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天,还是出了纰漏。
胭雪学了一段日子的礼数,已经看不太出来她的举止有多生疏了,沈怀梦将她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大大方方的将她介绍给相熟的认识。
说胭雪打南地过来,是已故亲姐的嫡女,多年都在南地生活,最近才来京都。
在座的夫人并未起疑心,初始紧张不安的胭雪,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忐忑,直到在做客的中途,又来了两位结伴晚来的贵客。
胭雪在对上赵清婉和徐娉吃惊的目光中,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抓紧了手里的帕子,无不担心她们会当着众人的面,指认她原先的身份,质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眼见着俆娉差点就要叫出她的名字,被赵清婉眼疾手快的拉住,话音一转,变成了让这家府上的贵女,带她们到庭院里坐坐去。
胭雪在沈怀梦鼓励的眼神中缓缓起身,她姿态太过慢吞,导致徐娉笑容满面的好似很熟一般,亲热的将她拉走。
“赵小姐,徐小姐。”
三人站在一处,胭雪颇为难堪的叫了她们一声。
徐娉上下打量她,面上惊奇咋舌道:“你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赵清婉同徐娉反应大同小异,“胭雪,许久不见,你身份突然一变,当真叫我们好生惊讶。”
徐娉好奇的问:“对,你怎么不在王府了,谢世子呢,他难道不管你了?那位钟夫人说你是钟家的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胭雪就知道,她们会问她这些,当徐娉提起谢狰玉不管她时,胭雪微微愣神,这是第二次有人在她面前提他了。
她以为自己会心烦意乱,可是,胭雪手搭在心口上,她好像感觉不到一想起谢狰玉时那种难过了。
胭雪:“我与谢世子,从往后起都是陌路人了,还请二位贵女,不要再提他了。”
她们站在一堵墙的下,忽然上空飞来一只断了线的纸鸢,直直的落下,掉在胭雪头上。
徐娉惊呼,胭雪被吓的瘫坐在地上,纸鸢也挂在后背,墙的那头有人踩着梯子爬上来,冒出一个头来,竟然也是一个妙龄女子。
她看了下眼前的情况,巧笑嫣兮的指着胭雪,回头对梯子下的人道:“阿玉,纸鸢找到了,它落在一个女子这里,你快帮我取来。”
那女子对着底下人撒娇。
“落在谁的手里,你让她送来便是。”
听见那头传来的谢狰玉的声音,胭雪失神的张了张嘴,当即变了脸色。
第72章 驯服。
胭雪看着隔墙之上的妙龄女子, 听着她对谢狰玉娇声软语的说,墙太高了,她们身量不高, 捡不着,要让谢狰玉帮她。
她说话那么自然, 指使谢狰玉也透着理所当然的劲儿,似乎并不怕谢狰玉生气。
而胭雪听着, 也没感觉到一墙之隔的谢狰玉表露任何不满。
她默默的就想起谢狰玉对她放言,“让她最好期望来日不要在京都遇到我”,威胁之词带来的畏惧和难过犹在心头, 与对这个女子态度天差地别, 胭雪从地上缓缓起身, 赵清婉替她搭了把手, 待胭雪站稳了才松开。
她手上还拿着那只近半人高分量不轻的竹骨纸鸢, 赵清婉以为她会把纸鸢递过去,结果,胭雪不见恨也不见笑, 就很平静的仰头向妙龄女子柔声道:“贵女还是叫人来取吧。”说罢, 将纸鸢放在墙下,行了一礼。
赵清婉和徐娉看着,二人对视一眼, 都明显发现了不同。
胭雪举止有模有样,有正经学过礼数的痕迹。
“阿玉, 阿玉。”姜明芳叫人没有反应,一回头就心里微微一惊,“你这脸色……”
谢狰玉:“人呢。”
姜明芳愣了下,听见谢狰玉又低沉的问了一遍, 眼中的凉薄让人如同置身秋风萧瑟中,“方才说话的人呢。”
姜明芳讶异的讷讷道:“走、走了。”
谢狰玉的出现,哪怕只是一墙之隔,也给胭雪敲响了警钟,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了沈怀梦身边去。
她一走,今日来的贵女言谈间也会提她几句,徐娉快好奇上天了,私底下和赵清婉咬耳朵,“她这什么时候成了南地的女子了?莫非是我们认错人了,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原先可是个婢子。”
赵清婉其实不比她惊疑的少,小声道:“你阿弟难道没同你说,她和谢世子发生了什么事。”
徐翰常季同斐他们与谢狰玉交情好,居然也不知道吗。
徐娉咬咬牙,“不知道啊,他们成日忙,最近更是听说不得闲了,我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季同斐了。”
