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撅了撅嘴巴,
眼角往下一耷拉,
“哇——”地声,哭了起来。
徐听眠一愣,都不知道哪个地方没做好,连忙捧着纪柠的脸,焦急地问道,
“怎么了?”
“冷还是哪里不舒服?”
“……”
纪柠耷拉着眼皮,闷闷的鼻子突然就跟开了瀑布,合着泪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下流,
模样要多么狼狈就有多么狼狈,要是乍让人一看,还以为她是因为不愿意打针而被眼前的男人给狠狠地训了训了一顿、训哭了的。
“徐听眠……”
纪柠抓过徐听眠抽上来要给她擦擦鼻涕的面纸,猛地按在鼻子上一擤,纸张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毫无形象可言,也不顾到底有多么难看了,
她扒拉下来面纸,用没湿的卷着浸透的皱巴巴的,卷成一个长条,捻起两端干净的地方,在跪着的双腿上,翻一下叠一下。
小脸低着,喊完了那个名字,就不再开口,肩膀一抽一抽,继续掉金豆豆。
徐听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叹了口气,咬着下唇,眉毛紧皱看着眼前的纪柠,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她都会哭。
半晌,
男人张开胳膊,对着面前眼睛都哭成红桃子的女孩,说道,
“过来。”
“抱一抱。”
纪柠却没有动,没有像寻常那样,乖溜溜地钻进他的胳膊里。纪柠脸耷拉的很长,过了好半天,她终于扭着手里的面纸,
用很小很小、蚊子般的声音,
嗡嗡着、说的好像十分扭捏不情愿,
“我想治病。”
“……”
“嗯?”徐听眠是真的没听清,俯身低下头,靠近她面前。
“……”
“我想治病!”
纪柠终于大声了点儿,但是脸却更红了,除了生病的潮红、还有一丝羞耻的、不好意思的涩意,
以及很坚定、很希望的目光,
“我想去治病。”
“不是就这么、你藏在心里在痛,在表面上却还要微笑着鼓励我,告诉我只要我开心就好!”
“我想要以后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和你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相拥深入,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停不下来地颤抖,每一个时刻的每一分每一秒。不是含着心事,心里想着还有某个事情要去做,等到晚上十一点从洗漱间走出来,才能去抱抱对着我强颜欢笑的你。”
“我想……做回一个彻彻底底的正常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者后天正文结局,看看我明天能不能早起床多码点儿QAQ,大概率是后天结局,我已经不相信我能明天一章码到结局TvT。
第60章 【大结局】
徐听眠其实已经做好了、这辈子, 纪柠都好不了的准备。
尽管心很疼,没有一个男人能看到自己最爱的女生,用人为的、有绝对自我意识的、明明可以控制却不得不去做的方式,
伤害自己的身体,
一点儿都不在乎。
那些每天面对着她的微笑,看着她晚上睡觉前, 固定的点、固定的装备, 固定的时间长度,拿着那个小包包, 进入到洗手间,
洗手间里传来花洒的流水声,哗啦哗啦,近乎捕捉不到一点儿的声响。
每次浴室开了门, 徐教授都要笑着、用最不在乎的神色, 当作什么都不发生般,低头翻着书,
只能将苦涩、疼痛,往肚子里咽。
不敢说自己是强颜欢笑, 因为怕这么认同了,就承认自己还是不赞同她的生活方式,
怕哪一天,这种不赞同再次窜了火,让他失控。
只要纪柠开心, 徐听眠觉得自己怎么着都可以……
所以当纪柠突然说想要治病,徐教授还是下意识愣了一下,下意识内心在抗拒了那么一点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害怕, 要顾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纪柠只是烧糊涂了胡言乱语的,如果真的带她再去治病、她却不是从根本上想要被治疗,只是因为心疼他而强忍着逼迫着自己去治病,
那么到头来,再激发一次她的逆反心理,再一次不小心一失手、将她推进深渊……
徐听眠整理了一下情绪,握着纪柠的手,深思熟虑地说,
“柠柠,”
“我不想你不开心。”
“真的,你不需要在意我的想法。”
“我呢,这辈子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你开开心心的。以前我也说过,去年过年从Q市回来时我也说了,每个人有每个人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如果那种方式,让你觉得很开心、你能平衡好生活,”
“那我也就不会有什么难受。”
“纪柠,我不是骗你的也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是……”
“可我也不是为了让你不心疼才刻意想去治病变好。”纪柠打断他,
将手掌紧紧按压在徐听眠的手中,
抬起头,眼睛虽然烧的通红,
但却有明亮的星光。
“因为……”
“我觉得,我可能不需要这个方式,来拯救我了。”
“我觉得,我找了人生所更有价值、更想要去得到的东西!”
*
从岛子国回来后,徐教授和他的小咸鱼,蹲了14天的隔离。
纪柠的发烧就是很普通的流感性病毒感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隔离观察还是要观察的。
隔离期间,两人不能住在一起,还不能串门,每天纪柠只能抱着个手机,跟睡在隔壁的徐听眠各种黏糊。
徐教授利用这个期间,去联系了在首都六院的熟人,详细咨询了饮食障碍患者住院的一些治疗情况。
早在一年前他其实就找了很多人去了解,但很多患者出院后的状况却并不是多么好,她们在医院里的确是可以按照医生的治疗、正常的吃东西。
可是一出医院,看着自己胖起来的身子,听着曾经夸赞她们好瘦好能吃、狂吃不胖的“赞语”,统统消失,那些最恶毒的谩骂又开始重新回到她们身边时。
绝大多数、已经可以“好好吃饭”“认认真真吃饭”的女孩,
便会再一次将自己推回暴食节食、暴食催吐的漩涡中。
人生是不可估量的,人的未来是没办法预测的,很多人在这辈子刚刚出场、出场的方式太狼狈那一刻,就否决掉自己除了外貌,其实还可以有无穷无尽的价值。
徐听眠是反反复复确认过纪柠的想法,真的愿意去医院吗?她现在已经好了太多,这一年的时间里,在他看着下,真的比过往的疯狂,平息了太多太多。
“就算不去医院,可能过些年、等你再忙碌一些、找到更多有意义的事情、更多你想要去追求的事情去做,”
“我觉得,到那个时候,不去医院,或许你也可以不再……”
徐听眠害怕,去了医院的纪柠,再一次被人给控制,
再一次感受了强制性的生活,让曾经受到过的被逼迫形成的伤,
再一次,伤害到她!
