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是如出一辙的好看,比起他们两个性格迥异容貌不同的儿子,谢平川的相貌同样好看的让人惊艳,只是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的成就和功名,以至于这一份出类拔萃的容颜反倒成了别人最开始注意不到的东西了。
眉如墨,鼻如峰,优越如刻刀的下颌以及那宽肩长腿的完美比例让谢平川即使处于这个年纪也依旧吸引人,甚至比年轻时候还要吸引人。如果说春行是一壶温水,谢池南是一坛烈酒,那么四十多岁的谢平川更像是一盏醇厚的茶,他没有谢池南那样的烈性,却也不像春行那般温润好说话,这是一个冷静且沉稳甚至是有些寡言的男人,可茶香虽淡却也醇厚,谢平川亦有他动人的一面。
甚至因为年纪和经历,更加让人无法忘怀。
其实她也清楚,她不是真的不高兴,如果不高兴,她的心不会跳得那么快,她只是不习惯,不自在,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别扭……两个人冷了这么多年,狠话重都话说了不少,她怎么还可能像从前似的面对他?
可谢平川总能轻易地抚平她所有的情绪。
就像现在,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为她擦拭着手背的墨水,可她的心就是无端变得平静起来。她开始端视起谢平川,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平静且近距离仔细地凝望谢平川了,即便他们两人同床共枕,即便每晚都是等到谢平川来了她才能睡着,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谢平川,自然不肯睁眼看他,也就没有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的鬓边竟已有几根银丝了,就连眼角也慢慢泛起了一些细纹。
她记忆中那个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就这样悄悄地老了。
燕氏心里忽然一阵五味杂陈,就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团棉花,压得她整颗心脏都沉甸甸的,就连眼眶也不禁变得有些温热起来,她不喜欢哭,也很少哭。
可此时看着这样的谢平川,她却忽然很想流泪。
“怎么了?”直到耳旁又传来谢平川的声音,燕氏才回过神,大概是她长时间的凝望让这个男人发现了,他想抬头看看她怎么了,可燕氏怎会让他察觉她的异样?不等他抬头看过来,她就立刻收回视线背过身,压下心底翻滚的苦涩,怕他追问还沉着嗓音不耐烦道:“好了没?”
“快了。”
谢平川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也只当她是不耐烦,便又柔声宽慰一句,而后继续低头仔细地给她擦拭着手背,边擦边闲话问她,“你今天见魏琮的夫人了?”
燕氏仍背着身,明知道他是闲话家常,她却总忍不住跟他犟,就跟针尖对麦芒似的冷嘲一句,“怎么,你怕我耽误你的事?”
“阿柔……”
身后男人的声音透着无奈。
燕氏抿了抿唇,其实说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像非要跟他争几句才好,她也说不清是真的怪他,还是心疼他……明明劳心劳力,把大半辈子都用在了护邦安国上,为此弄得一身毛病,偏偏还被人这样怀疑着。可便是真的心疼,燕氏也不会说出口,她从来都不是多柔软的女人,只是想到刚刚瞧见的那抹银丝,她忽然有些舍不得这样对待这个男人了,沉默一瞬后,她又说道:“见了,你放心吧,我有分寸,只让她罚了一些银两就是。”
嗓音还是冷的,却已没了冷嘲热讽。
谢平川早知道她的脾性,便是真的找来那位魏琮的夫人,她也不会多做什么,顶多冷着脸训斥几句。
又听她后话,心里更是一软。
他的阿柔看着倨傲不好接近,其实最会为旁人着想,这些年,朝堂每年送过来的那些银钱和物资是越来越不够了,大概是觉得这几年边关安静,匈奴也多年不曾来犯,金陵那些人也就慢慢松懈,不当一回事了,每次他写信送到金陵,户部的人总是会拿各种理由来搪塞,不是说要修运河,就是说要为迁都做准备,左右就是拿不出来钱……他舍不得军中那些孩子吃苦,平时便总从自己的俸禄中移出一部分交给他们。
可他就一个人,就算俸禄再多,也不够这么多人消耗。
阿柔每次听他的打算,嘴上冷嘲热讽,私下却做得比他还多。
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脸部的线条越渐柔和,就连唇边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深,他在她身后说,“我今天回来的时候,阿岳、阿森那几个孩子还让我给你带句好,说是等你生辰那天来给你祝寿。”
听到这两个名字,燕氏脸上的冷意也慢慢退散了一些,倒也主动问了一句,“他们如何?”
