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嘴角微扬,刚要说话马车就突然停下,阿璃没有坐稳扑进了他的怀里,脸贴的扁扁的疼死了,水光立刻弥漫出来。
李洛眸光一沉,“去看是谁挡了道?”
他扶起阿璃,查看有没有伤到哪儿。视线从她沁着水光的眼,蓦然顿在脖颈处。在那里赫然落着几块红色痕迹。他自小在宫廷长大,对吻痕还是伤痕了解得很,一眼就看出这是新造的,恐怕距她来这里都没超过一息。
李洛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量,心却冰凉一片。
“放开我,我要见郎君。”随着女子的叫嚷声,马车门被瞬间打开,李洛眸光更加阴冷。
阿璃扭头看去,见一个妙龄女子手持马鞭快步走了进来。她头上戴着帷帽,朦胧的纱垂到脖子,看不清长相。
女子一进来就掀开斗笠上的纱,她五官骄矜般的美,微抬着下巴目光更是高傲。
看到阿璃紧贴着李洛而坐,眼里顿时起了诧异。人人皆知李洛不喜女色,出门从不带女婢,更不会让女婢挨他如此之近地服侍。怎么这个人却与他贴得那么近呢?
她咬咬银牙,用马鞭指着阿璃问,“郎君,这是谁?”
阿璃也惊诧这人说话的口吻如此不客气,忍不住看向李洛。
李洛连看都懒得多看门口一眼,冷言道,“还不拉出去?”
先前因为女子的身份,侍卫并不敢狠拦。她冲得快,禁卫军长又是她亲哥,让她钻了空子。现在得了李洛的命令,两个侍卫立刻一边架着她的一条胳膊往出拖。
“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回头让我姑母诛了你们全家。”女子气极了,扭头就骂。但侍卫根本不理会,反而扭的她胳膊疼。
她只得又回头喊道,“郎君为何拒了我阿耶提的亲事?我自小钟情郎君,为郎君苦守闺房。周围的姐妹都出嫁了,只我还在盼着郎君怜惜。郎君怎么这么狠,连一点盼头都不给人吗?就算不做你的正妻,一个良娣我还是当得的吧?”
李洛满心都是阿璃身上的吻痕,垂着眸,手指不耐烦地在案上敲了两下,“常隋,去领一百军棍,活不活的下看你自己造化。”
车外立刻有道男声颤抖着声应下。
女子猛地一怔,挣扎地更剧烈,“我一人做的事,不与我阿兄相干。”
李洛冷冷睇去一眼,女子顿时噤声。他那双眼本就显得极为薄情,只需一眼,就能让人心口冷透。
“你威胁侍卫时都知道用株连这个词,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不是看在你阿耶教我读书十载,就凭你刚才闯入马车,就能立时绞杀。”
女子瞳孔紧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洛在动了杀意时,声音简直太冷了,就像一桶冰水浇在她身上。
李洛懒得再废话,“拖出去。”
女子不再挣扎,垂泪被侍卫架着往外走。出车门的一瞬,她扭了下头,看到李洛很温柔地垂下视线看他旁边的少女。她顿时恨意骤起,手心攥紧原本要送给李洛的人面符。
车门再次关上,连之前在角落跪着的侍从也离开了。
李洛单手支在案上,撑着侧脸,浅淡的眸光从阿璃脸上落在她的脖颈处,那片红痕就像血一样刺着他的眼。他抿了抿唇问,“阿璃,你从哪儿来?”
“刚才吗?”阿璃不假思索道,“姑臧。”
“没从天山?”
“嗯,去姑臧办了点事。殿下,刚才那人是谁?”
李洛思忖着她的话,随口答道,“太傅的小女儿。”
“哦,看着蛮厉害的。”
李洛狭长的眼尾透着一抹轻慢,“不过仗着皇后是她姑母罢了。”他心下微哂,一家子都想嫁入皇宫。
“阿璃,那个爱穿红衣的少年怎么样了?”
阿璃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微微睁大眼,“挺好的呀。”
李洛见她眼中那抹惊讶来的又急又快,根本不像刚见过面的样子,倒像是猛然想起来,迅速断定阿璃刚才见过的人不是绯羽。
马车动起来,开始徐徐前进。阿璃随口八卦,“上一次殿下误以为我是皇后送来的人。这一次拦殿下车的人又是皇后的外甥女,皇后很关心殿下亲事啊。”
李洛心中微动,“阿璃,不止是皇后,整个后宫还有前朝都在操心我的婚事。我已加冠礼,早该定亲了。”
阿璃好奇问:“那殿下为何不定?”
