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笨蛋吗。”
　　她的语调因“魔女化”的痛苦而模糊。诅咒依旧在溢散，奇形怪状的使魔诞生，结界隐隐成型，阴暗的、疯狂的色调似有若无地涂抹了附近的景物。
　　长谷川里奈倚着异常安静的五条悟。
　　她环视一圈，笑了起来。
　　“大家都没有被灼伤。”
　　“真的……太好了。”
　　——少女困倦似地阖上了眼眸。
　　街道化作循环的轨迹。一条一条的纵横交错的履带的中央，是无忧无虑地吹着泡泡的丑陋的人鱼魔女。每一个泡泡，都蕴藏着“羁绊”。
　　使魔没有伤害结界里的人们，反而举着刀叉，成群结队地围住了毫不设防的魔女——
　　乙骨忧太扔出刀，捅穿了一个使魔。
　　光滑的刀面倒映着泡泡内的片段。
　　是一条蓝色的发带。
　　……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脸颊滑下。他摸了摸，碰到了温热的泪水。少年的心脏泛起了酸涩。他盯着眉宇间残留着温柔的笑意，连睫羽上的血都混杂了饱含纯真的甜味的长谷川里奈，闷闷地想。
　　……不是的。
　　全部的人都被“灼伤”了啊。
　　……
　　黑暗之中，长谷川里奈收到了最后的CG。
　　这次的BGM，有点“终末的旅途”的氛围。CG上的她，是孤独的、坚韧的，如高原之上的火绒草。
　　在孵化者的阴影下，坐在廊道里，自得其乐地摇着风铃；装着污浊了三分之二的灵魂宝石，抱着一箱漫画，故作矜持，却掩饰不住惊喜；扒拉着门框，津津有味地“偷窥”二年级的人练习……
　　【命运赐予你苦难】
　　【而你将它化作了“奖励”】
　　日常类的CG拆分，重组。
　　新凝聚的CG，是她一个人拆着绷带，步入大雨，走向昏沉的天空之下的莫比乌斯环、记忆的魔女、多不胜数的使魔……她的神情坚定，一丁点的迟疑或退缩之意都没有。
　　【孤勇者，不自怜】
　　【我准备的别的发带】
　　【再也没办法送出去了吧……】
　　……
　　BGM播完，图文消逝。系统的电子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恭喜您，得到了角色?乙骨忧太的85的好感度，打出BE结局】
　　【检测到您的角色死亡】
　　【本周目已结束】
　　【是否开启新的周目】
　　【是／否】
　　长谷川里奈选择了“否”。
　　她爬出游戏舱，打了个哈欠。新的学期要来了，她得专心筹备入学后的摸底测试，没空再肝游戏……尤其是《百漫绘》这种一肝就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游戏。
　　她的视线停在了相框上。
　　相框内的人面容慈祥，是标准的“大和抚子”式女性：长谷川绫，创办了一家孤儿院，养大了长谷川里奈，在三年前逝世，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各自留了一份较为丰厚的遗产。
　　里奈没舍得花。
　　所以她得勤工俭学。
　　在院长妈妈的教导下，她虽然一根筋，但会规划好自己的目标，拼命地去做：比如拿奖学金。《百漫绘》的游戏舱，是她三年来难得奢侈的一次。
　　她玩得很愉快。
　　钱没白花，好耶！
　　少女洗了个脸，摊开了习题本。
　　她学知识比别的人辛苦一些，她必须大量地刷题、认真地查漏补缺，才能超越普通人，总是需要挑灯夜战。可只要瞅一瞅相框，她就满血复活，斗志昂扬。
　　“妈妈的话。”
　　“一直活在里奈的心脏上。”
　　……
　　太宰治抚着胸膛，一眨不眨地盯着失去了生息的长谷川里奈。回荡于耳畔的话语撕扯着他的神经。恍惚之间，他听到了重叠的心跳。
　　扑通、扑通的……
　　他竟不愿分辨，不愿思索。
　　这声心跳。
　　是他的，还是长谷川里奈的。