这些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浅。
谢平川便笑:“都好,就是今天看到魏琮过来,几个孩子都有些闹脾气,我到大营的时候,魏琮已经待了两三个时辰了,那几个孩子不仅没管饭,就连茶都没上。”
燕氏闻言不禁轻哼一声,“他们比你聪明多了。”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也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后头谢平川又说了一些军中的事务,燕氏偶尔接句话,偶尔便听他说,等听到外头传来瑶瑶和谢池南的声音,燕氏才反应过来时间竟也过去这么久了。
“咦?你们怎么都在外面?”
外头传来瑶瑶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她似是想掀帘却被下人阻拦了。
怎么可能不清楚她们是受了谁的吩咐,燕氏心里又恼又臊,低头一看,早就白净了的手竟还握在谢平川的手中,她心脏跳个不停,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忙从谢平川的手里抽了回来站起身,还特地站得离人很远。
她心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又听到外头说着“侯爷在里面”,声音中断一会后,瑶瑶人小鬼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啊,这样,那我和谢池南要不今儿个先回去了。”
要是让他们这么回去,她以后哪里还有脸面见他们!
燕氏当即扬声喊道:“进来!”
几乎是她的声音落下,外头的声音便都停了,反而是身旁的谢平川不知怎得轻笑一声,她心下本就恼得厉害,听到这道藏不住的促狭笑声,更加没好脸色,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来不及说话,外头便又响起了赵锦绣的通报声,“燕姨,我们进来了。”
怕小辈们瞧见,燕氏也只好悻悻然转回了脸。
帘子被人掀起,赵锦绣和谢池南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谢池南的时候,燕氏无端又想起中午那会,目光不由落到人身上仔细看了一回,可少年容光灿烂,眉眼含笑,看着竟是比从前还要高兴。
原本心中的怀疑一时又有些不明了。
难道真是她想错了?
她在看谢池南,赵锦绣却是在看她和谢平川,看到两人身上明显不同以前的气场,又看到谢平川的手中还握着一方帕子,赵锦绣心里高兴,情不自禁地扯了扯谢池南的袖子。
谢池南自然也瞧见了,能够看到爹娘和睦,他心里高兴,脸上笑意自然也浓,和谢平川问了一声安,又在燕氏的审视中语气如常问了她好。
燕氏听他这话,心里那抹怀疑倒也慢慢散去了,若他真听到了,怎么可能还会是这样的态度?不过……她目光重新落在两人的身上,瑶瑶的手还握着谢池南的胳膊,以前不觉得如何,但如今知晓了谢池南的心意,她自然无法坐视不管,想着回头还是找谢池南警告一回,免得他日后给瑶瑶带去困扰。
倒是没想到,不等她找他,谢池南便主动提起了这事。
“我有话和爹娘说,你先回去。”吃完饭,丫鬟收拾完东西,赵锦绣正想拉着他早些离开,谢池南就和她细声柔语地说道。
乍然听到这一句,不仅燕氏拧了眉,赵锦绣也有些惊讶,但也知道谢池南不是没眼见的人,他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事,她也就没多言,只跟谢平川和燕氏打了一声招呼就率先告退了。
谢池南目送她离开,又跟李妈妈说道:“你们也先下去。”
很少见到二公子这样发号施令,李妈妈心中惊讶,看了眼燕氏和谢平川,燕氏凝视着谢池南没说话,谢平川倒是和她点了头,“下去吧。”
“是。”
李妈妈应声,领着其余人退到外头,又让幸怜等人去院子里等,她自己守在帘子外头。
八盏半人高的纱罩灯照得屋子恍如白昼,而燕氏看着对面的谢池南却神色暗沉,她唇角绷得紧紧的,手却无意识地捏紧放在膝盖上,心里还有一抹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看着少年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中午那会,是你?”