赵清婉:“你这也快出嫁了,按规矩,婚前不见的好。”
徐娉不甘心,“不,我快好奇死了,她怎么就成了钟家的贵女了呢,等我阿弟回来我偏要问个清楚不可。”
胭雪成为贵女,给了赵清婉和徐娉相当大的震撼,她们曾见过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人为难也被徐娉为难过,曾经的奴婢有朝一日改头换面,变成了主子,与她们身处同一阶级,还平起平坐,这叫她们二人心中也是一片复杂。
胭雪似乎是知道,她们可能会对她的出现,和现在的身份有些难以接受,即便知道赵清婉和徐娉帮过她,也没有就这样自以为是的往上凑,与她们叙什么旧情。
她很安分,很乖觉,不怎么争抢,也不爱说话,只有面对亲近的人,像沈怀梦才有了些许生气,整个人也生动几分。
沈怀梦:“怎么回来了,和她们处的不好吗,有人为难你?”她问的小声,脸上还带着笑,目光却在暗暗观察胭雪的反应,怕她受了委屈不肯说。
胭雪抬起手,挡住嘴,靠近沈怀梦道:“没有,就是想家了,舅母,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怀梦:“快了。”
胭雪神色正常,看不出哪里不妥,她这是第一次以贵女的身份出门陪沈怀梦交际,为了不让自己给沈怀梦和钟家丢脸,特别谨言慎行,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怕闹了笑话,让沈怀梦跟着没脸。
以至于让人觉得她有些呆呆的,没那么灵精,就是柔弱的长着美貌相当安分的闺中女子,没人和她说话,她自己也能与自己呆坐一天。
比起那些自小就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们,胭雪成了大大的不同。
就在府外,胭雪与沈怀梦正要上马车,结果就被一同出来的夫人叫住,过来做最后的寒暄,“你家阿胭比我家那个乖巧多了,舅甥俩感情真好,你年纪也不大,带着她倒像带着个亲妹子。”
“得了空,可带她到我家里坐坐,与我们思言交个闺中好友。”
沈怀梦噙着笑,都一一的点了头。
胭雪在旁心生疑惑,她与这位夫人没说过话,和她女儿也没交谈过,怎么就愿意叫她家的贵女与她交好呢。
她不知道,沈怀梦清楚,主动跟她说话的这几位都是家中有儿子的,拿女儿出来做头子,实际上还有别的心思。
沈怀梦也没全答应,只说最近家中长辈要回来了,有的忙,等空闲了再邀请她们到家中做客,这也就避免了没摸清楚情况,就带胭雪去了他们家的机会,更不算落了旁人的面子。
夫人们正要散去时,隔壁府的大门开了,谢狰玉一露脸,便叫这边的人愣住了。
胭雪也是,她还没来得及垂下眼帘,就看见之前见过的妙龄女子跟了出来,与谢狰玉站在一起,好似一对登对的璧人。
接着,引起瞩目的谢狰玉偏头抬眼看了过来,胭雪被他抓住视线,睫毛颤了颤,不大自然的扭过头,正对上沈怀梦关怀的目光。
“舅母。”
胭雪摇了摇头,想说她没事,不过是有些担心谢狰玉会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找她麻烦,但就在那一刻,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消失了,然后就听周围的夫人窃窃私语。
多数是在说谢狰玉与他身边那位女子的身份,说是相当,贵不可言。
“阿胭,我们也走吧。”沈怀梦忽然道:“各位夫人,想起家中有事,这就先走一步了。”
马车中,沈怀梦与她并排坐着,拍着她的手安抚,“别怕,就当不认识他。”
胭雪嘴角朝下抿了抿,透着淡淡的轻嘲,嘲弄是自己多想了,谢狰玉有什么会对她放不下的,再见同是陌路人,她都做得到,更何况是面冷心硬的谢狰玉,他还记得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背叛利用了他罢了。
他果然身边又有了不同的女子,身份比师雯慈要高贵的多,说是太后母家的亲孙女,自小聪慧伶俐,本人贤良淑德,待遇堪比公主,还得了圣人赏赐的封地,家中长辈也是有实权的臣子,与谢狰玉在一起,是贵上加贵。
天色尚早,马车停临安街上的一家药铺门口。
若不是沈怀梦事先告知,胭雪还不知道这家药铺是沈家开到京城分店,沈怀梦事先就与药铺的管事约好,今日来挑些补品回去,往日有什么好的,药铺也会自己先将好的送到钟府。
这回不过是沈怀梦办事,顺便想带胭雪散散心,才要亲自过来。
管事早已准备好,沈怀梦查账要紧,便让胭雪先替她看看,也算是考一考她,能不能分辨出药材和补品的好坏。
胭雪如同面临检验的学生,她目送沈怀梦上楼,同婢女春月留在下面验货。
她看的认真,直到药铺的下人进来说:“小姐,外头有位贵女报了名号,说是姓赵,要请您到外头一叙,说几句话就走。”
胭雪放下手中药材,拿帕子擦了擦手,细声细气的问:“姓赵?是穿着月白霁色绣有莲花纹的贵女吗?”
