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上次一样轻轻扶了盛昔微一把便收回了手,只片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温声问了一句:“姑娘可是迷路了?”
盛昔微只觉得刚刚扶住自己的手好像比上一次更凉了几分,而后她才在有些暗的小道上看清来人的面容。
是一个生的十分清隽好看的男人。
他的神色很温和,却又透着一丝清冷,如雪山顶上那捧泠泠的月光,极近又极远。
嗯,比她的哥哥们都要更好看一些,盛昔微在心里补了一句。
她悄悄走了神,被跟在男人身边的小太监咳了一声才“啊”的抖了抖。
盛昔微连忙低下头,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一个见面礼。
虽说这个男人今日出现在宫里不是哪家的公子就是宫内住着的皇子,如今这处也没个其他人影,为了避嫌她得赶紧走。
但……碰都已经碰上了,索性问个路不过分吧?
于是盛昔微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保持了点距离,然后轻声道:“实在抱歉,公子可知千秋苑怎么走?”
还好娘亲提前告知过她今日宫宴的地点,不然现在连问路都没个方向。
萧熠看着少女微微垂首,露出一片白皙的后颈,有几缕碎碎的绒发被风一吹便在那片雪白上扫过,像在羊脂玉上轻划的墨迹。
他移开目光,低声吩咐一旁的福全:“带这位小姐过去千秋苑吧,我自己慢些走就行了。”
福全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盛昔微先出声了。
“不劳烦的,公子给我指条路就行了。”
其实并不行,盛昔微可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只是在这宫中万事须得小心,且这公子身旁的白面小厮看起来也不是多情愿的样子,盛昔微觉得不好麻烦人家。
萧熠轻轻笑了一下:“这处夜里灯色较暗,怕是不好辨方向……”
对对对,太不好辨了。
盛昔微在心里点头如捣蒜。
“福全有灯笼,可为姑娘照着,姑娘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盛昔微听他说完微微抬头,只觉得这个人好体贴啊。
是如温凉春风般让人觉得舒适的体贴,他应当看出了她方向感不好和心里的顾虑,却将话说的恰如其分,既不冒犯,也不让她为难。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矜贵的富家公子,却不见半点纨绔,极有涵养。
就是这位公子瞧着,有些瘦……
盛昔微抬头,迎着萧熠的目光,那双潋滟的眸子里盛了点笑意,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谢:“多谢公子。”
然后便跟在福全身后离开了。
萧熠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渐渐融进远处的暗色里才收回视线,想起她刚刚那一抹清浅的笑,也弯了弯唇角。
确实是个爱笑又性子好的姑娘。
他一个人重新往前走去,看那方向,竟然是盛昔微刚刚离开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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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苑里,众人纷纷准备落座。
迟迟不见盛昔微过来,盛夫人已经有些着急了,可千万别在今日出什么岔子才好。
祝卿卿和虞念是知道盛昔微容易迷路的,这时候人都没见,八成是在哪条路上走错了,正准备悄声跟一旁的小宫女们打听一下,便见不远处被念叨的人提着裙摆匆匆赶来。
好在还未正式开席,皇上和太后都还未来,后宫如今掌印的是淑妃,此刻也正在与旁人叙话,千秋苑气氛还算松快。
盛昔微瞧见了自家娘亲,又看到使劲朝她望过来的两个小姐妹,她给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放心,然后快步走到了盛夫人身边。
“娘亲,我回来了。”
这时候,她心里才真正松了口气,在宫中生怕行差踏错,刚刚一路上她都崩着,感觉自己都快崩要成了一根筷子了。
盛夫人看到她总算来了,连忙拉过她的手,又不动声色的快速将她打量了一下,还好,看起来没遇着什么事。
她看向一旁提着灯笼微微低头规规矩矩没有说话的福全,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不是……
但此时也不容她再多细想,大家都差不多坐下了,她们再站着反倒打眼,于是盛夫人对福全点了点头,温声道:“有劳公公了。”
盛昔微听后震惊!
嗯?公公?什么公公?这人不是小厮是公公?那刚刚那个男人怕不真是宫里的皇子!