谢平川不知道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察觉到就在对面少年颌首之后,他身边的女人明显神情慌乱了一下。
燕氏也终于知道自己刚刚那抹说不清的情绪是什么了。
“那你……”
她哑声,语调生硬,却也迟疑,既迟疑他为何听到后还能如往常一般面对瑶瑶,也奇怪为何他对她一丝怨怼都没有……可这些话,她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谢池南也无需她说出口。
他在他们的注视下起身,而后直直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
谢平川虽然不清楚他们母子在打什么机锋,但看到这副情形还是立刻拧了眉,“起来!”
燕氏没说话,红唇却再次紧抿。
谢池南没起来,他仍旧跪在地上,腰背挺直,脸也抬起,那双漆黑深邃和燕氏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就这样直视着他们,“爹,娘,我喜欢赵锦绣。”他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目光也没有躲闪,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们。
第48章 “赵锦绣觉得现在的谢池……
屋中因为谢池南这一句迟迟无人说话, 外头的李妈妈更是惊得睁大眼睛,她拿手捂唇,听到幸怜压着嗓音询问怎么了才回过神, 连忙落下手,压抑着心中滚烫的心跳朝人摇了摇头, 心里却蓦地又担心起来。
她不清楚二公子的心意,却知晓夫人的心思, 夫人和二公子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关系,可别因为这事又不好了。
她在外头担心着。
而屋中的谢平川在短暂地失神后也总算明白他们母子刚刚是在打什么机锋了,扭头去看身边的燕氏, 燕氏却没看他, 她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住她眼底的情绪, 谢平川一时看不见她眼底的神情是怎么样的, 他只能看见她修长的手指用力嵌在膝盖上,听她用没有多少情绪却明显藏着一抹慌乱的嗓音说道:“那你应该也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态度。”
“是。”
谢池南仰着脸,神色坦然, 依旧是没有迟疑的语气, “可我还是喜欢她。”
若是从前,燕氏听到这话恐怕又该斥责他了,可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知晓他午间听到了她说的那番话,亦或是看到了少年眼中的纯粹和坚定, 她那些斥责的话一时之间竟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她以沉默回视,红唇微张好几次都说不出话,倒是嵌在膝盖上的手越收越紧, 等到指骨都开始泛起疼意了,她都不曾松开,她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直到捏紧的手指被谢平川轻轻握住,燕氏才收回视线,她眉心紧蹙,扭头看谢平川,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却被他牢牢握着。
男人皱着眉用拇指轻轻按着她感到疼痛的那几根手指,目光却没看她,而是落在谢池南的身上,替她询问,“你打算怎么做?”
谢池南听到这话倒是轻轻抿了下唇,而后才看着谢平川说道:“我想进雍州大营。”
这下却是连谢平川也皱了眉。
他看着少年默然一息,问他,“你想让我帮你?”
谢池南却笑了起来,少年容光灿烂,笑容疏朗,他在满室灯火的照映下,在他爹娘的注视下,声音不急不缓,“不,我不用您帮我,谢家的儿郎想要什么会靠自己去挣。”
以他的身份,真想当官,倒也简单。
甚至都不用进大营,他能走更快捷更方便的途径,雍州城的城防营或是直接找个清闲的差事,看在他爹的份上,那群人自然不会推拒,甚至还会把他奉若上宾。
可他不想这样做,也不屑这样做,他不要别人的给予,他要什么,就自己去挣,功名富贵,即使没有这层身份,即使不是谢家二公子,他也一样能靠自己挣到。
他不想真做一个受家族封荫的纨绔子弟。
他想靠自己亲手打下那些,用自己的双手把那些东西捧到赵锦绣的面前。
“我知道不久后,雍州大营会招新兵,届时我会去报名。”
燕氏听到这话,心神一震,她忍不住重新扭头去看谢池南,就连谢平川也是静默了好一会才沉声问,“你想从最低做起?”见少年颌首,他一时没再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平川一手握着燕氏的手,一手却搭在桌沿上,此时蜷起的手指轻叩桌面,不知道叩了多久,他才看着谢池南开口,“雍州大营招新兵是面对所有人,你想这么做,我没有资格拦你,但你也要清楚,你要这么做,日后无论面对什么困难,我也没办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