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走去,在床沿坐下来,伸手扶住她的肩,“姜照一。”
可她不太听话,或者说她没办法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绪,抓住他的手,可要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下一秒,
他却忽然往前,前额轻抵她的额头。
姜照一整个人愣住,好像这一刻什么也忘记了。
“你只是暂时失声。”
他却在这一刻好像读懂了她心里的话似的,“过两天就好了。”
此刻两人这样近,
他垂着眼睛,这样近的距离,他没有去看她的脸,“如果你看过《神异经》,那应该知道有种凶兽叫做傲因。”
“伺人独行,辄食人脑,名曰——傲因。”姜照一几乎是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脑海里就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蜀中有了地火,他无法再食人脑,但也多了一种异力,可吞梦,可致幻,你只是陷在他制造的幻觉里了,你的嗓子很快就会好。”李闻寂又一次准确地读出了她的心事。
她满眼惊诧,又试探着在心里问他:“你能听到我想说什么吗?”
听到他轻应一声,
她呆了一会儿,又抓住他的手腕,在心里道:“李闻寂,你说那都是幻觉,那我看到我自己死了……那也是幻觉吗?”
李闻寂沉默两秒,最终应了一声,“是。”
她的身体好像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瞬间松懈了许多,仿佛这个答案终于令她安心了一点。
他松开她的肩,也慢慢坐直身体,目光又落在她那张苍白的脸,昨天下午在凤凰楼前她哭得太厉害,眼睛已经有点红肿。
“姜照一,我早跟你说过的,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走,就难免会陷入这样的境况。”
他的发梢,脸颊,甚至是脖颈间都还留有一些雨水,此刻他就坐在她的眼前,用一双沉静的眸子打量她,“现在,你总该知道后悔了。”
“明天我送你回锦城。”
他说。
祝融藤将他和这个凡人妻子绑在了一起,但他要走的这条路终究不适合她。
事到如今,
他也只能将自己从缦胡缨身上找回的那一缕本源之息放到她的身上,这样也能让她不至于受祝融藤牵制太过,即便他不在她的身边,也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李闻寂站起来转身要走,
却忽然被她拉住了衣袖。
他转身时,正见她朝他摇头。
她也许是想说什么,张口才记起来自己短暂失声的事实,她有点着急,在床上站起来,那只手一直拉着他的衣袖没松开过。
她有点笨拙,
学着他的样子,和他额头相抵,让他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我没有后悔,我只是有点害怕。”
“但是只要是人就都会有害怕的事,可我没想过要因为这个,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她说,“李闻寂,我不回去。”
李闻寂稍怔,睫毛动了一下。
她是真的很执拗,即便是被一个傲因的一场幻境就刺激得魂不守舍,但她偏偏还是不知退缩。
“我知道了。”
最终,他轻声道。
可是她还是没有松开他的衣袖,站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说假话骗她似的。
“我只是去换身衣服。”
他说道。
他的衣衫是湿的,就连她抓着的衣袖也是,姜照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
一场雨很快收势,李闻寂再回到姜照一的房间里时,便见她躺在床上,已经熟睡。
大约是昨夜睡得不好,现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她就睡得很沉。
李闻寂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的头发只用毛巾擦过,看起来还有些湿润凌乱,此刻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放在口袋里的,原本不属于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站起来,撕了一包感冒冲剂倒进杯子里,再慢条斯理地倒了半杯热水。
热气熏染着他的眉眼,他仿佛此时才终于有了些兴致,滑下手机的接听键。
“陈烈,老子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朝雁先生交代你办的事你到底办得怎么样了?”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一个男人粗狂不耐的声音。
“陈烈!你他妈哑巴了?说话啊!”男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语气就更暴躁了。
可过了几秒,他却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道陌生的,清泠的声音:“朝雁先生?”
男人觉察出不对劲,忙道:“你是谁?”
“让你们的朝雁先生,在旗源县等我。”
也没兴趣再听电话那端的反应,李闻寂按下挂断键,随手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姜照一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李闻寂在叫她。
她眼睛也没睁开,本能地听着他的话,一口一口地喝了他凑到她嘴边的热水。
有一点点苦,但是好像更多的是甜的味道。
她根本没来得及去细想自己喝的到底是什么,脑子晕晕沉沉的,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第26章 盗他之名 世人唤我——非天。
“你说, 他让你去旗源县?”
