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庞完整地露了出来——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薄唇曲线分明,人中清晰深陷。
光用眼睛看这张脸,就好像能闻见爆破溢散的荷尔蒙。
孟疏雨抽了口气,慢慢吞咽了下:“哦,这么好看呢,怪不得简丞不给我电话……”
周隽扬了扬眉:“还有这样的事?”
“就是啊——”孟疏雨小声咕哝,“我又不找你做坏事……”
周隽抬手揉揉起了麻意的耳根:“不找我做坏事,做什么事?”
孟疏雨张了张嘴又闭上,探出头去,警惕地往走廊上望。
周隽哂笑了声:“不用紧张,他不在。”
“我没紧张……”孟疏雨摇摇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不紧张!”
周隽看着她目光闪烁的眼睛,点点头:“你不紧张。”
“嗯……”孟疏雨压低了嗓门,“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昨晚车里的事,你没有说出去吧?”
她的高跟鞋留在包厢外,得费劲地仰起下巴才方便和他说话。
周隽垂眼看着她问:“想我保密?”
“那可不。”
“那你得给我个理由。”
“理由?理由……”孟疏雨低下头去回想之前组织好的话,脑袋却晕得发沉,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周隽:“没编好?”
“编……想好了的,想了好几个,你等等……”
半分钟过去,等她再次抬起头,周隽看到了她眼里的求救信号。
周隽:“要我给你编?”
孟疏雨舔了舔唇:“……也不是不行。”
周隽点点头:“这样吧,作为他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减少对他的伤害,如果你能尽快和他断干净,让他及时止损,我也不想把那些伤人的话讲给他听。”
“断,马上断,我本来就是要断的!”孟疏雨竖起三根手指,“你放心,我是个……有原则的渣女!”
“原则?”
“就是……一次对一个,绝不一对多,不喜欢就甩,绝不养备胎!”
“最好是这样。”周隽瞥了瞥从拐角走来的陈杏,转过身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行——”孟疏雨情急之下使劲扯住了他的衣摆,没想到他刚好迈开一步,把她带得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孟疏雨惊呼一声,握着酒盅的左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把抓向周隽的肩膀。
酒液从盅口倾泻而下,周隽在侧身避开的最后一刻顿住。
“卧槽!”陈杏跑了过来,到跟前一看,孟疏雨倒是靠着人险险站稳了,但男人的西装已经满是酒液,从领面到衣摆无处幸免。
听见头顶传来的叹息,孟疏雨抬头看了眼周隽,松开手连连后退:“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陈杏也慌忙抽了一大叠纸巾给周隽,“这位先生,我朋友她喝多了!”
周隽接过纸巾,擦了擦湿漉的西装,也看不出是不是生了气。
但或许是他这眉眼天生的不怒自威,孟疏雨已经退远了去,扒着门小声说:“我就是,想让你给我留个电话……”
陈杏的眼珠子离掉出眼眶就差一毫米。
她就离开了几分钟,她这还没和现任暧昧对象掰扯清楚的好姐妹就看上了一个新男人?
然而姐妹之所以是姐妹,就是在道德和姐妹的分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哪怕姐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要帮她把锅端过去!
“是啊先生,你这西装看着不便宜,回头干洗之后你看看多少钱,我们赔你个清洗费,你要不留个电话吧?”陈杏不带停顿地接上,业务熟练,目的明确。
孟疏雨听得一愣,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一时又没想通。
直到她发现,周隽注视着她的眼里慢慢挑起一丝鄙夷。
“……”
孟疏雨飞快冲陈杏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陈杏压低了声,“你不是要人电话?那不要了?”
“电话是要的,可我不是为了……”
周隽看了眼交头接耳的两人,问侍应生拿了纸笔,写上号码朝陈杏递了过去:“提醒下你朋友吧。”
陈杏接纸条的手一抖,下意识结巴了下:“什,什么……”
周隽看了眼缩在陈杏身后的孟疏雨:“套路过时了。”
第4章 他
孟疏雨酒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一睁眼就被漏进窗户的光刺得一晃,她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想着遮光窗帘为什么没有拉。
记忆缓缓倒起带来,除了陈杏,脑海里还跳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孟疏雨慢慢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抖了一床的鸡皮疙瘩。
救命啊!
老天好不容易开眼安排她和那个男人偶遇,是让她去撒酒疯的吗?
打了一天腹稿的谈判术语一个字没用上,最后怎么成了那副鬼样……
“提醒下你朋友吧,套路过时了。”
这掷地有声的话隔了一夜还在耳边360度环绕立体声循环播放。
憋得孟疏雨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想骂她渣就直接骂,怎么还带拐着弯嘲讽人技术不行的。
她要真有心套路能用假摔这种上世纪的花招?
冤枉!
窦娥听了都要叫一声姐妹的冤枉!
孟疏雨捂着额头冷静了会儿。
算了,只不过长得帅了点,再帅也就是个路人,他怎么看她有什么重要的。
反正共识已经达成,以后也不会再碰面了。
只要不碰面,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简丞约出来说清楚。
孟疏雨趴到床头柜边拿起了手机。
打开微信,一眼看到简丞一刻钟前发来的消息:「疏雨,听孟叔叔说你还在家睡觉,我现在过来接你吃午饭吧,你醒了下楼就行哈。」
*
孟疏雨匆匆洗漱完换好衣服下了楼。
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简丞的车,还有驾驶室里闭目养神的简丞。
孟疏雨走到副驾边上,刚要抬手敲车窗,先瞥见了座椅上那束新鲜饱满的红玫瑰。
这段时间她和简丞互送过不少小礼物,但从没有过这样含义明确的玫瑰花。
她猜前天晚上如果不是闹了乌龙,简丞可能打算用那束花跟她正式表白。
那他今天补上这束新花的意思……
孟疏雨缩回手往后退去,脚后跟撞上阶沿,轻轻嘶了一声。
简丞听见动静一下睁开了眼,笑着下了车:“上车吧,今天去你之前想吃的那家粤菜馆怎么样?”