李洛不答,只淡淡盯着她看。
阿璃心脏猛地一跳,脸顿时被他盯红了。
李洛用空着的那只手,探过去,在快要靠近她脸的时候垂下去,徐徐捏住她的耳垂,捻了捻,“阿璃,我若说盼着你留在长安,你愿不愿意留下?”
“不愿意,”阿璃摇头,“我可以常常来长安看殿下啊。”
李洛或轻或重地捻着她的耳垂,靠的与她更近了些,“天山太远了,长安也远,只有东宫最近。阿璃,我头一次体会到后宫妃子们的心境,盼着君王来,但君王却想着雨露均沾。”
阿璃心中一跳,抬眼看他,但却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她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李洛眸光瞬间一沉,他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诈出另一件事,这梨汤竟然不是给他一个人的。
他微微低头,靠近她的颈窝,红痕处传来极淡的梨香味,很显然是吃了甜汤的人吮下的。
李洛手指紧紧攥起,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
“殿下?”阿璃见李洛头顶的小花隐隐开始变黑,心里咯噔一下。她忙从手链里摸索,碰翻了灵石袋,又挤倒了一摞符纸,手链里杂乱无序,她又翻了半天这才翻出一小袋松子糖。
“看,甜的。”少女嗓音轻快,“别生气了,我明天给你送两次梨汤好不好?”
李洛更加憋闷,他得两次梨汤,那另一个人不也得两次梨汤吗?当他不知道是一口锅里舀的?
目光落在少女的掌心,那里托着两粒三角形的琥珀色糖果,微微散发着甜气。
李洛垂了垂眼,心脏闷疼,哄别人就那么大方,哄他就只两粒糖?他俯下身干脆利落地咬住那处红痕,发狠似地吮着,想用新痕迹把旧痕迹盖住。
锁骨本就充了血,李洛复又咬下,顿时又酥又麻。
阿璃奇怪,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属狗的?
当李洛移开时,阿璃已经被他吮的手脚发软,眼尾沁着泪花,哆嗦着抽出铜镜照。
只见原本淡了很多的红痕如今红的发紫,估计离老远就能看到,简直像拔了罐。她嗓音颤颤,想都不想就栽赃陷害,“殿下,这可都是你一个人弄出来的。”
李洛微怔,顿时被她的无耻气笑了,他一个人弄的?
“殿下,”阿璃问,“殿下宫中有没有人能去的了这个痕迹?我带着这个回天山也不像话啊。”她觉得妖族对吻痕束手无策,备不住人族经验多,消得了这个。
“去不了,你就带着吧。”李洛心情正不好,立刻拒绝。
阿璃又问,“那殿下有没有听过一种疗法,叫拔火罐?就是用一个陶罐,拿火在里面燎一下,然后扣在身上,皮肉立刻就吸起来了。等去掉罐子,那里就会出现一个圆圆的印记。不知长安有没有这种东西,有的话给我拔一个。”
李洛当然知道拔火罐,这种医术从西汉时期就有了,与她说的一致,但名字不一样,叫角法。
李洛不由得佩服,真能突发奇想,他都没想过竟然可以这样掩盖吻痕。长安有些有权势的女子都在外暗暗养着面首,每每在外厮混,回家后都要苦心遮掩一番。他完全能想得到,若是娶了阿璃,阿璃遮掩的手法一定强出这些人百倍。
越想越气,李洛干脆不说话了,只别过脸生闷气。
阿璃凝出灵气覆盖在痕迹上,但是痕迹只消退了一点,她忍不住皱眉,“明天这块肯定更深了。”本来想着等天黑了再回去,昏暗的光线下绯羽定看不清。但现在这么明显,以凤凰的目力,百步远都能看的见。
她望向李洛的案几,拿起一个金樽打量。
李洛一把拿回来,“休想用我的杯子拔火罐。”
阿璃忍不住笑,“殿下如何知道?”
李洛瞧着她灿如夏花的笑颜,又落在那块红的吓人的吻痕上。到底是担心她为了遮掩,再伤到自己,淡淡道,“有一种药膏,回宫找给你。那角法之术很考验手法,你别胡乱弄,再烫到自己。”
马车一路驶到了东宫门口。李洛让阿璃先进去,等阿璃的背影消失,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沉声道,“随风,你刚才拽我衣角做什么?”