　　江户川乱步半蹲着，扣住了少女的手，碧绿的眸子里晃荡着水光。暂未停歇的血雨腐蚀了他的衣帽，灼伤了他的肌肤，再被回过神的中原中也挪开。
　　重力的光辉笼罩了全场。
　　使魔锲而不舍地袭击着人鱼魔女。
　　乙骨忧太、虎杖悠仁、吉野顺平等人保护着懵懂的、自顾自地捧着七彩的泡泡的人鱼魔女，自漂浮的泡泡中窥见了曾经的一幕幕。
　　夏油杰垂下了眼帘。
　　“……去吧。”
　　随着这句低语，无数个被他操纵的咒灵涌出，浩浩荡荡地在魔女的结界里横行，撕咬着使魔，直奔位于百折千回的履带之中的人鱼魔女——
　　“夏油老师！？”
　　吉野顺平不解：“你难道要祓除里奈吗？！”
　　夏油杰没有解释。
　　声势赫赫的“百鬼夜行”，压制住了攻击欲望低下，自毁倾向严重的魔女。咒灵们一拥而上，挤开了试图阻挠自己的咒术师，吞噬着“人鱼”的躯体。
　　使魔在欢呼、鼓掌——
　　窸窸窣窣的。
　　极其吵闹。
　　夏油杰的眼眶红得吓人。
　　最有资本阻碍他的五条悟抱着长谷川里奈的尸体，紧抿着唇瓣，不闻不问。意识到他的想法的乙骨忧太惊愕又踟蹰，捏着刀柄的指尖都泛白了。
　　——他无比决绝。
　　男人把温顺的“人鱼魔女”压缩，揉搓成团，顶着中原中也的重力、太宰治的子弹，伴随着眼泪的苦味，将长谷川里奈的灵魂……
　　吞了下去。
　　……
　　没有往常的恶心的味道。
　　只是特别苦。
　　又或许并不苦？
　　夏油杰已经无法判断了。
　　他的一切感知。
　　都停在了咀嚼这个灵魂的刹那。
 
 
第64章 万策尽了
　　少女的尸体化作光点消逝。
　　五条悟怔了怔, 抬起头，周身爆发出汹涌的杀意。他摘下了眼罩，银白的刘海划过眉宇, 苍蓝色的眸子内一片冰冷：同样的场景, 他见过一次。
　　在十年前。
　　在高专门口——孵化者回收了长谷川里奈。
　　“是能量。”
　　他讥讽道：“不可以浪费？”
　　【……差不多吧。】
　　丘比模棱两端地回答。
　　这一次主要是私情。它不太愿意留下“玩家”的尸体……算是得了精神疾病的孵化者的无意义的任性。跟“能量”无关。其实，隔空抹除尸体, 是损耗能量的。
　　——“嘭。”
　　伏黑甚尔一脚踩扁了它。
　　大地凹下去一块。
　　天与暴君的身体素质过人。他就着被他踩出来的坑，碾了碾一副“滚刀肉”的姿态的孵化者, 表情非常冷静，冷静到近乎“空茫”：“……还给我。”
　　【不行。】
　　——“嘭！”
　　大地再度往下凹了凹。
　　“伏黑先生。”江户川乱步开口了, “请等一等。”
　　——血色的“雨”已经停了。
　　中原中也不必再维持着覆盖全场的重力。名侦探的衣帽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但在长谷川里奈彻底堕落的前一秒，施展出的“治愈”技能的庇护下, 没有受伤。
　　他的记忆不断回溯。
　　实验、灵魂碎片、投放、因果……
　　几行关键的句子浮现于他的脑海。
　　江户川乱步问：“最后的灵魂碎片在哪？”
　　“你切割了里奈的灵魂，将众多的因果汇聚于她的身上, 想要在她绝望的那一刻, 获取巨额的能量。同时，你准备了一块，用于猎杀她的碎片……这块，最后的碎片, 在哪里？”
　　这段话如平地惊雷, 炸醒了失魂落魄的人们。
　　【……】
　　丘比淡定且艰难地爬出伏黑甚尔的脚下。
　　孵化者不会撒谎。
　　它的红通通的圆眼睛扫过全神贯注地盯着它，唯恐错过一个字音的人们，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 说道：【辉夜姬的话 ，回到了月亮上。】
　　两面宿傩愣住。
　　——“你从月亮上下来了？”
　　——“因为有事没做完。”
　　——“我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了。”
　　……
