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他升迁,机会难得,若是错过这一官位,那就很难再有机会了,对段鸿来说这就是家事,哪怕刘氏真的换子,在这个当口,都不能把丑事闹到台面上来,否则会影响他的声誉,怕林子安等于他是政敌的人都会参他。
段鸿:“等事情过去,再找个普通人家把她发嫁了吧。”
心腹说了什么,胭雪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端着茶水的手都在细微的颤抖,不可置信这是从她父亲口中说出来的话,难道从始至终,他都是骗她的,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不过是拿她当阻碍了他升迁路上的石头,因为被人看着,所以不能一脚踢开,只能把她这块石头让人搬走,等到没人看见了,再悄悄踢开,是这样吗?是这么说的吗?
胭雪痛苦的闭上眼,感觉到心绞痛,耳边嗡嗡作响,这就是她想要认回来的父亲,这就是她无数个日夜惦念想要给自己清白的父亲,这就是她日益打心里尊重想要讨好适应的父亲。
而他呢,他在说什么。
他要替她找个人将她随便的嫁了!她是人啊,她也是他亲生的啊,她不想嫁人宁愿死,也想要个清白之身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是待她与旁人不同,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该继续留在这,她该走了,她要走了,她要回去。
她行至庭院里,从身到心一阵茫然空洞,她回去,能回哪里。
何妈妈惊讶的出声,“小姐怎么回来了。”
闺房,胭雪低头,笑的不大自然的道:“路上太黑,差点摔了一跤,半路时茶水也洒了,就回来了。”
何妈妈没太看清她的脸色,循声问:“那,还要重新沏一壶吗。”
胭雪把茶水放在桌上,低头整理着衣服,“不了,我衣服都湿了,还是重新换一套吧,这会也不知道父……父亲走了没有。”
她叫“父亲”时,喉咙都是艰涩的,还好后面话语正常了,没引起何妈妈怀疑。
“要不奴婢去看看。”
胭雪忙道:“不,不用了,还是先给我换衣服吧,夜里我怕着凉。”
她现在心慌慌的,也不想见段鸿,生怕何妈妈去看了后,把段鸿引来。
结果她刚换上衣服,外面下人就来通传,说是郎君过来了,看看小姐睡没睡。
胭雪慌了,脸色很不好,她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才没让何妈妈注意到脸上苍白的受到惊吓的神色。
“我,我都快睡了,这就便睡。”她踢了鞋仓促上床,拉上被子,盖住头,双眼紧闭,“何妈妈和父亲说一声,今日练字实在累着了,我先睡了。”
段鸿看着何妈妈来报,本还想着与胭雪说一声,他今夜就不在这座私宅歇下了,没想到那小丫头睡的竟这般早。
“还是个孩子。”他理解的点头,“让她好生歇息吧,来日我再看她。”
段鸿一走,胭雪的心也没安稳下来,何妈妈回房看她时,被直挺挺的坐在榻上的胭雪吓了一跳。
昏暗中胭雪呆呆回头的样子,宛若中邪一般。
春日多雷雨,夜里下的总是让人不安心。
惊雷打下来,伴随着闪电,让屋里霎时明了又暗,烛火摇曳不断,三津站在案前,等待着谢狰玉将所得的情报翻阅完。
下一瞬,就见那本写满情报的折子被谢狰玉挥手砸到地上,他冷笑着同三津道:“我还真不知道,我身边竟然藏了个这么个能耐的人。”
屋外由于下着雨,已经听不到院子里被罚的下人的惨叫了,连血水也都冲刷不见。
自从胭雪在妙音寺失踪,谢狰玉以为她是被拐子给掳走了,妙音寺人多口杂,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她被掳走应当也是看她孤身一人,身边没个照应,有别的胆大的就想铤而走险,毕竟富贵险中求,如此也是情有可原。
动了他的人,谢狰玉自然要查个清楚,要找人对谢狰玉的势力来说,并不算困难。
事出当日,他便让三津去了城门侦查,让人守着看当日出城的有哪些。
可查到的人里并没有胭雪的踪迹,谢狰玉便想是不是有人针对他来的,三津派了三方人马行动,府里的人没放过。
尤其是谢修宜与高氏还有段淑旖那里,让谢狰玉感到有意思的是,查到的背后有关的人,居然不是谢修宜也不是高氏。
更不是高峰,而是他那个大哥的新妇,所谓的长嫂段淑旖。
段家的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找他身边那个小蠢货的麻烦了,初时谢狰玉本是不在意的,一个婢女,不管在主人家过的多不好,从前的往事与他有什么干系。
