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闻朝仔细逡巡了一圈,找到花厅内沈怀梦的身影,见他身边有人,像是一位年轻的女子陪伴,当下松了口气。
他知道妻子与人不熟,就怕她同他上门来遭遇冷落。
钟闻朝正要走过去看看情况,却被人叫住,“钟大人,别走啊,同僚都在此处,那边都是女眷,你去又有什么意思。”
钟闻朝皱眉,看见了说话人身旁的段鸿。
对方也开口了,叫他,“内弟……”
那是对妻子的弟弟的称呼,他那素未谋面的阿姐已经去了,段鸿早已有了继室,叫这声“内弟”也并不是很合适。
但钟闻朝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段鸿难堪,最多借着回应那位同僚,不明显的将段鸿掠过去。
看他重新走了回来,没有到花厅那边去,段鸿含笑的嘴角微微收拢,目光远远看着胭雪的身影,他是不会给机会让钟闻朝见到她的。
胭雪看着沈怀梦,对方对她略带歉意的一笑,随过来邀请她的徐将军的夫人走了,她也只好离开这张桌子,寻谢狰玉去。
只是她去的不巧,遇到了结伴进来花厅的季红霞与师雯慈。
看见胭雪,季红霞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师雯慈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温和婉容的脸上眼神复杂的觑着胭雪,“等一等,你站住。”
胭雪不情愿的被她叫住脚步,虽讨厌师雯慈,可心里还记得谢狰玉说过的话,她们身份有别,师雯慈在旁人眼里做什么都是对的,她但凡出点错,被责怪的就是她了。
是以她这回姿态礼仪上都十分的恭顺,就连旁边的季红霞看起来对她的嫌弃少了一些。
“不知贵女有何吩咐。”
胭雪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石榴红般的裙摆,暗叫倒霉。
师雯慈打量她一番,胭雪穿着与身边的红翠绿珠是不同的,那条石榴红的裙子上用的金线翠片看着就很贵气,这样的待遇哪是普通婢女有的,定然是谢狰玉赏她的。
师雯慈心中气闷,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一个没什么学识,也不识大体,出身又不高贵的奴婢。
她收到她老师的信时,得知谢狰玉同她说的那番警告的话,尤其是那句“趁主人不在家就呼朋伴”给吃惊到伤着了,颜面难堪的紧。
“你。”师雯慈深呼吸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道:“就你吧,劳烦胭雪姑娘,带我们落座。”
胭雪不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客气,生怕有诈,但师雯慈指名道姓让她带路,她拒绝不得,尤其季家的嫡女正盯着她。
胭雪轻声地无奈的答应一声。
赵清婉见到胭雪及她身后的人时,面上的惊讶清晰可见,又见胭雪朝她愁眉一笑,不由得叹了声气,让身旁的徐娉看过来,“这是怎么了。”
赵清婉凑到她身旁小声耳语,徐娉的脸色跟听书的一样,精彩无比,“竟是如此?当真有趣。”
赵清婉:“也是个可怜人。”
胭雪领师雯慈与季红霞落座,正准备要走,又被师雯慈叫住,“胭雪姑娘,你慢些走,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胭雪看出来了,师雯慈这是不知道怎么了,不肯轻易放过她。
红翠在她身旁提醒道:“还请师小姐长话短说,世子那里还在等姑娘过去。”
师雯慈抬眼看向红翠,知道这奴婢是在拿谢狰玉来压她,能有这份胆子这样做,只有一个人给她们这种底气。
师雯慈淡淡道:“不必担心,我不会为难她的。胭雪姑娘,坐下吧。”
胭雪踌躇,她坐在贵女堆里就很不合适,明明她站着就行,师雯慈还偏偏让她坐,不坐就是不给面子。
“我这有个空位,那小婢,你过来这里。”
胭雪惊讶的抬头,就见赵清婉身边的女子正看着她,面容有几分熟悉,正是徐娉。
师雯慈没想到还会有人介入她与胭雪之间的事,徐娉她虽知道,却并不很熟,不过倒是知道她与季同斐定亲了。
“阿娉,你做什么呢。”季红霞对上徐娉也很无奈,两家都很熟,面对好友与弟媳,怎么说她也得帮亲,何况徐娉和她从小也认识。
徐娉朝季红霞娇俏的笑笑,“红霞阿姐,我与这小婢认识,去年欠过她一回人情。”
她这话说的胭雪也愣了。
她什么时候,让徐娉欠过她的人情,胭雪眼中迷茫极了,直到她看见赵清婉善意的朝她笑,也招呼她过去。
她心里一暖,要说贵女中对她最和善的也只有赵清婉,只不过这回,好像还多了个徐娉。
徐娉早就忘了胭雪是谁了,是经赵清婉说了她与谢狰玉还有师雯慈的事,才想起来她的。
还记起了去年在霞鹜山时,她作弄了胭雪,得罪了谢狰玉的事。
胭雪把她送给她的旧衣洗干净了叠的好好的送回来,还说了一番让她听着算舒服的话,让徐娉对她感觉顿时好了不少。
她本性娇蛮,却也不坏,想起那件事后,便不想看师雯慈在那装腔作势为难她一个婢女。
也算还了当时得罪谢狰玉,他不计较的人情,胭雪又是他的房中人,算在她头上也是可以的。
师雯慈是想不到胭雪这样的奴婢,居然还有人会帮她的,而且这个徐娉,她有得罪过她吗?