孟疏雨干站着抿了抿唇,放弃了委婉的周旋:“对不起简丞,我不能和你去吃饭了。”
简丞拉副驾车门的动作一顿:“你昨天都把工作交接完了,下周才要去杭市报到,这周末总不用加班了吧?”
他难得用了让人很难拒绝的语气,显然也是察觉到两人最近状态不对,急着在她离开南淮之前确定什么。
“是不用了,但我不能收你车里那束花。前段时间是我没想清楚耽误了你,对不起简丞。”
简丞的笑僵在了脸上。
八月末的天,头顶太阳烧得火辣,四下蝉鸣也一声高过一声的热闹,这片阴凉地却像陷入了天寒地冻的死寂。
一段关系的冷却从不会毫无征兆,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孟疏雨表现得不太自然开始,简丞心里就敲响过警钟,只是一直装着不懂自欺欺人,好像这样就有转圜的余地。
可心理准备再充分,真到了这节骨眼上,还是有种如堕冰窖的恶寒。
过了好一会儿,简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就是想着你要去杭市了,送束花给你践行,没想催你做什么决定,你还没考虑好的话可以慢慢来。”
“我已经考虑好了。”孟疏雨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不是担心异地?”简丞搓了搓手,“我之前就说过没关系的,南淮到杭市也就四五十分钟高铁……”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
话说到这份上,再问下去,答的人为难,听的人也难堪。
但简丞似乎还是想打破砂锅:“你是不是……最近碰上喜欢的人了?”
“没有,”孟疏雨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想她最近忙工作都来不及呢,“为什么这么问?”
“我随便问的。”简丞目光闪烁了下,像是有些说错话的局促,“那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用着急拒绝我,我们还可以保持联系做朋友的吧……”
“如果保持联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你还想继续做这个朋友吗?”
简丞哑了声。
“你看,你缺的也不是朋友,那为什么还要联系?”
简丞被堵得无话可说,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没话找话地来了句:“那……你今天午饭怎么办?”
“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也快吃饭去吧。”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用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道别,好像明天还会再见,各自转身之后却走入歧途,彼此心里都已经清楚,即使下个路口再见,也是时过境迁的光景了。
简丞站在原地目送着孟疏雨上楼,眼神一点点黯了下来。
也许这个结果不是半个月前才有预兆,而是一开始就有的——
今年六月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曾问过孟疏雨,你年纪还小,怎么会答应你爸妈来见我?
她笑着答,如果是别人就不见了,因为你以前给过我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我很喜欢你写在书里的翻译,想着来谢谢你。
可能借来的东西总要还回去。
就像九年前他根本没给过她什么诗集,即使九年之后他闪烁其词地冒领了这份功劳,那些诗还是不属于他。
*
解决了去杭市之前的最后一桩心事,孟疏雨心里那块石头着了地,上楼给自己煮了碗面吃。
正嗦着拉面,收到了陈杏的消息:「醒了没?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想先听哪个?」
孟疏雨搁下筷子回复:「好消息。」
陈杏:「不行,从逻辑上讲我得先说坏的。」
孟疏雨:「。」
陈杏:「坏消息就是,我帮你仔细研究了下这个性单恋,发现[图片]……」
孟疏雨点开截图,看到了一段文字资料——
“性单恋”迄今为止只是一种网络说法,尚未形成系统明确的概念,也没有得到任何心理学权威组织及文献的承认,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还不能被称为一种疾病。
孟疏雨:“……”
先告诉她,她可能有病,又告诉她这个病暂时还不叫病,所以也没药医,让她连挂号费都省了。
网上看病果然不靠谱。
陈杏:「不过我觉得这个病也不算胡扯吧,那抑郁症不是古代老早就有,一直到近代才能治?性单恋可能也这样,只不过你比较惨,没赶上专家研究完。」
孟疏雨无语地打字:「那我已经这么惨了,能听听好消息了吗?」
陈杏:「好消息就是,反正也没法确诊,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网友建议你不要给自己太消极的心理暗示,说不定你只是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别灰心,男朋友会有的!」
孟疏雨摁下语音键:“我看我男朋友这辈子可能忘记投胎了。”
陈杏:“昨晚不就有个来投胎的吗?打开你的手机通讯录速度dd他,给他见识见识你不过时的套路!”
“……”
她这才刚想开,还嫌她肠子悔得不够青?
孟疏雨:「我要他电话只是因为他太难找了,备着万一之后还有用。」
孟疏雨:「别想了,这个不能套。」
陈杏:「啥意思?」
孟疏雨想了想,在跟陈杏解释之前先回了趟房间,从昨晚的西装裙口袋里翻出了那个男人留的纸条。
把这串号码输入支付宝后,她肉疼地咬了咬牙,按一般西装的干洗费往上加了几倍,给对方转账了两百元,备注:「承诺已兑现,清洁费赔你。」
——干净利落通知到位,言行一致不失气节,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