到了他身边就是他的人,听他的话就行。
他让三津查也查了,实际上,他所了解到的胭雪父母是“柱生”“桃叶”的身份,知道的比段鸿还要早,三津说其中还有疑点,谢狰玉却没了兴趣。
有没有疑点他并不想知道,他也没有要替对方查清这些疑点的义务,于是三津也没有再查下去,暂时将此时按下,若有机会再查就是。
可是没想到,这回,谢修宜的新妇给了他一个惊喜,居然将手伸到了他的院子里来。
胭雪失踪,与段淑旖有联系,查清了是段鸿带走了胭雪的,谢狰玉便让人林子安打头的言官在朝堂上狠狠的参他。
段鸿为了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已经布局许多年了,怎会允许这时候出差错呢。
也只有胭雪那个蠢婢,才会认为她的父亲想要认她回去,段鸿不过是不想让胭雪这个不确定的因素继续待在王府,在这时节外生枝罢了。
这几日他即便知道了胭雪身在何处,也没有立马把人找回来,他等着今夜三津将深挖下去的情报带回来,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当年段鸿原配与继室间发生的事情,这一深挖,没成想竟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
而胭雪与段鸿的关系,也让他犹如被戏耍般感到气怒。
谢狰玉冷笑过后,才想起其实有一回,胭雪是同他说过这事的。
也是那时他让三津去查了,没有深挖,他没当回事,“我没有信她,以为她痴人说梦呢。”谢狰玉轻声道:“不过床笫之间的事,哪有人会真的当真呢。”
他气怒过后,返回来与三津一件一件的回想,“那日在庭院折梅花,她其实就已经与段鸿说上话了吧。”
这折子里也是有写的,现在由谢狰玉自己想起来,颇有些可笑,“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三津:“……她否认了。”
谢狰玉挑起眉眼,怒极反笑的拍了下手,宛如盛赞般道:“还不承认,到头来,趁我不在私底下与段鸿联系,这是耍着我玩吗。”
三津听出他话语中阴鸷的寒意。
谢狰玉盯着地上的情报折子,沉声幽幽的道:“好一对父女情深,我不成全,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三津皱眉,“世子慎言。若世子想,我这就去把人带回来让世子处置。”
谢狰玉却无情地道:“我还要她做什么。”
他缓声轻慢的说:“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要也罢。”
一声春雷,惊醒了沉睡中的胭雪。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睁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那声春雷不过是她梦里想象出来的。
“小姐又魇着了?”
到梳洗时,何妈妈看她脸色奇差多问了句。
镜子里胭雪小脸白的近乎通透,没什么血色,眼下倒是一片青黑,看着眼眸更深了,看人的目光怯生生的,略有防备。
胭雪沉默着不说话,她近几日其实越来越少说话了。
自从在书房偷听到段鸿与心腹的对话,她便一直寝食难安,备受折磨。
夜里睡不好,白日心事重重,常常坐在桌案上拿着笔,对着纸张一个时辰也不见写几个字,反倒是墨水滴了不少。
对上何妈妈的目光,胭雪自嘲的笑了笑,她又算哪门子小姐,真正的小姐会像她这样,爹不认,孤苦无依,竟没一个要她的。
她连质问段鸿的勇气都没有,到他面前不过自取其辱。
她倒想回世子那去,可何妈妈不知是否听了段鸿的命令,这府里不仅她其他下人近来都盯她盯的很紧,不许她出门。
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胭雪出不去,像只孤雁被困在了这里。
也不知世子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派人来寻她,若是来寻她,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这已经是她内心深处唯一一点盼望了。
但是,从她丢失到如今,近半个月过去,这宅子安静的很,再没有别的动静。
段鸿也好些天没来了,胭雪倒也不期望他来。
露水从芭蕉叶上滑落,刘氏听见一阵摔东西的震响,以及段鸿训斥的声音,吓的在书房前止步,“怎么回事,郎君在发什么火。”
