,我害怕极了,只先在边上站着,结果一阵风吹来,我低头去揉眼睛,等抬头的时候,便见婆婆——”
“呜——我该劝的,我该好好的劝一劝,那么大的风呢。”
她声音带着悲腔,倒是惹得好几个夫人流泪。折霜还听见一个夫人道:“她也是可怜见的,一出嫁就遇见那种人,这辈子算是完了,若是公婆明理,那还好,可惜了,偏偏却是这么个婆婆,好在承恩侯还算是个好的,能规劝住婆母,结果婆母跟她烧香,却将自己烧没了,这般一来,承恩侯心里哪里能没有疙瘩?”
“哎,真是可怜啊——若是我女儿将来是这般,我都要心疼死,这苏家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提和离吗?”
“守活寡啊——”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这种声音出现,折霜站起来,走过去,蹲身,给跪在一侧的苏弯弯递过去一块手帕。
“擦擦吧。”
苏弯弯就抬头,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拿过来,感激的道:“多谢你,阿霜。”
然后擦完脸,似乎想要将帕子还回去,却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折霜连忙扶住她,堂庭里瞬间乱起来,折霜就一把将人抱起,让小丫鬟带路,后面跟着几个跟承恩侯家交情好的夫人和亲戚,一起去了后院。
威远侯夫人也热心的很,吩咐小丫头去打热水,然后又看了看折霜的袖子,叹息道:“你们看,莫少夫人的手还扯着阿霜的袖子呢。”
于是一切顺遂下来之后,众人要离去,威远侯夫人便对折霜道:“就当是可怜她,便先让她扯着吧,外面有你阿娘呢,你不用管,待会要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折霜点头,“好,婶母尽管去。”
等人都走了,折霜便跟桃令和秦妈妈道:“去外面守着吧。”
桃令感激的福了福身子,等她走了,折霜拍拍苏弯弯的脸,道:“起来吧。”
苏弯弯睁开眼睛,朝着她笑,“阿霜,好久不见了。”
折霜本想说一句是好久不见了,然后一瞥,就见着她肩膀处有一处伤痕。
她呼吸一窒,“是她打的?”
苏弯弯顺着她的目光,用手摸了摸伤痕,笑着道:“是,不过也不算厉害。”
她爬起来坐好,道:“这是前几天的,还没消散掉。”
倒是道:“你和离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折霜却盯着她,问了一句:“是你做的?”
这话没头没尾,苏弯弯却听懂了。
她点头,“是。”
折霜就想,她本该说几句话,或者是去安慰她,或者是批判她,又或者是做一个冷血旁观之人,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事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是终究话在嘴边,成了一句:“那就对自己好些吧,无论怎么活,都先对自己好。”
苏弯弯听见这话,心中瞬间软了一处,酸涩之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到底没有掉下来。
她双手抓住床单,用撕扯之力把控住那股从心底到鼻尖的涩意,直到打了个寒颤,这才嘶哑着声音道:“阿霜,你知道被人折磨是什么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