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我爸这么挑啊?”
孟舟平:“你找对象还不够咬文嚼字的?嫌这个也不会说话,那个也不会说话,是个人到你嘴里都是不会说话的,我看你干脆找个哑巴,真的不会说话你说不定就不挑了!”
“那不是你让我从小读这么多书吗?我文学素质都养成了,听他们说话就是觉得幼稚……”孟疏雨用筷子夹着菜,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还好了吧?我觉得说话也也不一定非得特别好听……”
孟舟平冲方曼珍叹了口气:“听见没,等你女儿觉得说话都不用好听的时候,说明她又要被人骗了。”
孟疏雨:“……”
*
孟疏雨这次本来是不担心了,觉得周隽最近这个样子哪里还像骗她。
但毕竟差了临门一脚,被孟舟平这么一说,她忽然就联想到文学作品里经常用到的——主人公一旦乐极,必要生悲的戏剧手法。
尤其吃完晚饭,看到周隽发来消息说他去饭局了,结束会晚,让她困了先睡,她发现这又变成她在等他消息了。
周隽有局太正常了,局上不方便用手机也太正常了,如果这种时候他还抽空跟她聊天,她反倒要嫌弃他不务正业了。
周隽没有任何异常,孟疏雨就是觉得吧,这情境和国庆假期在家那回竟然该死的像。
都是她在疲惫的长途过后回到家看见一桌子好菜,沉浸在粉红泡泡里,连吃饭都要给周隽拍照,然后被她爸批评一顿。而周隽人又在外地,她就一直握着手机等他消息。
怎么有种不吉利的气氛呢?
周隽这次会按时回南淮找她的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都迷信,洗过澡和爸妈看了两小时电视,孟疏雨回到房间,等不到周隽忙完又不太想睡,就躺在床上拿手机看起了娱乐新闻打发时间。
这么看着看着,困意却挡不住地来了。
孟疏雨撑着眼皮,迷迷糊糊握着手机,不知到了几点,掌心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她眼睛一亮,定睛看向屏幕,果然见是周隽的消息,点开去看——
周隽:「周末来不了南淮了。」
孟疏雨一愣,噼里啪啦打字:「怎么来不了了?都跟你说了重启要快才能修复!」
周隽:「那就算了,不修复了吧。」
孟疏雨握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等回过神,盯着“那就算了”四个字,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热意充盈眼眶,孟疏雨哭得一抽一抽,看着掌心再没有动静的手机,气得一把砸了出去。
“啪”一声手机砸到地板上,碎了个四分五裂,孟疏雨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却发现黑屏的手机还握在手里。
孟疏雨看了看房间没熄的顶灯,又摸了摸湿润的脸颊,迟疑地解锁了手机。
四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
「我这边结束了,睡了没?」
「睡着了?」
「让你困了先睡,不是让你睡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的。」
「晚安。」
每条消息之间都隔了几分钟,像极了一个加班结束回来,发现家里没人等他的男人的——倔强独白。
孟疏雨愣愣看着周隽的四条消息,往上翻了翻。
哪有什么“周末来不了南淮了”“那就算了”?
她这是不小心睡着了,没收到周隽真正的消息,收到了梦里的假消息……
孟疏雨松了一大口气。
可这口气是松了,那种生气难过,那种快要爆炸的绝望却从梦里带了出来,萦绕在心头迟迟散不去。
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好像又失恋了一次。
她怎么会做这么丧的梦……
孟疏雨想着想着,眼泪莫名其妙又掉下来,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不等周隽开口,孟疏雨带着哭腔的一声“周隽”已经喊了出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周隽一滞过后语速飞快。
“出大事了……”孟疏雨抽了下噎,“我做噩梦了……”
听筒里沉默过一阵,传来周隽松了气的声音:“孟疏雨,先说事情再哭行吗?我第一次知道我可能有心脏病。”
“你还怪我了……”孟疏雨吸吸鼻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我梦里都干什么了?”
“我——”周隽沉吟了会儿,试探道,“我出轨了?”
“想得美,你还没出轨的机会呢!”孟疏雨中气十足地说完,声音又轻下去,“你跟我说你不来了,你说算了,你居然说那就算了……”
周隽花了几秒钟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像在叹气又像在笑:“我怎么会不来?我都订好早班机了。”
“那我不管,反正你现在还没来,而且我就是梦到了……”
听筒里周隽的声音轻了下去,像是他挪远了手机:“……还有没有更早的?现在值机来不来得及?没关系,经济舱也行。”
孟疏雨一看时间,赶紧打断了他:“哎周隽!”
“嗯?”周隽重新拿近手机。
“我跟你开玩笑呢,这都快十二点了,明天的早班机就很赶了,你还赶半夜的航班?”
周隽在笑:“那你哭鼻子怎么办?”
“我……我好了,我已经不哭了,”孟疏雨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丢脸,“做噩梦嘛,哭也太正常了,主要刚才还梦到丧尸了,你不知道,整个南淮都被丧尸围城了。”
“那你还盼着我去南淮?”周隽又笑。
“怎么,有丧尸你就不来啦?”
“来,天塌了都来。”
孟疏雨“嘁”了一声,思忖这话这么肉麻,但怎么听着还怪好听,想着让周隽早点休息吧,又想多听会儿他的声音,正纠结,忽然听到周隽严肃地叫了她一声:“孟疏雨。”
“嗯?”
“你会做这样的梦,我应该负责的。”
孟疏雨觉得对,都怪他以前老变脸,周隽还是挺有反思精神。
“那你怎么负责?”孟疏雨小声问。
“你昨晚不是问我多喜欢你吗?”
