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都快磨出火。
“听懂了么?”最后一段汇总纠错完,徐听眠笔尖一转,抬头问纪柠。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纪柠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有气无力点点头。
徐听眠冷眼看她,突然合上了面前一大堆画着红线批注着红字的文献。
转头,在电脑上劈里啪啦一顿,打印机一下子开始工作。
咔嚓咔嚓,吐出来三四张印满英文的纸。
“拿去!”
纪柠:“欸?”
她懵逼地接了过来,捧在手心翻看了两眼,
发现是刚刚徐听眠给她一字一句讲的那篇文献。
重新打印了一份。
徐听眠用笔指着纪柠手中的新文献,冷漠地开口道,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本科生的下课时间,你把这篇文章重新翻译一遍。”
“翻译好了,拿给我看看。”
“???”
纪柠瞪圆了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头顶的表,
“现在???”
“你要是想六点十分之后,我也没什么意见。”
纪柠:“……”
六点十分是本科生的下课时间,标准的干饭集结号。
她可不想晚上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主食的窗口开放了,便只能咬着嘴唇,接受这一额外的让她去死的要求。
315两扇窗户间的复古时钟分针在一点一点向前走,纪柠趴在徐听眠给她指定的小桌子上,下巴贴着纸,中性笔竖的像在磨洋功,慢吞吞在纸上划啦。
她以前练过圆体,所以写字母都是斜着的,现在突然让她规规正正写正体,纪柠有种想把研发这种书写方式的人给从坟墓里挖出来敲敲脑子的暴躁。
六点整,窗外学校大钟楼的铃声敲响。
纪柠实在是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体内的爆发力,觉得要是继续在这儿坐下去,她可能要疯。后面几段文字她是真的看不懂了,想着反正继续耗下去也是这样,横竖都得一顿克,
干脆就胡乱编了点儿,刚刚徐听眠给她讲的,多多少少还有些留在了脑子里。
徐听眠接过纪柠的翻译时,目光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镜片,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没有之前的戾气,
却有些佛祖在普渡众生的怜悯。
很淡很平静地动了动嘴唇,
“写完了?”
纪柠处于发作的边缘,抿着嘴点头。
徐听眠低头开始翻看。
纪柠的脑子,此时此刻全都是想吃东西,好想吃东西,不是饿,就是想要吃。
徐听眠握着笔的手指,突然凝结起了青筋。
他将文献翻过去一页,翻动的声音异常的大,第一页还看了接近五分钟,第二页直接不到半分钟,
第三页第四页,
连看都不看了。
啪——
甩手,论文丢在了漆黑的办公桌上,
撞着笔记本支架摇啊摇。
徐听眠没发话,也没抬起头来对纪柠说什么,他整个人微微前倾,胳膊肘压在桌面边缘,
突然从右手边距离最近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盒烟。
还有打火机,咔嚓一声,火点燃烟。
男人咬着烟,抽了接近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本科部下课的铃声,悠然在窗户外的天边响起。
哗啦哗啦的学生们,纷纷攘攘从研究生院骑着车子路过。
徐听眠掐灭还有大半没抽完的烟蒂在面前的水晶小四方盒子里,这个盒子应该是一个获奖纪念品,怎么看怎么都应该是它主人的宝贝。
“纪柠啊,”
徐教授突然开口,连忍耐都没有了,声音里只剩下了漠然,
“你要想退学,可以直说。”
“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说着,徐听眠抓起那几张纸,
三下五除二,唰唰给揉成了一团,
嗖——
扔入书架旁的垃圾桶里。
第11章
纪柠的底线,就是退学了。
虽然她经常跟周晓鹏把“不读了老子要退学”给挂在嘴边,
但玩笑是有度,显然周晓鹏的“你退学我帮你啊”那都是打趣的。
而“退学”这两个字,从徐听眠嘴里说出来,
就已经完全变了味。
徐听眠让她滚蛋,纪柠是真的今天晚上就得从生科院注销学籍、打包行李滚回家乡。
纪柠还有编制要考,
读研真的是最后最后能给她开人才政策的道路了。
所以徐听眠这句话一出,纪柠几乎是瞬间眼眶红了,就连鼻尖尖都染上委屈的红色,憋着眼泪,让人一看就是要哭的模样。
徐听眠抬头,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哭什么。”
语气最隐秘处,居然似乎好像还夹杂着一丁点儿错乱。
纪柠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分辨徐听眠这句话里的情绪,脑子里全是“真的要赶我走吗我该怎么办”,
眼泪瞬间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徐听眠拿起桌子上的空白打印纸,往面前一摔,
“这是你自己写出来的垃圾!”
他伸手指着先前讲解时第一版的几乎标注满红色的文件,三根指头在上面用力敲了好几下,
“我特么给你讲了一下午,你给我回馈个这个!我都还没委屈,你倒还先委屈上了?!”
