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在脑海里演变了无数遍,她不敢呼吸,手脚变得冰凉。
“皎皎不怕。”景纵轻声安抚,看着她的脸色恨不能将宋命吊起来打。若不是他,皎皎现下正在公主府里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用怕。
“嗯,不怕……”皎皎虽是回答景纵,但却像是对自己说,说服自己不要害怕。
突然,院中响起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须臾过后又重归宁静。
皎皎怕得捂紧耳朵,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景纵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外看去,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人,看打扮全是西鞑人。他眼眸一亮,啧啧称奇:“不知是何高人,能转眼间杀了十几个西鞑人。”
“没、没事了吗?”皎皎打着胆子从小洞看了一眼,只见倒得最近的那个西鞑人,离房门口只有一步之遥。
她松了口气,如死里逃生。西鞑人茹毛饮血,畜牲一般的原始人。她刚刚险些就要与那种怪物面对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亮。
皎皎提心吊胆整夜,筋疲力尽:“不知道小四怎么样了。”
外头打斗声逐步微弱,景纵开门,扫了眼倒了满院子的西鞑人,抬眸望向外边的火光,隐约能听见哭泣声。
“畜牲!”皎皎痛骂一句,跟着景纵出了院子。
院外,断肢尸骸铺了满地,随处可见受伤的士兵和无辜百姓。
景纵看着这一切,本已停下的念头又陡然升起,且愈演愈烈。
皎皎心疼又气愤,死死地咬住唇恨得牙痒痒。
“你们醒啦?”
皎皎二人寻声看去,只见隔壁许家大门打开,许酌提着鸟笼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红光满面,瞧着便知昨夜睡得很香。
许酌瞥了眼家门口台阶上的西鞑人,啐了一口:“真他娘的晦气。”
“我去遛鸟,晚上到我那儿吃饭啊!”许酌摆摆手,转身就朝着身后的小厮道,“把西鞑人剁碎了扔地里喂庄稼。”
皎皎不禁挑了挑眉毛:跟大人如出一辙……
“小四!”她回过神,狠狠地踹了一脚倒在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的西鞑人。抬头就瞧见了一身狼狈的江琼岚。
她忙跑了过去拉着她前后左右地查看一遍,见她未受伤,提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江琼岚下意识看向景纵,对上那双担忧的眸子时,她耳朵微微发热:“没事,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皎皎连声,抱着她又哭又笑。
“先进去说罢。”
“对对对,进去再说。”皎皎也出声符合。
三人一同回去,皎皎回头望着伤兵伤民抿着唇,像是在思考什么。
江琼岚刚一踏入院子,不禁惊讶地偏头看了看景纵:“我竟不知你身手这样好。”
“咳……”景纵面色古怪地咳了一声,“不是我,昨夜遇见位高人,还没等我出门就解决得干干净净了。”
“高人?”江琼岚挑眉,“昨夜我好像听见有人也这么说。”
“这松沙镇还真是藏龙卧虎。”皎皎淡声,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大人,是你吗?
江琼岚进屋,拎起茶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水。她坐在椅子上,疲惫不堪:“如你所说,西鞑有备而来。他们虽没讨到便宜,但我们的将士也伤亡惨重……”
皎皎心情凝重,不假思索道:“我有件事想说……”
却不料景纵也是与她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哥哥,你先说罢。”
皎皎看他神色复杂,看着自己的目光好似充满了愧疚。
“我想跟你一起上战场。”
皎皎怔愣片刻,旋即绽开抹笑容。有这样的兄长,她很自豪。
江琼岚面色一变:“你我都走了皎皎怎么办?”
“皎皎可以暂住在你朋友家。”景纵声音缓缓,“若是父亲在,他定也是这个选择。”
“可是……”
“不用担心我。”皎皎笑得眉眼弯弯,太阳似的满是蓬勃朝气,“我也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平乐巷,帮着照顾伤兵。”
“自从大人受过伤后,我日日在他身边照料,换药包扎我都会。”
“皎皎……”江琼岚嘴唇嗡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平乐巷确实很缺人手。
“就这样定了吧。”皎皎看看景纵,又侧头看看江琼岚,“你们在前线厮杀,我负责在后方照顾。爹爹在天有灵,定会无比欣慰。”
“那就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江琼岚抬步往里屋迈进,生怕自己慢一步都会后悔。
皎皎只带了套换洗衣裳、江琼岚送她的那把银弓、以及这一路上攒下来的伤寒风热药。伤者易高热不退,到时将这药一味味拆开兴许能另组个对症的退烧方子派上用场。
“皎皎,这是我第一次练剑时用的剑,你拿着防身。”江琼岚昨日就想给她,但事情繁多一时忘了。
皎皎也不推辞,接过剑抽出看了看。剑身晶亮闪着银光,一看就是平日里费心保养的:“谢谢小四。”
“走吧。”
声落,二人转身出去,与景纵一起离开这。
景纵与江琼岚送皎皎到了平乐巷,三人互相对视了寂静无言。
皎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率先开口:“我们三人皆会平安,我在这等你们凯旋。”
“好!”简单一个字铮铮有力。
景纵看向皎皎,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要小心些。”
“你们才应该小心。”皎皎笑笑,催促他们快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皎皎收了笑,默默在心底为他们祈福。
她正要进巷子,却骤然瞥见前面街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皎皎心神俱震,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第64章 大人,这次换我来带你回家……
“景小姐?!”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皎皎回头,见是昨夜见过的那个照顾伤兵的小姑娘。
“真的是景小姐?您来啦!”小姑娘将盆里的血水随意泼在巷子的石板路上,皎皎这才发现平乐巷的地上被大片积水染得通红。
又有许多人受伤了。
皎皎不舍地回头望了望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 旋即毫不犹豫地提着东西进了巷子:“又有多少人送了来?伤得如何?”
