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肖伯言见此,好心地解释了两句:“沈姑娘别怕,它这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它不伤人的。”
沈菱歌以前哪见过这等阵仗,浑身僵硬脚趾扣紧,肖伯言的话她什么也没听进去,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点靠近。
呜呜呜,救命!
她后悔了,不用等早晚,她现在就后悔了。
她宁可去和季修远同归于尽,也不想受这等恐惧的折磨。
沈菱歌紧闭着眼,等待了好一会,可想象中的疼痛却一直没有传来,而等来的是个略微扎人的脑袋,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马儿的气息吹打在她的皮肤上,有些湿热,这种感觉竟有些像她前世养过的一只狮子犬。
她在别院养病,等闲不能外出,有次下人从后门出去时,在门边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小狗看着不过一两个月大,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毛发的颜色,眼睛像杏核,后腿上还有血痕。
发现狗的下人怕小狗伤着沈菱歌,便打算将它丢远些,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将小狗留了下来。
给它冲洗梳毛包扎伤口,才露出了本来的模样,竟是只幼年期的棕色松狮犬。起初院中没人认得,还是个年长有见识的婆婆看过,才叫出它的名来。
松狮犬品种名贵寻常人家见不着,沈菱歌知道这小狗不普通,怕丢狗的人家担心,特意让人四下去打听,有没有谁家丢了小狗的。
可她派人打听了多日,也没听说附近有人丢狗的,她这才收养了这只小松狮犬。
松狮犬又名獢獢,通凶悍骁勇之意,沈菱歌不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也不知它以前有什么名字,便先喊它獢獢。
没想到这一养便是一年多,獢獢也从藤球一般的小不点,变成了没人敢忽视的大家伙,一身漂亮的棕色长毛,在阳光下看着就像只威风凛凛的狮子。
獢獢看着凶猛,实则是个温顺的小黏人精,最喜欢的便是拿它的大脑袋蹭她,就和此刻这只黑马一样。
难道,它也是在撒娇?
沈菱歌想到这个可能略微迟疑了下,而马儿见她不反抗,愈发的胆大,脑袋不停地往她这拱,险些要将她顶倒在地。
好在这时,周誉的声音响起,“黑煞。”
听到熟悉的声音,黑煞就算再不舍,也还是乖乖地将脑袋扭了回去,唯有前蹄还在不停地原地踏着,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沈菱歌是从感觉到它没有恶意起,才偷偷的从指缝间睁开了眼,见此长出了口气。
便想给周誉道声谢,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给她解了围,可侧头去看,就见他嘴角噙着笑,一副看到了什么有趣东西的模样。
顿时什么感激什么谢意全都没了,有股被人轻蔑的羞愤直冲头顶。
尤其是这时,跟在周誉身旁的肖将军还恰好开口:“沈姑娘若是真的不会也无妨,我可以带你入城。”
若是在这之前,或许她真就点头答应了,可这会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骑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朝着肖将军福了福身,婉拒了他的好意。
努力的把眼前这烈驹当做是自家的獢獢,手指缩回又伸出,最后还是坚定的落在了它的脑袋上,又轻又缓地顺了顺它乌黑的毛发。
她的心跳得很快,生怕这祖宗突然狂躁起来,那它这有力的蹄子,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给踏扁。
好在她从头顶抚摸到脖子几个来回后,它不停踏步的动作缓了下来,乖乖地停在原地,任由她抚摸,看上去温顺极了。
她做事一向全神贯注,更何况眼前有个不知何时会暴脾气的祖宗,她目不斜视的看着黑煞,自然没看见身后肖将军诧异的神情。
黑煞是王爷的爱马,跟随王爷战场出生入死,平日孤傲难驯,虽然听话但不喜欢亲近人,可今日不仅主动向沈菱歌示好,还对她的安抚格外受用。
他的目光在沈菱歌和黑煞身上转了转,最后挠了挠头心想,看来这马果真是随主人。
而那边沈菱歌讨好完了黑煞,觉得差不多了,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去抓缰绳。
方才这会,她在脑子里已经模拟了无数遍该如何上马,此刻抓住了缰绳便一鼓作气,抬脚去踩马镫。
等克服了恐惧,她才发现,靠近马儿也没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但黑煞本就比普通的马儿要高,它又比旁的马儿要高傲,从被驯服起,除了周誉外鲜少让别人上身,和沈菱歌亲近是一回事,让她骑又是另一回事。感觉到沈菱歌的动作,它立即不配合起来。
刚刚踩稳马镫抓着缰绳,准备继续往上翻的沈菱歌,瞬间感觉到了它的不安。
可她这会已进退两难,再被它这么一晃,连带着马镫也没踩稳,整个人迅速的往下滑去。
意外发生得太快,沈菱歌几乎控制不住要尖叫出声,人却坠入了一个冷硬的怀抱,她所有的惊慌在看到那个人的脸时,瞬间都吞了回去。
他凌厉的眉峰微蹙,动作利落地托着她的屁股,将她往上一举,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上。
她惊魂未定的抓紧了缰绳,不等她开口,只觉身后一沉,而后是双坚实的手臂将她彻底的圈在了怀中。
很快马儿便飞奔起来,她在呼啸的风声中,好似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道:“不会骑马,连撒娇都不会?”