角落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低着头道,“郎君,那个姑娘身上有妖气。”
李洛露出不在意的神情,“她说不定就是妖,这有什么稀奇?”
“她可不是妖,”随风道,“她是货真价实的人,但她的身上有股很浓郁的妖气。”
李洛眸光微沉,这下更坐实了他的猜想,留下吻痕的人不是绯羽,而是另有其人。他顿时又不想给她药膏了,就让她带着幌子回天山,看看那位上神做如何想。
第70章
李洛还是让宫女将药膏找了出来。但他没有全给阿璃, 而是让宫女给她涂了一次的分量。
“每天涂一次,差不多三天淤痕就消失了。”
“三天?”阿璃微微有些惊讶,看向铜镜, 锁骨处雪白一片, 原来吓人的痕迹已经没有了, “这不是挺好吗?”
李洛放下金樽,淡淡道:“这只是假象,你用手搓一搓就又有了。”
阿璃伸手点了点, 果然雪白的肌肤上出现几个小红点。
这不就是粉底吗?
“治伤哪有那么快?受了伤的女子怕无法出门见人, 所以就有了这个药膏, 缓慢治伤的同时,暂时掩盖伤痕。”
阿璃扭头看他, “所以这是给爱美的女子制作的药膏。殿下为什么要收着这个药膏?殿下不像是怕身体有伤痕的人啊?”
李洛没回答,垂着眼,指腹轻轻在金樽上转着圈,发出一道道低浅的好听的声音。
没一会儿宫女和侍从便鱼贯而出, 大殿顿时只剩阿璃和李洛两人。
“太子之位争夺最凶的那年,大皇子以观露为名将我约到一处寺院欲斩杀,但却反被我绞杀。那一次我也受了很重的伤, 前胸后背都有三寸长的伤口。虽然最后把事情嫁祸给了另一名皇子, 但父王还是起了疑心。原因就是回宫的时候,有侍卫闻到了我的马车有血腥味。”
“他派心腹来查看, 我故意沐浴脱光衣物。尽管那两处伤口痛到站立不稳,我也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在浴池用月光杯喝葡萄酒。但父皇的疑心哪是那么容易消的,第二天他就安排了所有皇子皇女去西山上的寺庙为大皇子诵念。”
“皇女们坐着马车,皇子骑马跟随。上山没有安排步辇,虽然寺庙在半山腰, 但对于我来说,每走一步都像有刀架在身上磨,但好在没有出什么纰漏。从此,我就常备着这个药膏。”
李洛用极平淡的语气讲着这件事,但阿璃却觉得惊心动魄。明明身体鲜血淋漓地颤粟,表面却谈笑风生应对着皇帝的疑心。
哎,不对,阿璃微皱眉头,李洛将这个讲给她做什么?通常听到这种事的人,下场都是个死啊。
李洛看着她的表情轻笑出声,“怎么,怕再也走不出东宫?”
阿璃眨了眨眼,“殿下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猜的。”
“我确实有点担心,殿下其实不用告诉我的。”
李洛倚着凭几,“我讲给你,是因为你问我为什么要备着药膏。”
阿璃微微动容,就这么简单的原因?这可是能让李洛从王权之上跌下来的辛秘啊。
“殿下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李洛单手支着下巴,淡淡道,“那就算我倒霉吧。”
阿璃看着他,他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脸上一派轻描淡写的从容。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很认真地说,“殿下,我不会说与第三个人知道的。殿下既然站到了顶峰,就一定会站得稳稳的。”
李洛将目光投向她,冷冽漂亮的眼柔和了一些,很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虽然面色平静,但头顶的小花变白了一片花瓣。
阿璃心道,明明很开心嘛,却还装出一副淡定样子。
*
中午,阿璃在东宫用了饭食。吃完后她跟李洛说要回去了。
“这么快?”李洛微讶。
“本来就是给殿下送个梨汤,来了就走的。”
李洛沉默了一下问,“你现在回去做什么呢,不能不回吗?再过几日长安有盛大的万佛法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解除夜禁,火树银花不夜天。朱雀大街悬挂上千个灯笼,周围还有好吃好玩的食摊。我们带上鬼怪的面具去玩儿,没人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