　　两面宿傩坐在尸山血海之上，半阖眼眸。那段没有尽头的等候重新笼罩了他, 令他心生疲倦，如身下的白骨一般，透着死气。
　　——“骗子。”
　　……
　　玩家死亡，AI自然不会留下。
　　丘比凭空失踪。
　　谁都没拦住它。唯独“最后的灵魂碎片”这一信息，紧紧地揪住了众人的理智，逼迫着他们行动起来，不能日复一日地沉沦、颓丧。
　　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提前加入了武装侦探社。
　　中原中也踏进了员工宿舍。
　　长谷川里奈曾经住过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宿舍自带的家具、三套港口黑手党的标准制服、几份废弃的工作资料……中原中也扔掉了礼节，翻箱倒柜。
　　他找到了一张旧纸条。
　　【长谷川小姐。】
　　【连破碎的自己都……】
　　——他的脸黑了。
　　中原中也纠结了片刻。就算是“青花鱼”的字……也勉强算是里奈的遗物吧。他没舍得撕毁，苦闷地继续摸索。在濒临崩溃之际，发现了和他有关的东西。
　　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捏着钢笔，处理着文件。
　　他不太喜欢处理公文，皱着眉毛，俊秀的面容上混杂着不耐烦。朦胧的晨曦勾勒着他的侧脸，他的手指修长，被漆黑的笔身衬得分外好看。
　　从角度推断，长谷川里奈是透过门缝偷拍的。
　　……似乎是在他出国的前一天？

　　他听到了“咔擦”的声响，特意问了一句，但没怎么在意。毕竟那段日子，长谷川里奈的情绪“不稳定”，总是做些……在那时的他看来，莫名其妙的行为。
　　中原中也看到了照片背面的字。
　　长谷川里奈自己写的，字迹秀气，是经过练习的。
　　——【很高兴与你重逢，中也。】
　　“……”
　　中原中也顿了顿，扬起了唇角。他的笑意温柔却落寞，蔚蓝色的眸子亦微微泛红。少年的指腹轻轻地抚过字迹，就像是他抚摸上周目的墓碑一样。
　　“……我也是。”
　　“很高兴与你重逢，里奈。”
　　要是，还能有下一次的重逢就好了。
　　……
　　高专的学生们也在整理“遗物”。
　　伏黑甚尔把自己遵从长谷川里奈的请求，亲手挂上的风铃摘了下来，放到了宿舍的窗沿上。风铃伴随着布帘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少女的物品不少。
　　有夏油杰赠送的一箱漫画，一抽屉的饰品。
　　乙骨忧太作为特级术师，可支配的金钱很多。在替长谷川里奈绑过头发后，他默默地攒了各种各样的绸缎、项圈……若是碰到了节日、生日，恰好可以送出去。
　　他将未来的礼物放到了少女的房间中。
　　……最后的灵魂碎片吗。
　　他垂着睫毛，合上了房门。
　　狗卷棘的卧室里不知不觉地添了一堆漫画。
　　被他的“擦唇角”刺激到在社交账号上激情卖安利的长谷川里奈，秉着“有了第一次，还怕第二次吗”的心态，放飞了自我，花式写起了小作文，日常在社交圈为绝美cp猛虎落泪。
　　狗卷棘：……？
　　他吃下了每一份安利。
　　就是收快递的时候得谨慎一些。
　　狗卷棘沉默地把漫画书们锁到了柜子内。他标注了被长谷川里奈提起过的每一个情节，彩色的书签错落有序，见证了他犯的傻。
　　他掏出了摄影机。
　　影像里的少女，漂亮鲜活，朝气蓬勃。
　　他导进电脑，上传到了社交账号——【想见你。】
　　……
　　夏油杰凭借着特级的咒力量，不间断地维系着“人鱼魔女”的活动。他的术式是“咒灵操术”，被他吞下的咒灵，会成为他的召唤物。
　　勉强算是保下了失去神智的长谷川里奈。
　　他的桌面上摆着少女爱吃的食物，与绿油油的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