檐下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门内一片漆黑,透不出半点光影, 唯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是的。”
年轻俊秀的男人站在门外,垂首应声。
大约半分钟过后,他听到门内再度传出了低低的笑声, “此人手段狠,心更狠,只是他这样的人,怎么还有闲情娶个凡人做妻子?”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你, ”
里面的声音慢吞吞的,“朝雁,那你就去吧,替我好好探探他的路子。”
说着, 门内的人“嘶”了一声, 恍如低喃自语, “从锦城到千户寨,再到宁州, 现在又是旗源县……这个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朝雁在门外垂着头, 看清底下门前这片地砖上积蓄的一滩水渍,门缝内还不断有水渗出,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海水的咸味。
他移开目光, 转身走下台阶。
清晨的八点钟,姜照一抓着书包肩带站在门口看李闻寂拖着她的行李箱走出来,她的精神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脸色也没有昨天那么苍白。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暂时失声的事实。
在酒店的餐厅里吃早餐, 李闻寂只堪堪喝了小半碗粥,但他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妻子却连吃了七个小笼包,喝了碗皮蛋粥还不算完,还吃了两块糕点。
昨天她一天下来根本没吃多少东西,但才过了一夜,她就已经恢复过来,胃口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如果是寻常人,被傲因致幻的本事控制过后,至少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从昏睡的状态里清醒,但姜照一手上有祝融藤,幻术的作用被削弱了许多,她清醒得也就早一些。
傲因的算盘打得很响,但他并不知道姜照一手上有祝融藤,更不知道李闻寂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精怪妖魔,即便姜照一意识不清,他也能探查到她脑子里残留的那么一点气息,并顺藤摸瓜找到他。
从宁州到旗源县大约有五个多小时的路程,姜照一失了声,路上都很安静,偶尔发出的声音,也都是她咬薯片的“咔嚓”声。
她的其它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一直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放的都是零食,她一会儿吃果冻,一会儿吃薯片,看起来跟昨天一点也不一样了。
旗源县的景区里只有一个酒店,办理入住后,姜照一却在房间门口磨磨蹭蹭的,没进去。
李闻寂将她的行李箱放进房间,回头见她还站在门口,便站直身体,问,“怎么了?”
她小跑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袖。
可他个子很高,她踮着脚也才到他锁骨上方的位置。
李闻寂稍稍低下身体,她就顺势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我能不自己住栀子zhengli獨家吗?”
他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看来她还是有些害怕。
房间的门没有关,外面路过的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随意地往里瞅了一眼,她不由“哎呀”一声,匆忙走过,“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门也不关就亲上了……”
从门外的角度看过去,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虽然那女人的声音不大,姜照一还是像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连忙退开,抬起眼睛看他时,脸颊都红透了。
她在路上玩游戏把手机玩得自动关机了,要不然,她这会儿也不用急得去贴他的额头。
但到底,李闻寂还是退掉了隔壁的房间,但这里的酒店条件有限,换房也只是换了一间双人套房。
姜照一把手机充上电,见李闻寂坐在阳台上,她从行李箱里翻出ipad和笔也走过去,推开玻璃门,在他旁边坐着。
但见他又撕开感冒冲剂的包装袋,她连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抬头看她时,她冲他使劲摇头。
“你还在咳嗽。”
李闻寂轻轻挣脱她的手,倒了水进去,热烟顺着杯壁弥漫出来,他又将已经分好用量的药盒推到她的面前。
姜照一耷拉着脑袋,
认命地按开药盒的盖子,倒出几粒药来,就着冲剂一口闷。
喝完之后,她接过李闻寂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两口,然后按亮ipad打开备忘录用笔在上面写了句话:“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蓬头鬼?”
李闻寂瞥了眼屏幕上的那行字,淡声道:“不急,先等一个人。”
等人?
姜照一把ipad拿回来,低着头又在屏幕上写了句话,“等谁啊?”
“傲因背后的人。”
李闻寂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味,但见她惊诧地大睁着双眼,显然并不理解,他便索性放下杯子,道,“在青梧山时,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非天殿的人总会找到我们。”
“傲因虽在非天殿门下,但像他这样的精怪有许多,他们从来都没有踏足过真正的非天殿,当然,他们知道的也并不多。”李闻寂慢慢弯起眼睛,声音仍然温和,“但他背后的人,也许会比他知道的要多一些。”
姜照一垂着眼睛想了想,在屏幕上又写了一行字给他看:“你是不是想找出非天殿在什么地方?难道九百年前害了你的人,就在非天殿?”
“现在还不清楚。”
李闻寂摇头,语气越发风淡云轻,“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姜照一在屏幕上写。
“李闻寂是我曾经作为凡人时的名字,但后来我入了无间,这名字也就再无人知晓。”
“那你成了修罗神之后呢?”
姜照一将ipad屏幕再度凑到他的眼前。
午后的阳光炽烈炎热,在这般强烈的光线之中,他的瞳色再度显现出墨绿的色泽,而此刻他又稍稍弯起了眼睛,是满携笑意的弧度,漂亮得更令人移不开眼。
姜照一有点晃神,却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世人唤我,非天。”
姜照一回过神,她望着他,满眼惊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才想起来用笔在屏幕上匆匆写下一句:“所以,他们其实是打着你的名号?”
非天。
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放在玻璃圆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姜照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条陌生的短信:“李先生,今晚八点,鹤里亭——朝雁。”
她猛地抬头看他。
“今晚你还要跟着我去吗?”对于这个朝雁轻易就找到他的手机号码这件事,李闻寂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他只是问她。
姜照一连忙点头。
“那就去吧。”
李闻寂颔首,轻声道。
但夜幕降临,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八点,姜照一跟着李闻寂抵达寒居山下,还没到鹤里亭,远远地就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底下晃动,好像……在打架?
“老子让你跑!老子今天非把栀子zhengli獨家你个狗日的锤死!”
有人在底下骂骂咧咧的,这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
“哎呀赵三春,你打到我了!”还有个少年咋咋呼呼栀子zhengli獨家的,“你是不是趁机报复我?”
除了这两道声音之外,还有好几个人惨叫呼痛的声音。
“……”
姜照一目瞪口呆。
她反应过来,连忙打开手电筒,光柱照出去,落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年屁股底下坐了好几个人,那些人满脸都贴着黄符,又被绑了铜钱的细绳捆了个结实,根本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