虽说徐娉让她坐过去,与赵清婉之间让出了个位置给她,胭雪还是很有分寸的,没有落人口舌的跪坐在了徐娉与赵清婉身后。
徐娉不满的道:“胆小。”
胭雪其实记得她脾性有些任性的,也曾羡慕过她娇蛮的底气,这时感觉到赵清婉与她二人像是都在维护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十分感激。
胭雪面色含蓄微红,看人的眼眸不分男女,如秋水盈盈,好似有星子洒落在水波上,摇摇荡荡,“多谢贵女,这样对奴婢来说,已经很好了。”
是真的很好了,她刚才想都不敢想,徐娉这样的贵女会为她说话。
徐娉突然偏头同赵清婉道:“我当初就说,要向谢狰玉讨她,这样的美人,放在身边我看着也舒心,可惜谢狰玉就是不给,硬要自己霸占了。”
赵清婉知道她好颜色,没想到她连女子也不放过。
徐娉声音并不收敛,胭雪也听的一清二楚,从徐娉的口中听她与世子的事,竟觉得有几分甜意在心中。
师雯慈就在她们对面,也听见了徐娉的话,将胭雪面带娇羞臊意的脸纳入眼中,倏地道:“美又有何用,纳妾纳美,娶妻娶贤,妾不如妻,还是妻好。”
胭雪捏紧手指,细密的睫毛轻颤的好似蝶翼。
其实师雯慈说错了,她哪里是妾,她现在的身份连妾都不如呢。
第64章 恶劣。
师雯慈开了个头, 旁边不认识的贵女附和道:“妾是何物,哪比的上妻正统,况且那等玩意能给夫家有何助力, 也就是讨人欢心替主子生孩子的一点用处,生下来的孩子还需得为真正的嫡出出生入死。这母亲身份是卑贱的, 孩子自然也要跟着卑贱。”
这话说的桌上的贵女们神色各异,但都没人反驳她, 这种道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也是嫡出共同的认识,平时根本不会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 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同根之情, 留点脸面。
像这样直白的, 还是头一回。
胭雪注意到师雯慈的眼神在看她, 意味深长的, 像是在暗示什么。
这回的情况和胭雪在霞鹜山时遇到的不同,那时和赵清婉、徐娉玩的好的贵女只不过是想捉弄她,现在她感觉到了来自贵女们的敌意, 这种敌意不单单只是针对她这个人, 还针对她的身份地位。
当师雯慈将话题挑起点燃时,瞬间跪坐在这里的胭雪成了最突兀的那一个。
她们没有再围绕着妻妾的话题来说,也没有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但胭雪就是能感觉得出,她们不再谈论刚才的事, 是因为没把她放在心上,真正世家培养的嫡女,根本不会将小小的婢女放在心上。
哪怕将来她们成亲嫁人,夫家纳妾, 对她的态度也一样,太不值得一提了。
她们更关心的,会是自己将来在夫家的地位权势财力,未来自己母家与夫家的兴荣,关心这些可比争风吃醋有用多了。
甚至,她们还谈及了今日来王府的一些年轻子弟,家世前程,胭雪听的云里雾里。
她太浅薄了,光听名字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但是这些贵女说的一套一套的。
她们从谈及地名,到见识过或是书上读过哪些奇人异事,再到风土人情,胭雪一概不知。
她听的入神,心里早就蠢蠢欲动,生出对她们能高谈阔论的本事的欣羡之情。
当她再次对上师雯慈的目光时,突然就心领神会师雯慈一定要留下她在这里的用意。
师雯慈朝她张了张嘴。
胭雪没听清楚,又或许是她根本没发出声音,师雯慈的嘴一张一合,说的很慢也很简短,这回胭雪连看带猜的明白了她说的什么。
师雯慈想让她知难而退,明白自己与她们有天壤之别。
这些在座的贵女中,哪怕没有师雯慈,就是没有定亲的任何一位,都比她要有资格成为当家主母,就像谢狰玉说的,没有师雯慈,还有赵雯慈、李雯慈。
她们这些能给夫家助力的,才是真正的适合谢狰玉未来妻室的人选。
胭雪动了动,赵清婉朝她看过来,“怎么了,是身子哪里不适吗?”