她有些风中凌乱,而福全则笑了一下:“夫人言重了,既然小姐已经送到,奴才便回了。”
说完福全未多停留,提着灯笼又转身离开了。
盛昔微被她娘拉着坐下,忍不住轻声问:“娘,送我回来的这位,是个公公啊?”
盛夫人先是嗔怪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这么半天的人去哪儿了,娘都要担心死了。”
而后又低声道:“刚刚送你过来的是太子身边的福全小公公,你不认识,可有冲撞到殿下?”
“唔……”盛昔微有些含糊。
怎么说呢,冲撞了,但没完全冲撞……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冲撞”吧。
但她张口就是:“没有,怎么会呢,娘,我有分寸。”
想着盛昔微在这方面确实礼教很好,刚刚看福全小公公的样子也不像发生了什么,盛夫人便放下心来。
母女俩话音落下没多久,便听见宫里小太监尖声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听到纷纷起身跪拜,盛昔微在人群中也规规矩矩的垂首跪下,给皇上和太后问安。
片刻后,她的余光里瞥见一双黑靴和熟悉的墨蓝绣银丝祥云纹样的下摆从眼前掠过。
是刚刚被她不小心撞到的太子殿下。
盛昔微想起之前入宫的时候看到的疾驰快马,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大好了么?还来参加宫宴啊?不过刚刚瞧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啊……
而且太子殿下竟然不是个阴郁沉默的人呢,瞧起来还颇为清风朗月的。
她漫无边际的想了些有的没的,而走在皇上和太后身后的太子殿下,不合时宜的,突然想打个喷嚏。
他的目光从低垂着头的众人身上扫过,看到盛昔微时只稍稍停了停,再移开,平静的眼里没有掀起太多波澜。
皇上既然来了,宫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诞辰的宫宴要由皇上亲自赐菜,礼仪繁琐,吃起来并不轻松,盛昔微只安静的坐着,看起来端方淑雅,微微眯着眼睛,昳丽的小脸上有浅浅的笑。
实际上,她是快要睡着了。
今日入宫起得早,加之进宫之后需要事事注意谨慎,精神多少有些绷着,这个时候耳边都是太监挨桌赐菜的话语,循环往复,除了菜品不同基本上也没什么差别,听久了实在让人困倦。
盛夫人在一旁瞧了她一眼,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盛昔微睁了睁眼,清醒了一些。
而这一切,叫坐在皇上下首,众人之上的萧熠看了个正着。
他一时觉得有些有趣,在宫宴上睡着的人可不多见。
不动声色的瞧了会,见盛昔微在要睡不睡的边缘拼命挣扎,脸上还要记着得体的微笑,好不辛苦的模样,萧熠看了都想给她赐张床。
忍不住唇边勾出一抹笑,被他抬手喝茶的动作掩了过去。
片刻后,他微微侧头,对福全轻声吩咐了一句,福全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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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昔微忍耐的辛苦,时不时的学刚刚娘亲的法子捏捏自己的手保持会清醒,突然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把她吓得一激灵,瞌睡都跑了半边。
“盛小姐,殿下让我把这个给您,说您可能用得着。”
盛昔微有些惊讶,是半个“老熟人”福全小公公?
福全的声音很低,微微弓着腰,在挨桌上菜的宫人里尽量不那么显眼。
他给盛昔微递上一个唇脂一般大小的小瓷碟,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就退下了,盛昔微都没来得及说话。
她朝上首看了看,太子殿下正在饮茶,目光看着前方,面色如常,盛昔微没有注意到在她将将要收回目光的时候,男人的眼里带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又低头打开小瓷碟,里头传来清凉的淡香,是薄荷的味道。
盛昔微只愣了一下便明白了,面上不好意思的泛起了红。
真是要命,在宫宴上打瞌睡还被太子殿下看到了!
实在是失礼!不仅失礼,还有点丢脸……
盛夫人就坐在盛昔微的身边,自然也察觉到了福全刚刚来的动静,她眼神看过来,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殿下有东西给你?”
