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呢。
“行吧,我是竹竿爷爷。”
“可是竹竿爷爷,玉也不会叫呀。”
“照你说的,花还不会叫呢,能啾啾叫的那是鸟。”
花啾最近学到成语了,下意识组词:“鸟语花香。”
纪维庸:“……”
在这儿跟他玩成语接龙呢。
倒是少年,听着爷孙俩斗嘴,长睫包裹的黑眸里渐渐泛出光亮。
他翻字典找到璆字,又跟新学的鸣连在一起,在纸上写下璆鸣,又写下花啾。
“谢谢爷爷,我很喜欢。”
纪维庸听到这孩子主动的声音,不可思异地看向他,他看到他寡淡冰冷的眸子里漾出软意,锐利眼角微弯。
纸上的两个名字醒目落着。
纪维庸收回视线,也没多想什么,更没像严防死守的爸爸哥哥那样臭脸。
在他心中,好像两个小朋友之间冥冥注定有所牵连,本该如此,而他们的羁绊单纯赤诚,与人类的情感不同。
纪维庸油然生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欣慰。
他安静片刻,笑着点点头。
花啾小脑袋蹭到镜头前:“爷爷,你可以回到这边,夏城很暖和啦。”
纪维庸倒没想过去夏城。
他和儿子各自生活,互不相干,几乎是多年来默契达成的共识。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
儿子既已成家,他就没必要再掺和。
距离产生美,他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爷爷不去啦,正准备换个地方住,啾啾有时间来看爷爷就行了。”
花啾跟他保证:“那啾啾多去看爷爷。”
纪维庸眼尾露出笑纹,跟孙女开玩笑:“不来是小狗。”
“哼,我肯定会去的。”
“行行行,爷爷相信你。”
爷孙俩的通话很快结束。
花啾坐在桌旁的小马扎上,点开聊天框,还没收到霄霄哥哥的回复。
她怕打扰锅锅学习,轻轻出去,拨通纪之霄的电话。
几分钟后,那边才接通,传出小胖子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花啾一愣,竖起小眉心凶巴巴地问:“坏蛋,怎么是你,你是不是欺负霄霄哥哥了?”
纪之阳听到花啾的小奶音,吓得差点把他哥的电话手表扔出去。
但输人不输阵,反正隔着电话线呢。
纪之阳昂起脖子:“谁欺负他了,你别信口吞河!”
“是信口开河。”花啾纠正了他的错误,继续问,“那他的电话手表怎么在你那里?手表是我妈妈给霄霄哥哥买的,坏蛋快还给他,不然我要告状啦!”
告状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纪之阳又气又无语,怕她真跑去跟爷爷奶奶大伯伯母告状,便全盘托出:
“又不是我……”
“我爸罚纪之霄蹲小黑屋呢,电话手表拿不进去,我拿来看看怎么了?再说了,一个小破玩意儿,以为谁稀罕……”
花啾听见小黑屋,一愣。
系统叔叔提到过这个词,但她不太懂。
她嘀咕出声:“小黑屋在哪里……”
在宝宝脑中蹲守多日的系统突然出声:“意思就是把他关了起来。”
“你二叔想给纪之霄灌输抢夺家产跟你爸爸妈妈对立的想法,但失败了,恼羞成怒。纪之霄现在被关小黑屋,没吃没喝,昏睡了过去。”
霄霄哥哥吃不到东西晕了……
听到系统叔叔的话,花啾的小脸上顿时闪过慌乱。
她眼睫颤颤,大眼睛里蓄出泪花,着急地问:“叔叔你能帮帮霄霄哥哥吗?”
