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星咬着蚕豆,笑得更厉害了。
“老赵我说你行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很爱你,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哈哈哈哈有你这么写的吗?”
赵三春挺直腰杆,理直气壮,“你懂个屁,这个叫态度,就算是写情书嘛,也要显示一哈自己的傲气!”
“哈哈哈哈哈幸好你没给应夫人写过情书,这家伙,是应夫人看了都会迷糊的东西啊……”贺予星实在有点笑不动了。
“你们不懂欣赏!”
赵三春把信纸抢回来,哼了一声,端起那一碟蚕豆,转身上楼了。
“照一姐姐,你干嘛让他帮你写情书啊?这家伙能靠谱?暗恋应夫人多少年了,屁都没放一个。”贺予星凑到姜照一身边。
“……青蛙叔叔说,他是有大学文凭的青蛙,让我相信他。”
姜照一坐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你相信他还不如相信我,这事儿我挺熟的,我可以帮你!”贺予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不了,”
姜照一摇摇头,“我还是自己来吧,我已经想到怎么弄了。”
第45章 爱之一字 隔着那盆花,他俯身拥抱了她……
游仙最出名的是米粉, 牛肉米粉,肥肠米粉,或是鸡汤米粉, 种类繁多。
大米磨浆制成丝,开水烫熟,汤鲜味美。
姜照一在锦城也吃过米粉, 但还从来没有吃过正宗的游仙米粉,非天殿的糜仲和弥罗接连死亡,叶蓇现在正四处寻找他们的下落,所以在这山上半个月, 姜照一还没下过山,今天的游仙米粉,还是严峪先生在山下带了煮好的汤料和泡好的米粉上山来,贺予星烧了开水烫熟的。
一碗牛肉米粉里, 有煮的软烂的牛肉, 炸酥的豌豆, 切好的海带,葱花, 香菜,酸菜, 再配上些煮熟的青菜,才端上桌, 姜照一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先咬了一口咸香的脆皮锅盔,又低头吃了一筷子米粉,味道出奇的好。
外面山雨未静,雨珠击打叶片的声音和风声连成一片, 寒雾朦胧。
“咋样嘛照一,我们游仙的米粉好不好吃?”
赵三春端着一个大碗,他的碗仅仅只比朏朏的要小一些,夹起一筷子米粉喂进嘴里,又不忘问她。
“太好吃了。”
姜照一忙点头。
米粉的汤似乎也是精心熬制的,还隐隐约约有点药香味。
“赵三春,你少吃点米粉,一顿也别吃太多,还有好几个脆皮锅盔,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吃点儿那个。”
贺予星到现在还是觉得他的食量太惊人。
“你这个娃儿真的是,”
赵三春一边吃,一边道,“你看看人家照一,人家喊我喊的啥子?青蛙叔叔嘛那也是喊的叔叔嘛,你个不懂礼貌的,天天喊老子大名。”
“三春叔叔,行了吧?”
贺予星根本不想跟他多辩,拿了个锅盔咬一口,又对姜照一道,“照一姐姐,咱们今晚吃火锅吧?”
“之前过年的时候,我们在嫦娥山上,也没好好过,咱们今晚补过一下。”
姜照一点点头,又笑,“但是我觉得来了这儿之后,天天都像过年。”
“对头,这日子嘛,不摆了。”
赵三春深表赞同。
“先生他这半个多月都没吃什么东西,今晚火锅,他应该也是不吃的。”贺予星往楼上望了一眼。
自从猜出李闻寂的身份之后,他比往日里更要多了些谨慎恭敬。
青梧宫曾也是出过飞升上界的先祖的,昔年师门里的修仙盛景,他也是在青梧宫的藏书楼里看过一些记载的。
身为青梧宫的弟子,对于神明,他仿佛就是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崇敬。
听贺予星提起李闻寂,姜照一也不由看向楼上,片刻后她垂下眼睛,“他清醒的时间太少了。”
“也不知道先生啥时候才能好。”赵三春摇了摇头。
一顿午餐吃完,姜照一到处都找不到朏朏,从楼上下来,她走到门口,在外面喊了好几声。
雨已经停了,外面的空气湿冷,山雾缭绕模糊映出远山苍翠的轮廓,而对面那座稍近的山上有一团雪白的颜色在动来动去,姜照一眯起眼睛也看不太清,她特地拿了赵三春的望远镜来。
那雪白的一团果然是朏朏,但是它背上却还趴着一只胖胖的小动物,那小家伙像是在泥里滚了一圈,但因为望远镜足够清晰,她还是看到了它的黑眼圈,身上黑白两色的毛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小棉袄。
姜照一瞪圆眼睛,拿下望远镜就转头喊了一声,“青蛙叔叔!我看到大熊猫了!”
