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只是个开始,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
方才宋引玉已经发泄过一场,此时心情平复了许多。
哪知她回去后,人还没站稳,秦嬷嬷先抱着她狠狠哭了一场,阿月阿星并几个丫头也在一旁抹眼泪,显然都被吓得不轻。
满院子的人,反而是宋引玉最为镇定,她哄着阿月几人去给她提水来,说要沐浴更衣。
而后又安慰了秦嬷嬷许久才作罢。
沐浴更衣后,她出来时,桌子上早摆满了她喜欢的吃食,糕点蜜饯松子连冰糖葫芦都有。
宋引玉微怔,经秦嬷嬷一说才知道是谢老夫人命人送来的。
宋引玉心里一暖,身边人的关切彻底驱散了她心里的不适。
吃进一颗糖葫芦,宋引玉慢慢嚼着,甜渍渍的糖味里包裹着酸酸的山楂,冲散了她鼻腔里总是萦绕着的血腥味。
宋引玉怕死,今天她是怕的,坐在马车里察觉不对时,她没有一刻不怕。
可她知道,怕没有用,越怕会越慌,越有可能让她丢命。
唯有沉着冷静,展现出毫不畏惧的强大,才能反过来让敌人怕。
只要敌人怕,她才能生。
又过了一日便是中秋节了,与往年一样,府里侍从一大早就起来开始打扰府中各处,并悬挂灯笼。
可不同的是,今年这个中秋显得有些冷清。
街上人影稀少,商铺大多都关了门。
府内的来来往往倒是忙得热闹,但下人的脸上看不见往年的喜庆,皆愁眉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挂白幡,办丧事呢,惹得常管家恼火地好生惩戒了好几人。
今日宋引玉也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她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就直奔厨房去了。
学了两天,她的月饼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她想若是事情解决得快,说不准谢临安还能赶回来吃上她亲手做的月饼。
早上跟着大师傅婆子们备好了馅料,用过午膳,她就开始做了。
她动作不熟练,一块一块地做得很慢,这一做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
夜幕降临,天上最后一丝余晖消失。
宋引玉将最后一块月饼从模子里翻出,但这块月饼不知为何嵌在模具里嵌得格外紧。
她使劲地弄,将模具敲得??响,那块月饼才掉出来。
可一掉出来,那月饼竟直接裂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的馅料。
宋引玉做了那么多块,这还是第一块裂成这样。
花好月圆几个字里的圆字直接从中间劈开。
宋引玉怔怔地看着,心突然狠狠跳了下。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就是不见人,她也能想想得道来人有多焦灼。
她抬眼看向门口,不多时秦嬷嬷慌张地跑进来,待看到她后,脸色没有丝毫缓解。
外面天凉,秦嬷嬷却急得满头大汗。
“夫人,外,外面有叛贼围府!”
秦嬷嬷急促地说着,满脸的不安惊恐。
宋引玉那颗心咚地沉到谷底,她扯下身上的围腰,冲秦嬷嬷说:
“嬷嬷,别慌。”
她的神色很冷静,连带着秦嬷嬷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竟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夫人,嬷嬷不慌。”
宋引玉拍掉手上的面粉,然后抬脚往外面快步走去。
秦嬷嬷和阿月阿星几个丫头连忙跟在她身后。
她走得很快,府上各处人心惶惶,丫头婆子神色不安还有偷偷哭泣的。
宋引玉掩藏在黑夜里的脸,格外冷硬。
急急走到门口时,已经有护卫提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大门。
那些护卫宋引玉看一眼就认出了,是那日周思璎留下的。
与其说是护卫,今日仔细一看,宋引玉认为这些人该是军营里出来的兵。
另外,还有非乐领着府中护卫,跟着驻守。
除此以外,外面的火光冲天,入耳全是短兵相接,铿锵之声。
今日是中秋,可天上乌云遮盖看不见一点亮光。
漆黑的天幕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下一刻就要把所有人吞噬殆尽。
“夫人!”