“哦,对啊,你说等我酒醒了说的……”
“那我现在把睡前故事讲完好不好?”
孟疏雨愣了愣:“什么?”
“昨晚给你讲的故事,忘了?”
孟疏雨其实是有点记不太清楚了,毕竟当时酒精上头还半梦半醒的,可听周隽这么一说,她仔细一回想,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带着点不可思议,她不确定地问:“等会儿,你说的那故事……”
“先听我讲完?”
孟疏雨慢慢坐直身体,握手机的手都用力起来:“好,你讲,我听着。”
“昨晚说到小白兔离开了森林。小狐狸一开始很难过,又把自己关了起来,但有天他忽然想到,自己刚被送回森林那阵子正是江南的梅雨季,外面每天都在下雨,而小白兔来找他的时候,他出了门才发现梅雨季已经过去,天早就放晴,是他一直躲在屋里才错过了很多晴天。”
“他想现在小白兔不来找他了,他如果继续待在屋里就没机会再晒到太阳,更不会再见到小白兔,所以几天过后,他跟自己和解了。”
孟疏雨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捏紧了被角:“那后来,小白兔是不是没有来……”
“嗯,小白兔没有再来森林,但是没关系,小狐狸已经走出来了。而且很快,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不久后,那对狼夫妻又走进了那座森林,说要把小狐狸接回去。熊夫妻生气了,说你们把小狐狸当什么?小狐狸听了他们的墙角才知道,原来狼夫妻和他解除收养关系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登上了报纸。”
“狼夫妻听了很多骂声,家里的金山银山都快被口水淹没。他们承担不起这个损失,希望熊夫妻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熊夫妻不肯,让他们自己问小狐狸愿不愿意。小狐狸在这个时候走了出去,他说他愿意。”
孟疏雨听得心里发堵,感觉气都快喘不过来,深吸一口气才问:“为什么?”
“因为小狐狸已经见过外面的世界了,跟着狼夫妻生活的时候他就发现,外面的动物和森林里的动物是不一样的。继续待在森林里,他可能会离小白兔,还有像小白兔一样的动物越来越远。”
“只不过跟着狼夫妻生活了不到三年,小狐狸就学到了他们的精明。他想,狼夫妻只是把他当成平息风波的工具也没关系,小狼再和他作对也没关系,他要过外面的生活,他不想和外面的动物不一样,所以小狐狸跟着狼夫妻走了。”
“回去以后,小狐狸过着优质的生活,接受着高等的教育,慢慢倒也很少再记起小白兔。直到十九岁那年,那个夏天,小狐狸就要出国念书了。”
“以前的夏天小狐狸从不回家,都是住在学校宿舍,但这个夏天新学校还不能入住,他没了去处。小狐狸以前的同学听说他在找房子,邀请他去他家住一阵。在那个同学家里,小狐狸偶然遇见了跟着爸妈去那儿做客的小白兔。”
孟疏雨一愣。
“小白兔已经十六岁了,不能说可爱,该说漂亮了。这么多年过去,小狐狸第一眼当然没有认出她,不过他认出了小白兔的爸爸,也就知道了那是当年的小白兔。那天他特别想走到小白兔面前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可是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就算记得,打声招呼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更别说小白兔多半已经不记得他。”
孟疏雨忍住了到嘴边的哽咽:“那然后呢……”
“然后小狐狸想,小白兔可能只是他不太美好的童年里一个美好的——意象,现在他过得很好,就要出国了,也没必要去打扰她。不过他还是想谢谢她。虽然他们分别得不太愉快,但他好像只记得小白兔的可爱了。所以他想送她一样礼物。”
“礼物?那他,他送了吗……”
周隽笑了一声:“那阵子小狐狸每天在看外文书,想起手头刚好有本翻译到一半的诗集,里面有首诗很适合送给小白兔。”
孟疏雨猛地抬起眼,想到了什么。
听那头周隽还在说着话,她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匆匆往书房跑去。
点亮书房的灯,孟疏雨看了一圈书架,自顾自摇摇头,蹲下来打开了书架底下那个存放陈年旧书的书柜。
书柜里书很多,很厚重,她一本本拿出来,看一眼扔到一旁,又看一眼又扔到一旁。
不应该,不应该找不到……
那是启蒙她爱上博尔赫斯的书,从简丞家带回来以后她还经常在翻,后来虽然不翻了,肯定也好好保存起来了。
他们家最珍贵的就是书,不会扔掉的……
孟疏雨越翻越着急,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头的汗。
周隽听见她翻箱倒柜的声音,笑着说:“别找了,还是我背给你听吧。”
听筒里话音落下,孟疏雨摸到了一张粗糙的封皮。
拿出来一看,看到了博尔赫斯的名字。
孟疏雨轻轻抚摸着老旧泛黄的封皮:“是……哪首诗?”
“博尔赫斯英文诗两首里的《WhatCanIHoldYouWith》。”
孟疏雨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翻到诗集的目录,找到了这首诗的页码。
“‘Iofferyouleanstreets,desperatesunsets,themoonofthejaggedsuburbs.’”
周隽的声音在耳边娓娓而来,孟疏雨鼓起勇气翻到诗所在的那一页,一眼看到了夹在满篇英文里的,有些褪色的手写中文字。
十六岁的她不认得这个字迹。
甚至就在几个月前,她仍然以为这是简丞的笔迹。
但现在她非常确定,这就是周隽的手笔。
电话里,周隽一句句念着英文,孟疏雨随着他的声音在心里默读着一行行翻译——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