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外的那双眼睛,也许比落进来的天光还要明亮一些,他听见她的声音:“李闻寂,我找到了这个机关的五个主要齿轮的位置,我把它们卡住了,你再等一下,等青蛙叔叔过来,我们就能把这个撬开的!”
“赵三春?”他轻声开口。
好像也是因为这一道缝隙,墓室里强烈的气味变得浅淡了许多。
“朝雁来了,他们打起来了……”姜照一说着还往远处望了一眼,随即她回头,又在透过那道缝隙看他,“你怎么样?底下的氧气够不够?”
融进山石里的铁水凝固冷却之后,的确没有那么容易破开,如果此时他强行毁掉,这一片的山体都会随之崩塌。
“姜照一,松手。”
他仰着脸看她。
见她摇头,仍固执得不肯松手,他便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但你松手之后,一定要退开,退得远远的。”
他衣袖里落出来一颗星子,姜照一透过缝隙,看他将那颗星星捏在手指里,随即将其按进了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朱红戒指里。
眨眼之间,那颗被按进他戒指里的星星,从她手指间的那枚戒指上浮了出来,她又听见他说,“你安全了,就用它告诉我。”
可她看着那枚漂浮到她眼前的星星,却还是有些迟疑,没有松开手。
直到他说:
“相信我,姜照一。”
在缝隙里看见他的眼睛,她抿紧嘴唇,忽然松了手,转身站起来就跑。
再没有她的身影在上面,更强烈的天光毫无预兆地投射进来,有点晃了李闻寂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睛,
在静谧无声的墓室里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他也许是有所感应,在垂下眼睛的刹那,他瞥见自己手指上那枚朱红的戒指里,有一点细微的莹光浮出。
他一瞬收敛神情,周身有无形的气流如烟云一般缭绕散开。
姜照一喘着气,才将那颗星星按进戒指里,转瞬之间,她听到背后远处传来一阵巨响。
她本能的回头,正见那一整个山崖轰然断裂,无数巨石滚落,山体剥落,坠入深渊。
烟尘四起,
呛得她忍不住咳嗽,眼眶也变得湿润。
地面震颤着,底下的河滩上,已经将赵三春按进水里的精怪被吓了一大跳。
山体陷落深渊,但他们却在弥漫的尘烟里,看见了一道流火落在上面的山丘上,转眼幻化成一道身影。
“朏朏!快去!”姜照一看见赵三春被按在水里,连忙喊了声朏朏。
朏朏纵身一跃,在半空变作了猛兽般的巨大身形,落在河滩上,张嘴就去撕咬那些精怪。
朝雁在李闻寂出来之前,见势不对就已经跑了。
留下来的这几个精怪,几个钳制着贺予星,却因他是个凡人不敢动他,剩下的几个对付赵三春,那就是处处下死手。
朏朏栀子zhengli獨家咬死了那些精怪时,赵三春已经浑身是伤了。
他变成了个小青蛙,被贺予星收进了口袋里。
秋末的夜晚已经带着些寒气,姜照一坐在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伸着双手,任由李闻寂替她擦药。
他大约是才洗过澡,发梢还带着水珠,身上的香味若有似无的在她鼻间萦绕。
“你是怎么找到八卦门的齿轮的?”
他忽然出声。
姜照一闻声回神,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听齿轮的声音是很近的,它的齿轮排布应该就不是很深很远,不然不好作用,我先找地面的掩体,先找到一个,再摸规律。”
她说完,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松开她的手,却没什么反应。
但是半晌后,她却又见他忽然抬起头,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她。
“很聪明。”
他忽然的一句夸赞,令她有一瞬发怔,随即她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像个被夸奖的小孩一样,偷偷地开心。
“姜照一。”
她又听到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一世我们是夫妻,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疑惑,“为什么不向我开口?”
姜照一重新迎上他的目光,也带着些疑惑,“我该问你要什么?”
