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想起从前和谢池南相处的日子,她跟谢池南两个人都是不服输的倔脾气,所以冷战起来特别惨烈,后来他们也就有了那么一套专门针对彼此的方法。
要是她生气的时候,谢池南不肯低头道歉就会给她买来她喜欢吃的零嘴,什么桂花糕、糖葫芦还有西街的烤鸭……她要是吃了,也就不好再跟人冷脸了。
要是谢池南生气,她就会像刚刚那样故意装作出事的样子,等谢池南回来后,她就笑着冲他撒娇。
就是——
赵锦绣看了看谢池南现在的身高,她如今要是再想跟以前似的扑到他的背上缠着他要他背估计是不行了。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谢池南脾气更大的要走了。
她哪里能让他就这样走掉?
立刻起身追过去,牵着他的袖子,见他头也不回踩阶往下,她在他身后说道:“谢池南,你走这么快,我会摔倒的。”
谢池南没说话,却也没再一股脑往下冲,他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酒壶,过了好一会才沉声开口,“赵锦绣,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着他压抑的语气,赵锦绣也起了些脾气了,她从金陵大老远过来,他不来接她也就算了,见面了还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动不动就走!要不是担心他,她早走了。
“你问我怎么了,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了!”赵锦绣死死攥着他的袖子,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说,“你以前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说过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说过每年都会来参加我的生辰,还说会参加我的及笄礼……”她越说越委屈,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落泪,“谢池南,这些你都忘了吗?”
晚风把所有的声音都放大。
谢池南能够清晰地听到她低哑哽咽的声音,他心头微苦,喉咙发涩,开口却还是冷冰冰的一句,“忘了。”
“你怎么……”
赵锦绣不信,还欲说,谢池南却忽然回头,他在月色下的这张脸没有一点情绪,眼中也淡漠一片。他看着不敢置信的赵锦绣,嘲道:“赵锦绣,你都几岁了,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你都能记到现在?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追忆过去的游戏!”
他说完就从赵锦绣的手中拉走了自己的袖子,然后掉头往下走去。
他以为他都说得那么重了,赵锦绣肯定不会再理他了,她这样要强的性子,这次他不去哄她,估计她以后都不会想见他了。这样也好,他已经是一脚踩进淤泥里的人了,没必要把赵锦绣也拉扯下来。
他贪恋赵锦绣带给他的温暖,所以才会一次次在清醒的时候,沉溺的时候,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可他不希望赵锦绣再来管他,不希望她和他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他死了,她会伤心难过……
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她就不会难过了。
谢池南抬脚一步步拾阶而下,他走得很快,快得甚至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可就在他迈下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身后却传来赵锦绣的声音,“我不信,谢池南,我不信!”起初声音轻得如梦呓,后来的那声却是震声喊出的,赵锦绣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谢池南,三步化作两步往下跑。
等走到谢池南的面前,赵锦绣死死握住他的胳膊,她仰头看着眼前的谢池南,眼中带了一些水意,神情却是这六年积累下来的坚毅。
“谢池南,你要是真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真没有把我当朋友,为什么刚才我只是喊一声疼,你就上来了?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赵锦绣眼圈通红,抓着他的袖子,目光执拗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燕姨和你的关系会变得那么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池南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看着赵锦绣。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就在赵锦绣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沉稳的男声响在她的耳边,“你真想知道?”
是谢池南在说话。
没了原本的伪装,此时的他看起来有些冷肃,竟和他的父亲安北侯很像。
赵锦绣看得一怔,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酒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撞击,赵锦绣被人握住手,察觉到那里的冰凉,赵锦绣有些怔忡,她没有去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从前……这只手明明炙热如火。
为什么如今却如此冰凉,冷得仿佛像是从炼狱归来的恶鬼。
赵锦绣来不及询问就被谢池南牵着往前走,两旁风景在她眼前匆匆而过,她不止一次想问谢池南要带她去哪,只是看着谢池南那个冷毅的侧脸和绷紧的唇线,还是闭了嘴。
直到走到一处灯火如昼的地方,谢池南才松开她的手。
“这是……”赵锦绣看着这座锦绣庭院,怔然出声,不等她说完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燕姨!
院子里没有人,只有那亮着烛火的屋中倒映出两个身影,她听到一个沉稳的男声安慰着燕姨,然后是燕姨尖锐的哭音,“你让我别怪他,可我怎么能不怪他!”
“当初要不是他想赶尽杀绝,一股脑地往前冲,春行,春行又怎么会因为保护他被匈奴人杀死!”
“该死的明明是他,是他!”
……
那些字眼明明是那么普通,可赵锦绣却像是听了一场天书,她的耳边是一阵嗡嗡的轰鸣声,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扭头看向身边的谢池南。
月色让谢池南变得更加远了。
他明明就在她的身边,可赵锦绣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她张口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而低眉看着她的谢池南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等拇指磨得虎口处都疼了,他才哑声开口,“现在你知道了。”
“赵锦绣,你最喜欢的兄长,我唯一的兄长是因我而死!”
他原本不想让赵锦绣知道的,即使是踩进烂泥里的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她心中变成一个厌恶可憎的人。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亲自剖开这血淋淋的过去告诉她。
他做得那些蠢事,害死的人,没有未来的以后……都不值得赵锦绣再待他如初。
谢池南低头,把脸埋于漆黑深处,他说,“……别再来找我了。”
也不要再拉着他了……他不值得。
第8章 谢池南也曾骄傲过,“父亲……
谢池南已经离开了。
赵锦绣却滞留在原地忘了离开,她低着头,眼睛像是看着地上那个被灯火照映出来的身影,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耳边还有属于谢池南的回声,他的声音明明那样轻,那样平静,可赵锦绣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拉扯出来几丝刺骨的疼意。
周遭都是空旷的凉气,她抬手捂在心口处,不知为何那里竟有些疼,她想起谢池南刚刚说的话,“赵锦绣,你最喜欢的兄长,我唯一的兄长是因我而死!”