“老、老师,”纪柠努力擦着眼泪,骂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在社会打拼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厚脸皮怎么就在徐听眠这里说破就破,她抬起头,想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可是对上徐听眠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眼泪却更凶了,甚至因为哭的太用力,呼吸都磕磕绊绊,声音直打哆嗦。
徐听眠胳膊肘压在桌面,微微侧身,
就这么看着她。
纪柠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心情,双手在前面绞着,走上前去,
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徐教授。”
“……”
“我、我今晚,今晚吃完饭回来,我再给您认真翻译一份。”
“……”徐听眠嗤笑了一声,大手一挥,“不用了。”
“你还是去研究研究怎么申请退学吧。”
说着,男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上的腕表,
就要离开办公室。
转身那一瞬间,
黑色的衬衣袖子,却突然被人轻轻拽住。
纪柠是真的慌了,她绝对绝对不能被退学,天知道她当时考研究竟顶着多么大的压力,她的这种状态,本来就要比普通人考研还要困难。
况且那个时候,她还代着四个班的课。
徐听眠皱着眉,冷声让她放手。
纪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再次哗啦哗啦滚了出来,几乎是哀求道,
“我再也不敢了徐教授,求求你,”
“不要让我退学,好不好……”
“求求了,您的文献我今晚熬夜也给您翻译完,绝对保证会让您满意。”
人在被逼急了,真的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纪柠一着急,连“您”这种相当拉开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敬语都给蹦了出来。
徐听眠心里莫名冒出一阵燥火,这种燥火被九月初的秋老虎给吹的更是让人想掐死眼前的女孩。
“不、需、要。”
男人直接甩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
深邃的眼底,是赤/裸裸的嫌弃。
徐听眠的这副模样,让纪柠难受到要死,但是她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她不能被劝退,她为什么要去得罪徐听眠……
“求求了……徐教授,您、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徐听眠突然转过身来,
双手抄在西服裤兜里,
眼神轻佻,
就跟打量物品似的,上上下下在纪柠身上转着圈。
“纪柠啊。”徐听眠歪了一下头,低下身凑到纪柠脸前,
“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当年甩我时那份高傲劲儿,都被狗给吃了么?”
纪柠睁着大眼睛,水光在眼睑晕染开,小鹿般的眼眸中全都是惊慌失措,
那样子,简直就想要人伸出手来,将人狠狠掐在墙上,
往死里欺负。
“十年前,你把我的一片真心扔到地上践踏、分手时恶毒地对我说,你只不过是在玩玩我的感情,”
“那个时候,你也有想过会有今天?”
秋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过,
徐听眠伸出手,将纪柠因为哭泣而粘连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拨开,
在她耳边,薄唇轻启,低声出一个字,
“滚。”
*
纪柠抱着自己的小红书包,坐在食堂圆圈餐桌前,抽抽嗒嗒的抹着眼泪。
周晓鹏给她递纸,眼看着手里的一包240抽的面巾纸就要见底,他心痛的捂着胸口,求爹爹告奶奶,
“祖宗啊,别哭了,我的纸都快被你用完了!”
纪柠不说话,继续吧嗒吧嗒掉眼泪。
周晓鹏叹了口气,只能把最后一张纸给递了过去,
“我下午还被老罗给克了一顿,差点儿把我手上这个项目给fire掉,我都啥感觉都没有……哎呀,被导师克那不是太经常的事情啊。再说人家徐教授说的也没错,一般我们组文献讨论会,老罗给我们指导过一遍的文献翻译,第二遍整理时要是出错的词超过两个,他就能让我们下个项目的申请直接断死在娘胎……”
“我、我知道……”纪柠攥着纸巾,堵在鼻子上,因为呼吸不顺畅导致说话时,整个人打嗝打到一抽一抽的,
“我也觉得我自己好矫情,明明事情就一点点、又不是没挨过批。”
“可是、可是……”
“可是对方是徐听眠。”周晓鹏接了话。
纪柠:“……”
眼泪掉的更凶了。
周晓鹏被逼无奈,只能再去隔壁超市买了两大包纸巾,回来时都能看到来吃饭的学生吗都在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
“他、他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让我,退学吧。”纪柠接过纸巾,稀里糊涂问道。
周晓鹏彻底无语,
“气话你也信?”
纪柠:“……他说让我滚的。”
周晓鹏:“老罗从研一开始,就天天抽着烟,问我是不是不打算读了。这都五年过去了,我都博二了,我不还好好蹲在他手底下?”
纪柠:“呜呜呜,你都能如此顺利读到博二……”
周晓鹏:“……”
“老子大学绩点3.8!!!”
纪柠:“……”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拿大学绩点来羞辱我……”
周晓鹏:“………………”
“爹爹爹,我错了,我错了行不?”
纪柠抹了把眼泪,半信半疑道,
“真的不会被开除嘛?”
周晓鹏:“大姐,真的不会!”
纪柠揉着眼睛,还是有些害怕。
周晓鹏胳膊肘压在桌面,掰着手指给她算,
“来来来,如果徐教授真的想开了你,那么现在,至少到现在,你肯定已经收到了你的大导师打过来质问你的电话。”
“还有研究生院教务处的电话,生科院副书记的电话,他们都是管这一块的。徐教授的确是厉害,但是开除一个学生、还是刚入学的研究生,怎么着也得走流程。你收到了吗?你不连今天10086的短信就没收到!”
纪柠瞅了眼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呜呜呜,连10086都不给我发短信了……
“你啊,现在还不如快好好想想,怎样把自己专业水准以及英语水平给提上去吧!”周晓鹏拿起饭卡就要去打饭,手指在纪柠面前认真一敲,
“我可告诉你,这边的研究生基本上都是本校保研,S大的本科水平,跟咱那个吊儿郎当学校可是差距太大,他们本科生的专业水平以及英语水准,能拿到保研资格的人,肯定都是在院系里数一数二,S大又是全国前top5。徐教授给S大本科生上课,面对完一群高水平的人材,再回来面对你这么个咸鱼……人家不摔桌子才怪!”
纪柠瞬间就想起自己连物种拉丁文正体斜体都不分,又趴在桌子上,难过了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啊,要不狗子你帮我补补专业英语?专业课我觉得我还是能再挣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