“你们凡人活在这红尘里在乎的一切东西,你如果想要,我都能给你。”他说。
“钱吗?”姜照一下意识地想用手撑下巴,却碰到自己的伤口,她疼得“嘶”了一声,缩回手指,又说,“钱我也有啊,只是比起你来,我的可能就是不太多,但是我也没有必要去奢望太多的钱吧?你看冯欲仙那么多的钱,他也不能留着去黄泉花呀。”
“我也不用要什么其它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太多的追求,也没太大的抱负,要那些东西也没什么用。”
她望着他的脸,“你也不用想着自己还要再给我什么了。”
“李闻寂。”
在这个夜晚,窗外的霓虹仿佛也落了些浅淡的光影在她的侧脸,她朝他弯起眼睛,“我说过了,你愿意来陪着我的一辈子,就已经很好了。”
她说,“我其实一点也不栀子zhengli獨家喜欢自己一个人,你来了,我才觉得好过一点。”
第34章 伞檐之下 我来接你啊。
“青蛙叔叔, 你还好吗?”
姜照一蹲在藤椅旁,看着那只被小道士放在椅子上的小青蛙,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小青蛙有点不太一样, 绿得很纯粹,除了肚皮白白的,身上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 它的眼睛也圆圆的,没有别的青蛙那么凸出,有点像她以前玩过的一款小游戏里那只常常出门旅行的小青蛙。
可是他看起来很没精神,趴在小道士给他铺的毛巾上, 动也不动,姜照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开口说人话。
“他受伤还挺严重的,一时半会儿是说不了人话的。”小道士换掉了那身脏兮兮的道袍, 穿着一身休闲的衣裳, 发髻也不再用一根木簪扎着, 这会儿长发散下来,还有点湿漉漉的。
他递了一杯热奶茶给她。
“谢谢。”姜照一回到玻璃圆桌另一边的藤椅上坐下来, 她穿的毛衣比较宽松,袖子长到手掌, 热奶茶正好隔着袖子拿在手里,也不太烫。
“那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姜照一喝了一小口奶茶, 又在看旁边椅子上的小青蛙, 他正用一双眼睛在看她,也许,是在看她手里的奶茶。
“过段时间吧,”
贺予星咬着珍珠, 随口说了句,他也许是也注意到小青蛙的举动,他就笑了声,“赵三春,你现在可是只青蛙,青蛙喝什么奶茶啊,别看了,你喝不了。”
“你看这吸管,对这会儿的你来说,这吸管是不是就跟水泥管子似的,你嘴也张不了那么大啊,死心吧你就。”
小道士嘴有点碎。
姜照一看见小青蛙艰难又缓慢地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们,好像是在无声地表达他的不满,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可是下一秒,她又收敛笑意,忽然说,“为了应夫人,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好像真的连死都不怕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像个傻子?”
贺予星一边的手肘撑在栏杆上,“我呢,是为了我觅红姑姑走这一趟的,那仗的是我身为凡人,身上有地火,当然是不怕那些精怪的,但是他可不一样,他跟那些精怪干起仗来,那就是真的拿命去拼了。”
他说着又喝了口奶茶,“我小小年纪,当然是不可能明白他栀子zhengli獨家那些情情爱爱的,但是你知道这只青蛙跟我说啥?他说他活了一两百年,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你说他到底看上应夫人哪点了?反正我印象里,我就没见过那女人几回,但是我还挺感激她的,她养大了我姑姑,我姑姑呢,又和我师父一起养大了我……要是她当初没捡我姑姑,我爸妈车祸死掉之后,我应该是要被送福利院的。”
姜照一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道士,她忽然有些好奇,“可是你怎么会跟青蛙叔叔做搭档呢?”
“你是不是电视剧和小说什么的看多了?”贺予星朝她笑,“以前嘛,据说九百多年前还是存在上界的,那时候修道的凡人可多了,但是后来上界没了,凡人修道成了条没结果的路,慢慢地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做道士了,凡人身上有了地火,我们这些道士哪还能靠这个吃饭……我们现今修行的人,又用不着靠跟妖怪势不两立来证明自己的道心,再说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道士,赵三春手上没沾过血,我跟他啊,是不打不相识,他爽快,我们目的又是一样的,同路搭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姜照一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随即她又想起应天霜,“那非天殿呢?关于非天殿你又知道多少?应夫人很和善,跟你们同在青梧山上也是和平相处的,但是为什么鹿吴山的金措,还有那个朝雁,他们却又不太一样?”