她已经记不清她听到谢池南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了,只记得自己心跳明显漏了一拍,呼吸也彻底停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大哥的死居然会和谢池南有关。
可如果是这个原因,有些事情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那么喜欢谢池南的燕姨如今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待谢池南,为什么李妈妈缄口不言神色难过,还有为什么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会变成这样……赵锦绣想到自己先前来找谢池南的时候,还信誓旦旦想着不管谢池南和燕姨之间有什么矛盾,她都一定会让他们母子重修旧好。
这世上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可如果谢大哥真是因为谢池南而死,她该怎么劝说燕姨原谅谢池南?手心手背都是肉,死去的活着的都是燕姨的儿子,她想这世上最难过的就是燕姨了。
夜里忽然传来沉闷的一道开门声。
赵锦绣循声看去便见穿着一身黑衣劲装的谢平川走了出来,他今年四十多了,比起赵锦绣印象中的样子要显得更加冷肃,从前在金陵的时候,她还能在谢伯伯的脸上看到清淡的笑意,如今却只看到浓浓的疲惫。
这几年有变化的不止是燕姨和谢池南,功满大汉的谢伯伯也变得沧桑了许多。
“谢伯伯。”她忙敛起心神走过去给人请了一个安。又抬眸看向那扇覆着素纱的菱花窗,在她怔忡的这一段时间里,那里已经没有人了,赵锦绣想到刚才恸哭不止的燕姨,心里也有些难过,不由压低声音问道:“燕姨睡了吗?”
“嗯。”
谢平川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四周,见没有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眼中微黯。再次看向赵锦绣的时候,眼中又恢复成了平日在军营时的模样,低声问她,“阿南带你来的?”
他刚刚在屋中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下人早就被他打发走了,自然不敢违背命令折回来偷听,唯一敢来他们院子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小孩了,又看了一眼赵锦绣的神色,他静默一瞬,哑声问,“都知道了?”
赵锦绣没有隐瞒,点了点头,“谢伯伯,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很轻,神情却带着紧张和急切,说出口的话还带了一些彷徨,被风一吹,支离破碎,赵锦绣放在身子两边的手紧紧握着,看着谢平川犹豫问,“谢大哥他……真是因为谢池南的缘故才会离开人世的吗?”
谢平川负手站在长阶上。
清透的月光,照亮了整座庭院,却照不进人的心里去,谢平川低眉看着眼前的少女,迟迟都不曾说话,须臾,他才开口,“跟我过来。”
赵锦绣忙抬脚跟上。
她跟着谢平川走到一旁的石桌,看着他坐下,也跟着坐下。
她迫切想知道当年的事,见谢平川没有说话,也不敢多言,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听他询问,“你可知道长川战役。”
赵锦绣忙点头,见谢伯伯看着门的那处没有看她忙又答声,“知道。”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位厉害的祖父,永泰十九年,匈奴领十万大军再次进犯雍州,这事传到金陵城不知又让多少人吓破了胆,那段时间已有不少人在整顿财物,生怕大汉再一次被匈奴人杀到跟前。
谁想到谢伯伯竟以五万大军逼退了匈奴,不仅如此,他还斩杀匈奴王并几个匈奴将军和王子,让匈奴人元气大伤,这么多年都不敢再次进犯。
当年他们迁都南下,根基本就不稳,匈奴又骤然来犯。
可以说——
是这场长川战役拯救了大汉,让他们免受外族侵扰,能够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快速发展。
可赵锦绣清楚知道这件事,却是因为谢春行就是死于这一场战役。
谢家的无双公子,大汉朝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死于他的十八岁,死于他最灿烂的年华……从此世间再无无双公子,也无谢将军。
他的死讯传到金陵的时候,不知让多少女子哭碎心肠。
她也哭了。
她那会甚至还想一个人骑马来雍州,她不信谢大哥这样死了,更担心谢池南会出事……他这个人从小就崇拜谢大哥,衣服要穿一样的,头发也要梳一样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跟在谢大哥的身旁,缠着他问战场上的事。
赵锦绣还记得有一年谢大哥打赢胜仗,回金陵受封。那天兄弟俩走在长长的御街上,周遭都是偷看他们的人,谢大哥的眉眼是一贯的温润,即使受了功勋也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可谢池南呢?那是与谢大哥截然不同的桀骜,少年郎仰着下巴,飞扬的眉毛就像两把小刀,锋利张扬,他骄傲地活像自己受了功勋似的。
这样的谢池南,如果谢大哥真是因他而死,他该多难受?
“当年谢池南怎么会……上战场?”那个时候的谢池南也才十二岁啊。
赵锦绣不明白。
“金陵那边是怎么说起这场战役的?”谢平川平静看着前方,不答反问。
“金陵城的百姓都感恩您的辛苦,还说您是天神下凡,有神助。”
“……天神下凡,有神助?”谢平川紧绷的脸上扯出一丝讥嘲的笑,他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收紧,那双狭长的凤眼也轻搭着,他迟迟没有再说话,等再开口时,声音却要比这春日的夜晚还要寒凉,“你觉得五万大军真能打赢匈奴人的十万兵马?”
赵锦绣一怔。
这事的确神奇,毕竟大汉兵马不如匈奴凶猛,加上当年两军人数又过于悬殊,能赢实在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所以当年金陵那边得到消息才会这么动荡,一个个都想逃得更远,可当年的结果的确是谢伯伯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