第8章 可怜兮兮地喊了声:王爷……
撒娇,她能撒哪门子的娇?就算要撒也不可能对他撒。
沈菱歌怀疑是风迷了耳,这几日下来她也算了解周誉的脾性,高傲狂妄,但不是贬义词,他有狂与傲的本事,只是这话实在不像从他口中出来的。
愣了愣下意识回头,想看眼身后人的神情。
可她刚扭头,只来得及瞥见那凌厉分明的下颌,就被颠地前后摇晃,别说是看了,人都快被颠下去了。
黑煞是宝马良驹本就天生跑得快,再加上周誉又是常年沙场驰骋之人,马骑得又疾又野。
她就像是狂风暴雨中无根的浮萍,被吹打得七零八落,好似一不留神就会坠落马下。可她又不敢往后紧挨着他的胸膛,只好抓着马鞍不敢再有分神。
但就算她再小心,也还是有几回不受控地撞进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炙热的温度,以及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就算再头晕眼花也本能地往前倾,生怕惹了身后的爷不痛快,将她丢下马去。
好在,没等沈菱歌真的把胆汁吐出来,就看见了兖州城的大门,周誉一夹马腹,黑煞缓缓地慢了下来,身后肖将军等人也跟了上来。
她抓着马鞍,虚弱地喘着粗气,许久后才缓过神来。
眼前的兖州城还未封城,但城门守卫森严,一眼看去足有两队官差,这会已过了晌午,可排队入城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看着好似格外的繁荣,这些人也尚不知此处将有进无出。
若是她没记错,前世他们入城后的第二天,便会开始封城求雨,县官刘大人不仅不开仓放粮,还要每家每户的收取银两,说是为了求雨准备供品。
有钱的交钱,没钱的交人,很多人连夜要逃出城,全被以冲撞官差的名义给抓进了大牢,要想出狱又是一笔不菲的银钱。
没钱没粮也没水,城中难民满街,偷盗抢劫之事频发,那段日子对兖州城的百姓来说,可谓是暗无天日。
后来是临县的灾情瞒不住了,捅到了京里,皇上派了位大人到了山东六府,得到消息的刘大人带着家眷连夜逃跑,正好被当场抓获。
被封锁了一个多月的兖州城才算得救,那位大人还要亲自在城中分粮施粥。沈菱歌那会病情稳定了些,还想远远地见见这位救了全城百姓的大人,只可惜表哥以赶路为由,提早出城错过了。
前几日在路上,她一直都很抗拒再入城。
害怕再陷入那段,每日醒来耳边便是压抑绝望哭喊的日子,就想着能不能有别的办法,绕开兖州城直接进京求援,或许能更早的解救城中百姓。
但真的临要进城了,她又想开了,这次与她一道进城的人不是季修远,而是大周战无不胜的齐王周誉。
不过小小一个刘县官,对他来说定是不在话下,与其舍近求远,还不如直接入城,或许能让全城的百姓免受昏官的欺压,提早结束痛苦。
在沈菱歌陷入沉思之际,周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兖州虽然是进京的要塞,但这个时辰不该有这么多人进城,况且小小一个兖州城,何至于这么多官兵把守。
之前他派人前行,收到的消息兖州确是无雨,缺粮缺水之事也有,这一路上倒是也遇上些许难民,却与她所说的满城灾民不同。
他之前只觉得是沈菱歌夸大其词,有意想要将他往别处引,可这会却觉得,事情并不如表面看得这么简单。
尤其是离城门越近,他能感觉到身前人下意识地战栗,她的手指因为扣紧马鞍而发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这下意识的流露不似佯装,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周誉墨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召来肖伯言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见轮到盘查他们了。
也不知是不是周誉的气势太过摄人,稽查的守卫连看都没看几眼,草草地问了几个问题,就放他们入城了。
沈菱歌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城镇街巷,沉浸在回忆中,一路静默无言。
但周誉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入城后,方才盘查他们的那两个守卫竟然悄悄跟了上来。
他正想着要如何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没想到就有人送上门来了。他轻扯着唇角,夹了夹马腹放慢了速度,好让他们更方便跟踪。
侍卫中除了统领的肖将军外,还有专门负责打理周誉起居之人,庄嬷嬷没能跟进来,那人在他们之前已经先进城找好了落脚处。
周誉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特意选的是个僻静的小院。