“我不能哦,但是啾啾能。”
系统温和地说。
花啾一懵,突然想起妈妈的话……
她说小朋友遇到困难的事情,一定要跟大人求助。
-
纪之霄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躺在杂物间的小床上,昏沉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长大了,西装合体,身材高瘦,比爸爸还高,但为了讨爸爸喜欢,他做了很多坏事。
他获得大伯信任,接管了纪氏。
赶走了一些人,又安排进去一些人。
公司在他的手中一点点衰败。
一切都是那么悄无声息。就像一栋屹立已久的烂尾楼,不分昼夜地躺在风雨里,砖瓦被侵蚀,房脊变得腐朽,所有人都以为它会一直这样,但终有一日,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灾难,烂尾楼突然便如岩柱般轰然倒塌。
彻底崩溃,难以挽回。
梦里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爸爸满面笑容,似乎并不为纪氏的衰颓而惋惜,他在数账户上的钱。
画面回溯。
他和爸爸消失了,大伯一家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他们……
睡梦中,纪之霄的眼皮猛然一跳。
下一刻,他满头冷汗地醒过来,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纪之霄摸了摸脸,泪水和汗水夹杂,黏糊糊的,但他发不出声音。
他害怕。
怕到迅速抱着头,理了一遍自己的回忆,以确定那真的只是个梦。
确定之后,纪之霄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想拥有爸爸的爱,想讨好他,做一个让他高兴的孩子,可他没想过以后会发生什么。
甚至上次跟大堂哥坦诚之后还保有这样的想法。
但这个梦将他的期许彻底击碎,他从没觉得爸爸和倒戈之后的自己这么可恶。
他不想变得和梦里的自己一样。
不想大伯一家出事。
肚子咕噜噜叫着,纪之霄向爸爸求情的想法彻底消失了,他抿紧唇,眸光渐渐黯淡。
杂物间里漆黑而寂静。
突然——
“霄霄呢,让霄霄出来!”
“胡美美,你给我让开!”
“纪青山?他算个屁,天王老子回来都不管用!”
喧嚣声隐隐约约传入杂物间。
纪之霄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他贴到门边,听见有伯母的声音,有小堂哥的声音,还有……
“小胖子你快把霄霄哥哥交出来,不然啾啾就跟爷爷告状啦!!!”
“交、交什么……”
“你又想撒谎,他在小黑屋里呢!”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了,一阵争执后,杂物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纪之霄愣愣地看见大伯一家都来了。
他两天没吃没喝,嘴唇起皮,小脸瘦削苍白,黏着泪和汗,精神状态恍惚。
脏兮兮的,在大伯家养了几个月的颊肉全没了。
连秋芸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听过有后妈就会有后爸。
但没想到老二那个畜生这么过分!
纪寒年脸色冷沉,把纪之霄牵出来,揉了揉他的头,轻声安抚:“没事了,霄霄别怕。”
连秋芸感性,直接抱着孩子落了泪。
胡美美在一旁,讪讪地找补:“那个、关孩子的是老纪,我劝了,但他不听啊,说这孩子不听话……”
“不听话就能关起来不给吃喝了,非法监禁你不会报警?”纪天铭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种事,忿然骂出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畜生。”
胡美美脸直接臭了。
但纪寒年在一旁冷眼相对,她也不敢吭声。
花啾摸了下纪之霄瘦削的手指骨,更加生气了。
小胖子也怕大伯,敢怒不敢言。
花啾知道他最怕什么,趁爸爸妈妈安慰小堂哥的时候,在小胖子惊恐的目光中给爷爷拨出了电话。
纪维庸对小孙女时不时联系他很受用,故作淡定问:“又怎么了?”
“爷爷,叔叔他又做坏事了!”
小胖子:QAQ
胡美美:!!!
得知儿子竟然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老爷子转天就从国外回来了。
纪维庸脸色黑沉,也是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见到他时恨不得把脑袋塞进缝里的小孙子。
他放缓脸色,冲纪之霄招招手:“过来。”
纪之霄抿抿唇,艰难地走到黑脸爷爷跟前。
纪维庸看到他眼底青黑,瘦得不成样子,脸色更黑了。
“纪青山呢?”