非乐先一步看见她,连忙喊到。
“夫人。”
这群官兵领头之人也施礼,唤道。
宋引玉点头应了下,看着外面还没停歇的打斗,问到:
“如今什么形势?”
领头之人皱眉,脸上的神情并不乐观:
“叛贼来势汹汹,兵马众多,我们的人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宋引玉闻言,咬紧了牙,而后语气晦涩地问:
“京城,被攻破了吗?”
领头人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京城守备军副将领着手底下半数兵马判乱,前往城门想开城门放入叛军。
将军被人困住赶到时为时已晚,不过,周将军和李将军已率军赶来,此时双方人马正在城门口大战。”
三言两语的话说了个大致状况,但足以让宋引玉了解事态发展到何种程度。
“皇宫怎么样?”
领头人脸色更难看,低下头说:
“文贼已攻入勤政殿。”
宋引玉沉默不语,没再说话。
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杀声喊声不绝于耳。
而门内陷入了安静,听着外面的声音,也能感知到形势的严峻。
非乐和护卫领头人神色越发紧张,他们提刀护在宋引玉面前,随时在准备着大门被攻破,应战敌人。
片刻后,常管家带着谢老大人和谢老夫人来了。
二老面容依旧严肃,谢老大人看了看宋引玉见她面容沉静,眉目间看不见慌乱之色,不由得一笑道:
“很好。”
“父亲,母亲。”
宋引玉唤道,护卫等人也得纷纷行礼。
谢老大人到后,宋引玉低声将刚刚护卫告知的形势转述了一遍。
听完后,谢老大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眉眼沉了下去。
外面的动静慢慢小了许多,但这并不是好兆头。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外头已经听不见什么兵器相交的铮鸣之色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非乐和领头的护卫,眸光一利,握紧手里的长刀死死瞪着大门。
就在这时,突然有啪啪的碎响,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接着大家闻到了浓重的刺鼻的气味。
众人皆变了脸色,那是火油的气味。
正想着,门处又传来叮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钉在了大门上。
那是支燃着火的箭头被钉入门里
火油遇火则燃,门内飘进无数的浓烟,猩红的火焰蚕食着大门。
有了火油加持,火燃得尤为地快,熊熊烈火燃着,大门摇摇欲坠。
不止是谢府,仰头看去,京中还有许多没有投靠齐训侯遭遇顽强抵抗的重臣家都被点燃,
大火印得满天的红光,漆黑的夜幕像是被一柄红色巨刀劈开了一样,显得格外狰狞。
门外响起了一声大笑,嚣张跋扈地喊到:
“谢甫舟老儿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侯爷爱惜人才,若你愿真心投靠,本将饶你们不死。”
谢甫舟乃是谢老大人的名讳,门外之人语气极不客气,乃是知晓谢老大人不可能投降所以蓄意侮辱。
谢老大人冷哼一声,大呵道:
“竖子无礼,尔等乱臣贼子,当诛!”
门外那人听他的话,笑声消失,随即阴恻恻地开口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谢甫舟,本将现在就送你们一家人去地府团聚!”
说完,他扬声喊到,
“给我烧,把火油全部点了。”
“是。”
接着,就是搬动坛子的声音和走动的声音。
宋引玉听着,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她掐住了手心,沁了血都没发觉。
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带了多少火油,但敢从外面开始烧,想来就不少。
那些火油一旦点燃,后果不敢设想!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她只有一个念头,援军呢?援军为什么还没来?
她不信皇帝会任由这些人在京中烧杀,他这一出分明该是请君入瓮,现在若再任其发展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
所以援军呢?援军为何还不来?