她们是坐着的,胭雪是跪坐着的,自然不舒服。
面对赵清婉的好意,胭雪抬起微微发白的小脸,淡淡一笑,“只是觉着有些累了。”
她模样可怜,赵清婉扫了眼对面的师雯慈,觉得她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婢女计较,更何况胭雪如今的身份还算上是谢狰玉的妾室,她未免手伸的太长,管起别人家儿郎的侍女来了。
赵清婉:“这茶水我喝着不大喜欢,你去帮我换杯别的来吧。”
胭雪愣了下,与赵清婉对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在借机让她离开这里。
胭雪话音里透着感激:“是,奴婢这就去。”
她想起来,跪久了腿有些麻了,同外面的红翠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搀扶自己,顶着师雯慈注视的目光默默退场。
一出花厅,胭雪浑身都似松懈下来,离开那群衣着鲜艳,缤纷华贵的丽影后,她内心催促着让她快到谢狰玉身边去。
她想听听谢狰玉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她害怕了的心情。
曾经她想以色侍人,可并不多管用。
如今她想用一颗真心,去换谢狰玉真心相待,可跟有家世有身份的女子比起来,她一颗真心好像当真没什么用。
胭雪:“世子在哪里。”
红翠不懂怎么一下胭雪的脸色和声音变的那么急切不安,“世子呢,我想见世子。红翠,带我去见世子好不好。”
宴客厅内,三津站在谢狰玉身后说了什么,他转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目光跟着瞥见外面的院子里那道石榴红裙的身影。
胭雪安安静静的等在院中,那里面都是男客,她不好进去,也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出来见她。
“在看什么?”
许辰月给他倒酒时,发现他朝外看的眼神,跟着瞧过去,也发现了胭雪的身影。
许辰月一脸玩味的道:“这不是你身边那个婢女,听说她很得宠,这也太粘人了。要出去看看吗?”
谢狰玉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其实他们都知道,不过是婢女,收进房里宠爱,是段风流佳话,一笔谈资,在三妻四妾的世家里,像谢狰玉这样的儿郎只收了一个婢女,已经是很罕见的事了。
“看着倒是惹人怜爱的,不过你可别太上心了,你这样的身份,总要有个配得上你的贵女来做世子妃。”
玩笑归玩笑,许辰月还是提醒他,不要为了一个奴婢把心搭进去了,谢狰玉未来的妻子定然是高门大户,不光母家必须得是对谢狰玉有助力的,连她人也得是个于他有益的好女子,这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谢狰玉自然知道,他虽然没想过自己未来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但是从来都不是像胭雪那般的。
她撑不起来事,给她那份荣耀那份尊贵她也降不住。
他盯着那抹窈窕而略显寂寥的身影,想,她就不是当家主母的料,只适合被人养在身边罢了。
许辰月对上谢狰玉的眼神微微一愣。
就听谢狰玉话语中的无情令人心惊,“她是我养在手心的云雀,听话我就会待她好,不听我就不要了。”
许辰月讷讷道:“这若是待你有情有意的,你也别太薄情了。”
他不过是开开玩笑,提醒一下,结果好像话没说对。
许辰月:“好歹给一些恩宠,别寒了人的心。”
谢狰玉眼里有些许嘲弄,说让他不要太上心的是许辰月,让他有别寒了胭雪心的又是许辰月,他也提胭雪对他有情意,谢狰玉说:“恩宠,那我给了。”
如果不是他,今日钟闻朝夫妻二人还登不上端王府的门,他一个南地过来刚到京都城根基不深的户部巡官,有什么资格到亲王的府上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