明明同出非天殿,但朝雁就那么轻易地将应天霜杀了。
“我听我姑姑说,应夫人以前也是凡人来着,后来好像是他丈夫临死前把所有的异力灌注到了她的身上,絜钩拥有转移自身能力的本事,所以即便她是个凡人,也承接住了他的异力,但结果就是,她不再是个凡人了,也说不清她到底是个什么,我姑姑常听她说自己是‘四不像’,也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贺予星嚼了几颗珍珠,又接着道,“我听说他们非天殿也是要区分再谁手底下做事的,像应夫人,她入的是非天殿里一位叫弥罗的大人门下,和朝雁同出一门,那像这坤城的冯家呢,他们跟非天殿里另外一位大人糜仲是有些关系的,不管是弥罗还是糜仲,这两个家伙都是出了名的狠毒,当然非天殿里也有比较温和的派系,我听说,有个山衣大人,是个女人,听说她跟那两位还挺不一样的。”
“山衣?”
“嗯,查生寺好像就是她手底下的,除了她和那两位,非天殿里还有其他三位,一个叫叶蓇,一个叫繁云,还有一个容震是常跟在他们那个神秘的殿主身边的,至于那个殿主,听说这好几百年来都没露过真容,外头也就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这已经是贺予星所知道的,所有关于非天殿的事了。
非天殿里除却殿主和那个容震,剩下的五个人几乎都将整个蜀中掌控在了手里,他们同出一殿,但又暗自较劲,斗争不断。
姜照一听了,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抬头,“既然这个非天殿势力这么庞大,你们也敢去找朝雁报仇?”
“那总不能因为害怕,就当这件事不存在吧?”小道士的奶茶已经喝完了,可他还在拼命吸底下的珍珠,“应夫人怎么说,这一辈子也没真的害过什么人,她当初入非天殿,是弥罗逼她的,结果最后死,也是弥罗让朝雁杀的……她生前,我姑姑跟她相处得不好,但那份情还是在的,姑姑放不下她的死,那我也不放不下。”
“非天殿造恶太多,但这蜀中的精怪要么入了非天殿,要么就是零零散散地缩在人类社会或者深山里,根本不敢和他们斗,那未来呢?未来要怎么办?”小道士的神情变得有点严肃,“我不认为非天殿里的那些家伙,他们会甘于被凡人掌控世界,而他们只能背着光,当地缝里的灰老鼠。”
“我和赵三春两个人当然是没什么力量跟非天殿抗衡的,但是杀一个朝雁,我们还是敢的。”
而姜照一听着他的话,却忽然觉得这种跨越山水,一定要去坚持的复仇,好像在他的这番话里忽然就笼上了一层悲观色彩。
一个朝雁死了,对弥罗,对非天殿根本造不成丝毫的损伤,但他们仍要去报这个仇,也许就是一种无奈的反抗。
有点天真,有点草率,但好像他们也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一瞬间,
姜照一忽然发现,好像笼罩在蜀中的阴云,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厚,现在的凡人看不到,但那并不代表,以后的凡人也看不到。
小青蛙好像睡着了,姜照一的目光再落在他的身上。
下午的坤城下了好大一场暴雨,天色阴沉暗淡,雨水不断冲刷着屋檐,朦胧雨幕里隐约映出对面那条江河之上的吊桥的霓虹光影。
“李先生,希望你能厘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糜仲跟我们弥罗大人不一样,你杀了冯欲仙,断了糜仲的这条财路,你觉得糜仲他会放过你吗?”
电话那端的人久久没听到回答,便又自顾自地添了一句,“我当然知道先生的能力和手段,但是先生也不要小瞧了糜仲,就算先生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妻子,还有……你的那两位朋友?他们应该算是你的朋友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