赵三春在沙发上吃蚕豆看电视,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她那副惊喜的模样,“这山上是有不少熊猫。”
“可是青蛙叔叔你看朏朏,它在那儿干嘛?”姜照一朝他招手。
“我看看。”赵三春将蚕豆扔回瓷碟里,站起身走到门口,拿过她手里的望远镜,“哦哟,这熊猫还小,估计是跟它妈走散了,朏朏估计是想带它找它妈。”
下午的天色是晦暗泛青的,雾蒙蒙一片,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草木清香,贺予星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却听楼上有了些声音,他下意识地一抬头,便见李闻寂站在栏杆前。
贺予星忙将手机放下,站起身来,“先生您醒了。”
李闻寂轻轻颔首,走下楼梯。
贺予星忙去将风炉搬出来添上炭,又在茶罐里找出茶叶来煮茶。
一壶茶煮沸,贺予星才将一盏热茶放到李闻寂面前,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照一姐姐。”
他站直身体,看见姜照一将沾满泥土的雨靴放在了外面,穿上拖鞋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赵三春,一身衣裳都脏了。
“赵三春你摔泥里了?”贺予星有些惊讶。
赵三春看见李闻寂坐在沙发上,他也没工夫搭理贺予星,忙喊了声,“先生。”
“你醒了。”
姜照一跑到他的面前。
“去哪儿了?”
李闻寂看她鬓发微湿,脸颊上还有些细小的泥点,便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帕递给她。
“去看熊猫了,朏朏它发现了一只熊猫,我和青蛙叔叔跟着它一起把熊猫送到它妈妈那里了!”
姜照一用他的手帕擦了擦脸,却并没有完全擦拭掉脸上的痕迹。
李闻寂沉默打量她两秒,伸手又将手帕拿过来,动作极轻地替她擦拭了一下脸颊,或是见她愣愣地看他,他便解释道:“你没有擦干净。”
“哦……”
她应了一声,仿佛从这一刻起又变得有些羞窘。
无论是贺予星还是赵三春,这会儿都只能望望天,看看地,也没敢打扰这对夫妻。
朏朏从外面回来了,满身都是泥。
它刚想往沙发上跳,就被姜照一拦住了,她把朏朏抱起来,匆匆说道:“我先带它去洗一下。”
李闻寂轻轻点头。
看姜照一抱着朏朏上了楼,他的目光又落在赵三春身上。
“先生,您交代的事我打听了,”
他立即心领神会,也不敢耽搁,忙说,“叶蓇以前和这个糜仲的确是夫妻,但是也不知道为啥子,早年的夫妻到后来就成了怨偶,他们都在非天殿,但是好像已经很多年不见面了。”
说完,他又摸了摸后脑勺,“非天殿里头的事,外面也没得好多消息,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
李闻寂端着茶盏,杯壁有些发烫,他却好似浑然不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夜幕将临时,贺予星将火锅弄好,桌上摆满了菜,朏朏的饭盆里也添满了肉,他们三人坐在桌前,姜照一还没动筷,回头看了一眼沙发那边。
李闻寂已经回房间了,他的精神还是不太好,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青蛙叔叔,我早就说要请你吃火锅的,一直也没顾上。”她转过头,想起在千户寨时和赵三春的约定。
“嗨呀,火锅嘛,现在不也吃上了?”赵三春乐呵呵地端起来一杯啤酒,“来,我们碰个杯嘛。”
姜照一笑起来,端着自己的可乐跟他碰了一下,见贺予星也把杯子凑过来,她也碰了他一下,“青蛙叔叔,小道士,认识你们我很开心!”