黑煞在院门外停下。这次下马的时候,沈菱歌有了方才的教训,索性破罐子破摔,等周誉翻身下马后,她可怜兮兮地朝他喊了声:“王爷。”
周誉余光瞥见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守卫,一路跟着他们,等到了离小院不远处就停下了,正在思索该如何处理此事,就听见了她软绵绵的声音。
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马上的人。
黑煞到了陌生的地方,正在摇头晃脑地甩着头上的尘土,她不敢乱动,慌乱地抓着马鞍,湿漉漉的杏眼不安地眨着,像是受惊的小鹿,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他墨色的眸子略微一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还是伸手拉住了缰绳,轻呵了声:“黑煞。”
果然黑煞就乖乖地停了下来,她也不敢再停留,飞快地踩着马镫往下爬。
正想要道句多谢,她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在耳边擦过:“学得倒是快。”
沈菱歌没听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人已经转身离开了,把她搞得一头雾水,她学什么了?学骑马?她也没学会啊,就一个下马也算快了?
想不明白,只好疑惑地跟着进了小院。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虽算不上气派,但也清幽雅致,周誉住在正屋,她由管事引着到了后院。
沈菱歌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屋内窗明几净,一应东西齐全,忙向管事道了句多谢。
她也不知道会在兖州待多久,将包袱里的衣物理好,下人便送来了热水。
梳洗换了身衣服,坐在镜子前梳头,这么多日皆在马车上颠簸度过,这会才算是放松下来,有了几分脚踏实地之感。
镜子里还是她,与十六岁时的她一模一样,却又有些不同,这次她没再遇上山匪,没再患病,她不自觉地展眉轻笑。眼神坚定清澈,她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当下唯一要苦恼的是,她该如何将刘县官将要封城迫害百姓的事,不被怀疑的透露给周誉。
想起周誉,她手扶木梳的动作微顿,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兀地一红,他方才说的学得快,该不会是说她撒娇学得快吧?
苍天可鉴!她那真是求助,和撒不撒娇没半点干系。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就羞得手指脚趾扣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就当此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
“沈姑娘可是休息好了?爷要上街走走,请您一道去。”
沈菱歌一个不去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骨气的站了起来,“知道了,我这就来。”
她这一路能不能顺利进京,可全要靠周誉了,况且也是她自己说的,为奴为婢伺候王爷,总不能这个时候过河拆桥吧。
忍着羞愤,长叹了声气,才出门跟着下人去了前院。
周誉已经换了身衣袍,难得不再是黑色,而是件绀蓝色的锦袍,束发戴冠,腰间佩着玉带,掩盖下了通身的煞气,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个矜贵风流的贵公子。
最让沈菱歌没想到的是,她系上的那个香囊竟然还在,不免多看了眼。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菱歌一直觉得,表哥是个心思深沉复杂的人,表面儒雅谦和,实际却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但认识周誉后,才知在他面前,表哥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总觉得周誉做每件事都是有深意的,那他不取下香囊,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喜欢这个香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