胡美美磕巴着说:“他出了点事,去医院检查,您等等……”
“让他不用来了。”纪维庸脸色冷沉道,“从今往后,我没他这个儿子了,霄霄也不会再踏进那个家门。”
胡美美张大嘴。
虽然继子不回家挺令人愉快的……但老纪不能和他爹断绝关系啊!
她着急辩解什么,但老爷子领着小孙子直接上楼送客:“让她走吧。”
纪天铭跟妹妹一个抱着胸,一个鼓着腮,虎视眈眈。
胡美美知道纪天铭见到她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倒退几步,见他还真要开口,赶紧拎着包急匆匆走了。
很久之后,花啾才知道,原来纪青山患了肝癌,自顾不暇。
他沉迷抽烟酗酒,一直没出事,但意识到不舒服去做检查的时候,却已经中晚期了。
纪之霄也没想到。
他努力回想,梦里只有年近九十的爷爷一闪而过,但爸爸是健康的……
纪之霄摇了摇头。
算了,只是梦而已。
但不知为何,即便知道爸爸患了肝癌,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伤心了。
因为爸爸让他做的事,纪之霄对大伯一家总觉得愧疚,哪怕他们不介意,住在他们家也觉得不安。
因此当爷爷提出要不要跟他走时,纪之霄痛快地答应了。
他在国外重新入学,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陌生的朋友,没人会给他梦中的相似感。
而且……
“爷爷,霄霄哥哥,我又来啦!”
一个月至少要来个两三次的小团子下了飞机就熟门熟路地直奔屋内。
来的次数太多,导致纪维庸看见她都没新鲜感了,还带着点嫌弃。
“作业写完了没?”
团子吭吭哧哧不答,过了两分钟,自觉糊弄过去了,又兴冲冲地说起另一件事。
“妈妈说我们要拍全家福……”
“你们要一起吗!”
“全家福?”
纪维庸看了眼墙上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照片,想答应,又拉不下老脸。
“去嘛去嘛去嘛!”
团子开始赖着他撒娇卖萌。
“行,那就去吧。”
纪维庸肃着脸答应下来。
全家福就在纪家别墅内拍摄。
雇佣的摄影师一大早就来了,她布置好场景,挪好红木桌椅,眼神悄咪咪打量……
终于找到了息屏已久的啾宝!
纪家其他人还在准备,只有小团子时不时舔下腮帮,露出怪怪的表情,在客厅像幽灵宝宝一样打转。
摄影师小声叫她:“啾宝!”
花啾乖乖走到她跟前。
摄影师塞给她一个巧克力,见她小嘴咧开,喜欢的不得了,没忍住表白:“妈妈爱你!”
花啾揣起巧克力,一本正经地跟她比了个嘘:“姐姐你小声一点,我妈妈在家,她会吃醋的。”
摄影师一懵,然后不可抑止地笑出了声。
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啾宝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赶在长辈们准备好之前,花啾已经悄悄把巧克力吃掉了。
她自觉没人知道,岂不知牙齿上的黑乎乎已经把她出卖干净。
但大家都假装没发现。
“两位老人坐到前面,爸爸妈妈站在身后,双胞胎、一左一右,大哥这边,小帅哥和小弟弟这边,啾啾让大哥……”
“啾啾呢?”
花啾正藏在沙发旁边,蹲成球。
她瞪着大眼睛舔了下牙齿。
wooooo——
它在晃呢!!!
纪长一发现了妹妹身影,上前把她拎起来,提醒道:“要拍照了,你在……”
花啾目光躲闪。
她抓着小拳头,包紧嘴儿。
纪长一见状挑了下眉,嘴角微扬:“来,张嘴给哥哥看看。”
花啾小嘴儿紧闭,唔唔唔地摇头。
纪长一故意逗她:“拍照要张嘴笑的,来,跟着哥哥练习一下,茄子——”
“茄汁——”
小团子仿佛漏了气的奶音响起。
然后她意识到什么,迅速捂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