可能是酒喝得有点多,上头了,赵三春抱着杯子,看着咕嘟咕嘟的火锅里冒出来的热气,他忽然吸了一下鼻子。
“……三春叔,你哭了?”
贺予星这会儿也不叫他全名了,肉都从筷子上掉进香油碟里了。
“青蛙叔叔?”
姜照一也不顾着摸朏朏的脑袋了,抬头看他。
“我以前,”
他又喝了一口酒,说,“我以前不敢和你们凡人交朋友。”
“我也没想到哈,我都蛙到中年了,结果还跟你们两个小娃儿当朋友,”他忽然又笑,“还是有点神奇。”
“三春叔,”
贺予星拍了拍他的肩,也不打算去过问他的从前,“你也是一两百岁的青蛙了,我们这也算是忘年交嘛,挺好的。”
“对啊青蛙叔叔。”姜照一点点头。
“嗨呀,都给老子整感动了。”
赵三春抹了一把脸,又端起杯子,“不说了不说了,来!干杯!”
窗外下了雪,就好像他们在嫦娥山上的那夜,那个潦草的除夕,好像在今夜终于圆满。
虽然姜照一那天和李闻寂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以后都一起睡,但考虑到他身体还没恢复,精神仍然不好,她怕自己打扰到他,所以这半个多月来,她一直都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来,小橘灯就在床头,散着暖黄的光芒。
距离情书事件,已经过去很久。
但每每想起来,都还是会让她有种想钻地缝的感觉。
“你要表达爱,那就要一直说爱他噻,我这情书写的有啥子毛病吗?”那天之后,赵三春还试图为自己的文采证明。
“可是老赵,‘不识抬举’很有问题。”
那天贺予星憋着笑,强调了一番。
其实除了“不识抬举”,赵三春那满篇的“爱”也的确算是一封情书,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她的丈夫无论看多少次“爱”这个字,那对他来说,也终究只是一个字。
他理解不了,也无法感受。
直到ipad的屏幕暗下去,姜照一才回过神。
她看到了床头的小记事本,想了想,她干脆又从被子里爬出来,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出了一只马克笔。
在记事本上勾描了几笔,她将那页撕下来,看向自己手指间的那枚朱红戒指。
已经好几年,她再没有这么做过了。
姜照一捏着那张纸,就像十几岁的她每一次将信封贴近那根红线一般,这一次,她轻轻地将它抵在戒指上。
大约是十多秒的时间,那张纸碎成了流光,没入了戒指里,在灯下看,还能看到戒指里面朱红的颜色在缓缓流动。
她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想了一会儿,又埋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长夜漫漫,好似无边际。
李闻寂从混沌之中醒来,床头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他才要抬手去按亮另一盏,手背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眼,一张又一张单薄的纸几乎落了他满身。
有一瞬,他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在地狱深处醒来的那个时候,信封与糖果几乎快将他淹没。
他坐起身来,
修长的手指拾起一张纸来,暖黄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也照着他手里的那张纸。
纸上不再有曾经那些好似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却勾描了树荫,底下是两个拥抱的Q版娃娃,他们手上连接着一条线。
再捡起第二张,上面描画了几笔山崖的轮廓,一颗流星从崖山下坠,站在桥边的小人儿周身都在发光。
第三张画着一只缦胡缨,它的脚底下踩了一个在发光的,扁扁的小橘灯。
第四张是一个小女孩儿背上背了一只朏朏,手还牵着身边的人的背影。
……
在这样静谧的夜,
他捡起一张又一张的画纸,竟也一张接着一张地看。
好像在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从青梧山上被她撞破真身的那个时候,到现在,她已经陪着他走了这样不易的一程。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
不论她是凭着好奇,亦或是一定要亲眼去看生灵万物的勇气,她能这样这样坚定,就已经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窗外是又一程风雪,树枝在玻璃上落了摇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