纪柠却对着摄像头、对着手机屏幕上的徐听眠,
很认真地、很灿烂地一笑,
“不会伤害到的。”
“徐听眠,我想要做回一个正常人,做回一个不需要每天都惦念吃完饭后,何时要去卫生间吐出来。哪怕这一年中,我已经能便好到吃完饭三四个小时不吐,认认真真去做实验,然后等到手上的工作彻底结束,再去吐出来。”
“这样的确也可以保持生活的平衡,也可以不打扰我的事业。”
“可是,”
“我还是想要更好一些,这种模样,终究还不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吃完饭,是坐在沙发上、牵着爱人的手,慢慢地去看看电视,享受着时光静悄悄的流逝;是睡觉以前,觉得自己可能吃撑着了,于是躺在床上揉揉肚皮,笑哈哈睡一觉起来明天大概就消化了。”
“是吃多了那就躺着消化消化,饿了就多吃两口。今天吃个炸鸡明天吃几块红烧排骨,想着下馆子可以吃更多的美食,平日里一日三餐看到不太好的饭,也会赌了气摔筷子不吃了不吃了。”
“是对饮食这件事,从来都不是身体上以及思想上的任何负担。因为吃饭就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啊,它不该成为精神上的折磨,更不该就此拉着一个本来拥有无限可能的人,坠入看不见光的地狱。”
“我现在还是、不太知道什么是正常人的饭量,因为十年了,真的是太久了,一顿饭吃两个人三个人的量已经时间过于长,所以我需要去医院。普通的生活中谁会刻意去在乎你吃多少呢?要是我去刻意留意一个人应该吃多少,那么可能我就又会再一次陷入对事物的度量中。医院的医生他们是专业的,他们会给告诉我每天该吃多少,不是说去被他们控制着少进食,而是让医生给我每天吃多少食物,逐渐地让我撑大了的胃慢慢变小、变回正常状态。”
“这样,胃小了,等到出院后,我就会重新有了正常吃饭完后吃饱了的感觉。以前我害怕去医院,因为我害怕被医生强制着少吃不吐,但终究那个时候的我,从心底里不想变好。我没办法接受胖起来的现实,我不想丢下这个反人类的‘保持身材’的方式,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只有吃、吃、吃。”
“用吃,来忘却一切苦恼。”
“然而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方式来拯救我啦!纵使过去的事情我没办法原谅也没办法放下,可我不能总是一辈子活在过去、被过去纠缠着、让我无法向前走。前方还有很光明的未来,还有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对我充满希冀的陪伴……我觉得我可以去淡忘那些伤痛,去用未来的光,将身边的黑暗除去,用更美好的明天,让我可以光鲜亮丽地活在属于我的世界。”
“徐听眠,我想要嫁给你,想要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想要追寻着你的脚步,在将来的某一天,和你肩并肩,站在学术界的最顶端。我还有我爱着的生物领域、还有我喜欢的世间万物的奥秘。这些都是我所向往的,它们都应该成为我人生的理想与方向,它们要比吃东西,更能让我活的灿烂!”
“所以,我希望去医院……然后,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当你真的希望去变好了的时候,
那么,那些想要去拉你一把的人,便不再是曾经你眼中逼迫着你去就范的魔鬼,
而是真真切切、能让你好起来的指引者。
你需要他们!
*
隔离期结束,徐听眠带着纪柠飞去首都。
医院里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过来,很多女孩子,大都特别瘦。
这种追求极度瘦美的现象,已经逐渐开始低龄化,有多少小孩早早在初中,身体才刚开始发育成熟,
就为了美,拼了命地减肥。
纪柠坐在医生的办公室内,徐听眠认识的人真的很广,而且都相当尊重他。
主治医师是一个看起来和她爸爸差不多大的男人,很温和,他跟徐听眠说了几句纪柠听不太懂的话,很快,话题便转到了纪柠的病上来。
“你女朋友?”
“嗯。”徐听眠摸了摸纪柠的脑袋,很满足地点点头。
主治医师慈祥地看着纪柠,随口一笑,
“长得可真可爱。”
“……”
=w=。
纪柠有些不太好意思。
医生放下手中的笔,双手十指交叉,压在下巴上,
眼神看向纪柠,
“你不用害怕。”
“其实,医院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
“……”
“我知道。”纪柠点点头,明白医生所表达的意思。
并且鼓起勇气,不需要像一年前那样,让徐听眠来给她做解释。
她抬起头来,
“是我自己想要来的。”
医生:“很多患有饮食障碍的女生,都是自己想要来。”
医生:“她们也想要好,希望寄托于医院,寄托于医院的管制,让她们能控制住暴饮暴食,合理饮食了,就能变回正常。”
“……”
医生:“但是,她们绝大多数人,到最后出了医院,不过多么长时间,却又再次复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纪柠:“……”
她攥了攥棉裙。
医生毫不犹豫地、一针见血地道,
“因为她们除了想要合理饮食,在内心深处,更希望于,借助医院的管制,强制少吃,然后就可以缩小胃,用俗话来说,就是变成‘小鸟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