啪,一坛子的火油摔破在墙角,宋引玉咬紧牙关,死死瞪着已经烧透的大门。
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放慢了节奏,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她听进了耳朵里。
她听见了搭弓射箭的声音,啪地一声响,大门处的一块木头被烧得掉下。
透过那一角,她看见了无数支燃着火箭,已经拉圆,眼看就要射出。
宋引玉瞳孔一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护在她身上前的非乐和护卫等人也看见了,他们把刀攥在手里,攥得手指关节发白,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外面领头之人身披黑色战甲,火光印着狰狞的脸孔格外可怖。
那些箭头已经被拉满,好似马上就要射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过人群,已势不可挡之事势射穿了黑甲叛贼的喉咙。
他脸上的狞笑就此定格,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从脖子中伸出的剪头。
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不出来,便重重摔下了马。
周遭安静了一瞬,接着后面有人大喊:
“本将奉皇上之命,捉拿乱臣贼子,缴械不杀,违者格杀勿论。”
随后一人一马提刀杀入人群,长刀所到之处叛军的脑袋像西瓜一样被砍掉,血溅三尺。
他过后又是无数的骑兵闯入叛军之中。
然后双方开始展开厮杀,开始射箭的那群叛军手中的箭一松掉在地上反把自己点燃了。
有人稳住朝敌人射去,但很快被斩断。
叛军不少,但援军更不少。
这场杀戮持续了很久,被点燃的大门终于支撑不住轰地一下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直到大门被彻底燃烧殆尽时,援军才将所以叛军斩杀。
之前一箭射穿叛贼喉咙的将军,翻身下马摆着门口的还燃着的火星子走了进来。
他人高马大但意外的年轻,一身盔甲上沾了血。
走至他们面前时,他拱手行礼道:
“末将李衡风见过谢老大人。”
谢老大人问:
“李慕是你的谁?”
那将军恭敬地答道:
“是末将的父亲。”
谢老大人闻言赞赏道:
“好,英雄出少年,你没堕了你父亲的名声。”
李衡风闻言,眼睛一亮大声道:
“多谢老大人夸赞!”
谢老大人:“京中形势如何?”
李衡风道:
“我父亲和周将军已拿下叛军,周将军之前赶往了皇宫相信不久就能拿下文家贼子。”
“好,好,好。”
谢老大人连说三个好。
危机解除后,李衡风怕再有叛军来遂一直守在谢府。
这一夜京城乱成一锅粥无人入睡。
直至丑时有人快马来报,齐训侯已伏诛李衡风才离开。
他留下些人依然驻守,带着剩余的人骑马奔去皇宫向皇帝复命了。
他走后,谢老大人和谢老夫人都回去歇息了,熬了一宿,二老年纪大了有些受不住。
秦嬷嬷也劝宋引玉回去歇了,但她不肯,固执地守在破了大门口。
她像是不知疲累,一站就是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缓步走来。
宋引玉初初还以为看错了,她使劲眨眨眼,才确定,是他。
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热,猛的跑过去扑到他怀里。
“你回来了。”
她将头埋在谢临安的怀里,轻声说。
谢临安同样紧紧抱住她,双手微微颤抖,低声唤道:
“窈奴。”
这一句过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静静相拥。
折腾了一夜的京城终于重新沉寂下来。
此时大街上已是死尸遍地,血流成河,许多烧毁的宅子,火熄灭后还冒着青烟。
有官兵开始清理走尸体,拉着板车把一具一具的尸体抬上板车,拉出城入掩埋焚烧。
这一忙直至天光大亮,临近午时才运走城中所有的尸体。
待他们走后,战战兢兢了一夜的百姓方才打开家门。
没有召集,京中百姓已经自发开始清理街道。
他们端了一盆盆水泼在地上,然后用扫帚慢慢扫起来。
血渍被水一泼,溅起红色水珠。
这见证了昨夜的混乱。
谢府的下人一夜未睡,依然积极地开始清理。
大门被烧毁了,需要清理残渣,还有外墙被泼上的火油。
这些若是不趁早清理干净,但凡是沾了火星就该惹祸了。
正院里,下人们轻手轻脚地走动着不敢打扰屋内的主子。
但其实宋引玉并没有睡着。
她躺在谢临安的怀里,看着他熟睡的脸,抬手轻轻摸了摸。
谢临安却一无所觉,睡得正香。
宋引玉不知道他这段日子到底有没有睡过觉,可她看得出来,他瘦了许多,满脸都是疲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