张媪猜测劝道:“是公事吧,近来郎君在书房待的多。既然郎君心情不好,夫人这时还是不要进去触霉头的好。”
刘氏神色犹豫,“可你没听宋妈妈说吗,郎君好似在查以前的事,我总要试探他知道了多少。”
张媪想到什么,脸色怪怪的,凑到刘氏耳边小声道:“夫人,今晨含月的老子娘过来与我说,说负责郎君出行的车夫与她家的喝了酒,不小心说漏了嘴,说郎君有时会让他送他去南郊那边的宅子……”
“何妈妈,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我也不走远,就在竹林里转转。”
胭雪向守着她的何妈妈求情,她受了很深的打击,前些日子一直跟犯了病一样,虚弱愁楚,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
今日望着复晴的天色,又看着手下不由自主写出来的“命”,想起了在谢狰玉身边的日子,竟生出一股勇气,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段鸿将她随便嫁人打发了,便想换着法子,让人放她出去。
“小姐,近来雨水多,昨日又下了雨,竹林湿哒哒的,没什么好转的,还是不要去了。”
胭雪对她的苦口婆心不以为意,她今日也装点了下,衣服特意穿的素净,描了眉涂了粉,唇色却淡淡的,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一副娇弱之色。
胭雪:“何妈妈,竹林我不走深了,也不怕的,你就让我去吧,你若不放心,就跟我一起,还可以让人看着我,反正我这样哪里还有段府小姐的样子,连出去的资格也没有,我不仅不像小姐,反倒像个犯人。”
她作出一副头疼不适的模样,揉着额头,“何妈妈,你再不让我出去,我成日待在这里,生病了治不好了,你该怎么向我父亲交代。”
何妈妈盯着她观察半晌,一番威逼的话下,终究是忌惮她真的将自己弄病了,倒是郎君怪罪下来,于是道:“那小姐不要走远了。”
胭雪敷衍的道:“知道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抠着掌心肉,借此压抑住逐渐激动起来的内心,不能叫何妈妈发现她想跑的真正意图。
待她与何妈妈还有两个下人走到宅子的大门,眼看着机会就在眼前,胭雪脚步都快了一点,惹得何妈妈朝她看来。
“小姐小心脚下。”
胭雪踢到一颗石子,石子一下飞起来冲向正在打开的门口,落在外面正要敲门的张媪脚下。
她惊了一下,身后的刘氏纹丝不动,目光如炬的朝胭雪看来。
胭雪对上刘氏阴毒的眼神,抓着何妈妈的衣袖往后害怕的退了退,脑子瞬间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刘氏怎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找上来的。
“何妈妈……”她到这时了,也只有下意识的喊这个妇人,“赶她走,快赶她走。”
“关门!”何妈妈也是惊讶非常,她想起段鸿的交代,立马想到的就是让门房把门关上。
刘氏怒喝:“我看谁敢动!”
何妈妈脸色难看的道:“夫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郎君吩咐,不许外人进来。”
这话简直大大的得罪了刘氏,她在发现段鸿的这座私宅,竟然藏了人,一看竟然是胭雪后,仅存的理智荡然无存。
“你这下贱的嘴皮子,你说谁是外人,这是段家的私宅,夫人是段府的夫人,哪里有她来不得的地方?!”张媪替刘氏骂道。
何妈妈是私宅里的大管事,如今被张媪当着其他下人的面训斥,顿时觉得失了脸面,扯着嗓子回道:“此话不是我说的,是郎君交代的,府里郎君为尊,张媪是不是连郎君的话也不当回事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只有郎君,就没有我们夫人!”
张媪与何妈妈在行口舌之争,胭雪却已经能感觉到刘氏周身的气势,已经要将她吃了般恐怖如斯。
她急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眼睁睁的看着刘氏慢慢踱步进来,“我当他在这里藏了谁,原来是你这小贱人。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郎君的,让他将你从王府带了出来?当初我就说你娘是个贱人,你果然也是淫.贱的,结果你还敢驳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