“咳,”盛昔微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刚刚遇到殿下,没注意落下的东西。”
她可是太知道自己娘亲了,打瞌睡被她发现了没什么,若是被她知道还叫太子发现了,回去免不了要被说一通的。
盛夫人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考虑到现在还在宫中,便也暂时没有深究。
待赐菜完毕,酒宴歌舞起来,觥筹交错间,宫宴渐渐热闹。
原本因为太子今日突然犯病的事情璟帝兴致还不是很高,但此刻看着太子眉眼间带着笑意,精神比下午的时候好了不少,他心里也高兴了一些。
宫宴过半,皇上当下大手一挥,要来点别具一格的活动。
“今日有众卿家为朕庆生,朕心甚悦,便玩个朕幼年常玩的游戏击鼓传花吧,众卿家无需拘谨,接着花了表演个才艺便是。”
皇上在上头说的乐呵,众人自然说好,盛昔微在下头心里直叹气。
为什么要玩击鼓传花啊,她幼时玩这游戏,花就没落在过别人手上!
第5章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盛昔微苦着脸,唉声叹气的在下头坐着,还不能让人发现,不然得被治个大不敬。
反正天大地大,皇上最大,不管她乐不乐意,这击鼓传花也是已成定局了。
很快就有宫人拿了一朵明黄的绸布大花来,皇上拿过来朝下扫了一圈,笑眯眯道:“就从兰妃这处开始吧。”
兰妃是太后的侄女,在宫中位份较高,坐在女眷这边的第一桌。
宫人将绸花送到了她手上,兰妃笑着接下来,应了声“是”。
鼓声轻快的节奏响起,绸花顺着在女眷这头往后传,皇上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叫停全凭心意。
盛昔微与娘亲坐在第三桌,眼瞧着花传的越来越近了,她忍不住在心里默念,别停在我这,别停在我这,千万别停在我这……
虽然按照过去的经验来说,通常这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绸花到了第三桌,盛昔微目不转睛的盯着,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她这状态在一桌人里实在是过于明显,萧熠原本只是看个热闹,现在想不注意这个姑娘都不行了。
这些年他久在宫中,不常出去,实在是从未见过给人感觉这般灵动鲜活的姑娘。
她明明处处都很妥帖,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一股不同于其他人的活泼劲儿。
萧熠就这样看着盛昔微的眼睛盯着那个绸花移动,等绸花到了她身边的那位姑娘时,她好像连呼吸都要屏住了,微微抿着唇,脸颊有些泛红。
下一刻,花到了她手上,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进了旁边娘亲的怀里,姿势还算文雅,但实在迅速的不可思议。
在这之后,鼓声还没停,她好像很是惊讶,小小的张了张嘴,然后整个人都倏地放松下来,与刚刚的紧张简直判若两人,不知为何看起来还有种溢于言表的喜悦。
盛昔微当然喜悦了,这可是她十六年来,玩击鼓传花,第一次没有接着花呢!叫她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开心!
实不相瞒,刚刚她连要表演个什么才艺都已经想好了。
盛昔微并没有去深究这次击鼓传花的“意外”究竟是为什么,反正清辉道长说了,当她摇出上上签的那一天,好运就会降临了。
也许这偶然的一次好运说明她离那一天不远了呢?
绸花到了下一桌,盛昔微一身轻松,毫无心理负担的做起了一个瞧热闹的路人,最终皇上叫停时,花落在了一个姑娘手上。
是兵部李尚书家的千金李妍葶。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在那桌人里很是显眼。
李妍葶站起来,朝上首行了个礼,然后以“月”为题作了首诗,皇上夸赞了两句,当下便有宫人端着屉走过去,屉上放了三个大荷包。
原来皇上不仅想看击鼓传花,连赏赐也不是往常那般直接就赏,而是选了三样东西放在荷包里。
小太监高声将赏赐的物件儿说了一遍,三样都是好物件儿,只是其中总有一个是最好的,选不选的中就全凭运气了。
李小姐的运气不差,选了个中间的,坐下时脸上都隐隐有些得意的神色。
都是京中世家府上的女孩儿,盛昔微知道李妍葶的性子其实是有些骄纵的,她不太喜欢,所以也未与她有什么交集,只是多少还是有点羡慕,看来这位李小姐运气不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