“是。”
在得到下人的验证后,胭雪才出去,她想应当是赵清婉找她,可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胭雪脚步一顿,刚走到一驾马车跟前,赵清婉却没从里头探头出来,甚至还叫人给她递了张凳子,让她进到马车中。
胭雪皱了皱眉,叫了赵清婉一声,里面没应。
她一只脚踩上去,半个身子上了马车,刚一伸手推开车门,就看见里头坐着的俨然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谢狰玉,她刹那一惊,如被火烧了一般突地收回手,转身要走。
也不知谢狰玉是怎么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片刻之间她就被人从身后拦腰劫到了马车里。
与谢狰玉这般抱的密不透风,倒像是上辈子的事,胭雪从恍惚中惊醒,眼中渐渐染上慌张,她掰着搂在她腰上的手,低眸不敢偏头,生怕对上此时谢狰玉可怕的眼神,“我,我找错人了,你放开,赵小姐找我,我找错了,不是这辆马车。”
谢狰玉脸贴的与她耳根很近,他像是在不怀好意的笑,让胭雪脊背发凉,“不,你没找错,就是这辆,我让赵清婉帮了我个忙,我告诉她,我与你有些误会没说清楚,她就通情达理的帮了。”
胭雪只觉得谢狰玉缓缓抚摸着她脸颊脖子的手像是一条蛇,在她身上慢悠悠的滑动,谢狰玉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将她身上一丝一毫都要打量清楚般,突地,强硬的扳过胭雪的下巴,“让我看看,气色不错,怎么,在钟家你过的很舒心?”
胭雪即便被他强硬的要求对视,也在触及谢狰玉幽冷包含恶意的眼神后别开眼睛,躲开他的注视,她不敢激烈反抗,谢狰玉此时就好像濒临爆发的山洪,她怕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引得谢狰玉越是强迫她。
乖点,顺从点,就同在段府年幼时一样,越是哭的不大声,越会叫罚她的人觉着没意思,还能早些收手。
“说话。”
谢狰玉捏痛了她的脸,在白净的面上留下一抹艳丽的红痕。
胭雪被他吓得抖了抖,“说,说什么?”
谢狰玉跟听见笑话般,放开后又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抵在马车上禁锢了她的两手,面对面的威逼:“说什么?说什么你不懂?求饶,你该向我求饶,向我认错!说你后悔了,你做错了,再也不敢那么做了,说你要跟我回去!”
“不……”
声音虽小,发怒中的谢狰玉还是听见了,确实是出自胭雪口中。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两道细眉就那样微微弯着,皱着,即便谢狰玉这样恐吓逼迫,她虽然害怕,也不敢看他此时的脸色,也依旧对着别处的方向说:“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在钟府过的也很好,你也看见了,我吃的穿的样样精细,舅舅舅母待我也真心实意。我跟谢世子你,回去做什么?还做那个寡廉鲜耻,低贱无用的婢女吗?”
她脸上满是疑惑,湿润黑亮的眼眸盛满了悲凉忧伤,慢慢的才与谢狰玉视线碰上,心中想法越来越坚定,“我不想再做你身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婢女了,我有名有姓有身份,既不是庶出也不是私生,生下来就清清白白正正当当,我为什么不能做钟家的贵女?”
胭雪眼里是如同拨开一片云雾般的柔柔的清明,“谢世子同我说好,一刀两断,为何还要骗我上马车,说得出做不到,这真是君子所为吗,还是谢世子对我这样的人旧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