小姑娘一愣,见她进去也忙跟上:“大抵有百八十人。伤重死了的有十几个, 剩下的伤得也都不轻。”
“我带了点药来,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不过我曾经照顾过伤者,换药包扎处理伤口都会一点,兴许能派上用场。”皎皎语速急促, 走得也急。
“景小姐!”小姑娘倒腾着腿想把她拦下, “您金尊玉贵,这不是您能来的地方……”
皎皎停在门口, 看着院内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身上布着狰狞刀伤都算是轻的,那些身体残缺不全的伤兵因剧烈疼痛抽搐发抖, 她见了不禁觉得心脏开始抽痛。
“我既然在松沙镇,就不会当一个废物。”她语气坚决, 不顾阻拦走了进去。
“景小姐……”小姑娘有些着急, 见她执意进来去找了军医。
“景小姐来啦?”
“景小姐又来看咱们了!”
……
皎皎走进去时,有些昨夜见过她的伤兵都笑呵呵地打招呼。
“快, 他伤口又流血了!”一个刚十一二岁的药童语气惊慌带着哭腔, 手忙脚乱地拿药。
皎皎急忙把东西放在地上过去帮忙:“纱布呢?”
药童见是个容貌娇美的姑娘愣了愣, 一时间竟呆在原地忘了动作。
“别怕, 去拿纱布。”她一边用布条绑住伤患手臂的上端, 一边柔声回头安抚药童,
药童反应过来,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忙小跑着去取纱布。
伤兵年纪不大, 疼得唇色惨白。
“你多大啦?叫什么名字?”皎皎按着止血的穴位,语气轻柔地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我今年十六,叫程襄。”女子身上好闻的清甜气息在周围荡漾,混在各色各样的血腥腐败气味中,像是股果子味道般清香突出。伤兵耳朵一红,不敢看她。
“程襄……”皎皎轻轻念着,“你爹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他们……”程襄小声嗫嚅,忽地听见道带有丝稚气的急促声音:
“纱布、纱布拿来了!”
“谢谢你。”皎皎朝小药童笑笑,熟练地在伤口处撒上止血粉与伤药,拿过纱布迅速地为他包扎。
宋命上次伤在胸口,那样凶险的伤都是由她亲手照料,现下倒是游刃有余了。
白嫩纤长的手指染上些许殷红血迹,翻飞动作间像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般灵巧。
她系好绳结,偏头看着药童笑眯眯地叮嘱:“这个止血带每隔一刻钟松一会儿,直至血完全止住了再彻底松开,记住了嘛?”
“嗯嗯!”药童用力地点点头,“我都记住了!”
皎皎全程专心致志,丝毫没发觉自己身后站了两个人。
“师父!”药童看着她身后,脆生生地唤道。
她转头,只见是那个小姑娘带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自己身后。
老人看着她的面容眸子微闪渗出抹泪光,旋即身子一弯就要跪下行礼:“见过景小姐。”
“您快起来。”皎皎听药童喊他“师父”,便知晓他八成就是军医,“您好歹是救死扶伤的军医,跪我做什么?不值当的。”
她也不耽搁,拿起自己方才随意放在地上的东西放到一旁的空桌子上打开:“我带了些药来,或许您能用得上。”
老人听见“药”一字,激动得双眼放光。他走上前去看了看,都是些现在缺少的清热解毒的药材,大有用处。
他眼眶湿润,双手颤抖着合十对着皎皎拜:“景小姐,您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别这么说,能用得上我就很高兴了。”皎皎有些不大好意思,连连摆手。
“景小姐您学过医?”老人想起她方才包扎的熟练手法,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没学过。”皎皎微微一笑,“只是我夫君曾受过伤,照料一段日子后会些皮毛。我留下应当能帮上点忙。”
她说着,看他神情为难连忙解释道:“我不用人伺候,所以不用担心要分人手给我耽误事情。”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忙摆摆手,“只是您千金之体,纡尊降贵到此处来看望看望伤兵已是我们的荣幸,哪能让您干这些事情?”
“既然同在一片战场上,哪还有什么千金之躯?”皎皎声音温和却极其坚定有力,“能为国家的将士们做些什么,才是我的荣幸。”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寻着记忆中那颗星星的方向道:“若我父亲在天有灵,看见我这么做也会觉得欣慰的。”
老人想起当年驸马爷的英姿不禁落了行泪,他将身边的小姑娘推到她身边:“这是我的孙女,叫瑛娘,就让她给你打下手吧。”
“就跟在我后头,等我处理好了伤,由你来包扎。”
“好。”皎皎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小子,你这回的伤可值了!”一旁的伤兵哼哼唧唧,虽疼但也笑着打趣,“景小姐亲自包扎的!”
“景小姐?”程襄偏头,目光茫然。
“驸马爷景峙晓得吧?那是他闺女!”
程襄瞠目结舌,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连背影都漂亮极了的女子,半晌才眨了眨眼睛。他本以为是个会些医术的姑娘,却没想到她是驸马爷的千金。
程襄注视着那个跟伤患轻声细语的女子,恰逢一束金灿日光落在她面颊之上为她映出光晕,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神的女儿,还是神……”
“还是你小子有文化,不愧是秀才的儿子。”一旁的伤兵乐呵呵道,“神的女儿可不就还是神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