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了燕四伯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众人才向他看了过去。
“四伯,媛媛呢?”
燕四伯的身后,并没有那个熟悉的怯懦的身影。
他见到了老祖宗就往前一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老祖宗痛哭流涕道,
“老祖宗,燕晋回来了,他没有死!”
大厅里面一片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还刚刚还凑趣笑闹几位少奶奶,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好一会儿,老祖宗的拐杖才在地上重重地锤了一下,
“一点点小事就惊惶成这样,成何体统!老身可不怕!他燕晋究竟要如何,难不成还要将我们这一府上下都给打杀了去?”
“是呀,四伯不必惊慌。”
老祖宗手边,一个俏生生的桃粉色衣服的少女站了起来,她是唯一一个还能笑得出来的,只见她拨了拨手上的珠子,笑吟吟道,
“四伯慢慢说便是。”
燕玲儿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里的气氛都为之一松,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仿佛是给众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是啊,就算你燕晋在北边战功赫赫,又有萧大将军做靠山,那又如何?
燕家,可还有一个燕玲儿。
*
西边,偏僻的院子外,几十个身着黑甲的亲军把守着,愣是将这个破败的院子弄出来了些肃杀的味道。
谢俊去接小弟弟了,整个院落里现在就剩下了两个人。
姜小圆松开了床上少年的面具,就看见了少年精致的面容上,眼底下的一片青黑,尽管是这样,他仍然是好看至极的,她一时间有点儿看得入神了。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连忙回过神来,想要解开他染了血的里衣,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才伸手过去,就被他抓住了手。
她一愣神的功夫,就被人拉着,一个转身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他看上去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已经不再显得狼狈了,此时他注视着她,眼神有些贪婪地注视着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的模样。
和梦里见到的一样,她很美,不是时下流行的清瘦美人儿,却是每一处都让他觉得那样好看和合适。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姜小圆,原来有人仅仅是视线,就能够看得人忍不住心头直跳的。
姜小圆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儿心慌,眼神忍不住四处乱飘。
少年却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抓住了她想溜的手,一字一顿地问她,
“晚上梦里见?”
第53章 走路打偏偏
圆圆欲言又止, 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像一只蔫巴了的小奶狗, 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她这幅垂头丧气的样子,却让少年忍不住眼底荡开了一圈圈的笑意。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一般的道歉,“对不起。”
她探出脑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让你为难了。”
她有些惊讶地抬眼, 她这才依稀间发现,摘下了面具之后,眼前的少年和她记忆里有了很大差别。
才月余不见,少年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是一夜之间褪去了少年气, 眉眼沉稳, 气质也冷凝了起来。
其实他本来就不算是温和的气质, 只是因为没有经历梦中那么多的苦难,他没有梦里极度偏执、孤僻的个性,反而更加擅长伪装。
然而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乍一眼看上去——
越来越像暴君秋了。
也许再经历些许岁月的演变,少年就会长成梦里那个帝王的模样,彻底地羽翼丰满, 甚至于因为这些奇遇, 他成长的时间会越来越快,那些梦里要经历十年乃至更久的痛苦蜕变, 在他的身上, 会糅合成一个惊人的速度。
不管是心智还是认知, 他都的会以这样的速度, 飞快地变成那个重光帝。
介于少年气和成熟的青年之间,看上去陌生又熟悉。
小奶狗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许吃自己的醋了。”
因为不管怎么样,遭殃的总是圆圆啊!
她像是一个老学究一样,掰着手指头告诉他她有多为难,连眉毛都蹙了起来了,样子可爱至极。
少年只是注视着她,安静地听着她说话,那漂亮的丹凤眼里面,笑意却在渐渐地扩大。
小姑娘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在这短短分离的时间里,发生了怎样惊人的蜕变。
从他第一次回忆起梦境,他渐渐地拥有了另外一个自己的记忆。他知道,那个十年后的陈重光,恐怕也和他一样。
永嘉十三年那个命运般的相逢,改变了他的人生,从此人生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个是重光帝;一个是少年陈秋。
一直到了这一次遭遇伏击,少年陈秋受伤昏迷了,在这短短的昏迷时间里,他彻底拥有了重光帝的全部记忆,也一下子走过了那本来惨烈的二十来年人生。
数量巨大的记忆涌入了脑海,让他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迷。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恍若隔世。
若不是她抱住了他,他可能会迷失在记忆绝对的孤寂和无边的绝望当中。
他是记忆里穷途末路的重光帝,也是从永嘉十三年,就被他的小神明改变了命运轨迹的陈秋。
人生像是苦涩的药剂,她就像是甜蜜的糖果。
其实世事翻覆,此生与前世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轨迹,可是她是他心口的甜,这一抹甜就拉住他沦陷在绝望和仇恨里的缰绳。
可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过去还是未来,这一抹甜都是他的执念。
人生除了仇恨还剩下了什么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只有她。
陈重光不愿意放手,陈秋也不愿意。
他们感官相通,充其量只是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陈重光根本就不会爱人,他连如何去安慰他的小姑娘都不知道,他不会给他的小姑娘煮茶、更加学不会在爱人面前收敛起来锋芒,他的偏执和暴戾,会吓坏他的小姑娘;
少年陈秋根本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撕下伪装,如果是他,他可以能会用更长的时间去温水煮青蛙。在少年陈秋的眼底,她是神明,他的爱是虔诚;在陈重光眼里,她是神明,更是他的小姑娘,活色生香。
陈重光的桀骜与偏执,陈秋的伪善和坚定。
当从逐渐相融的、截然不同的记忆里抽身出来的时候,他对她的偏执和占有欲到达了一个巅峰。
她不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的命。
姜小圆看着少年眼角似乎渐渐地染上了一丝的绯红,此时此刻的小姑娘还不明白,那句“对不起”,可能背后的意思不仅仅是她想到的那一层。
她也只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显而易见的变化,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神渐渐地幽深了起来。
终于,他叹息了一声,“别这样看着我。”
她一愣,他漂亮的指尖就遮住了她清亮的眼睛。
然后他就抬起她的下巴,吻上了那被外头的大雪冻得殷红的唇。
从鼻尖吻到唇角,再从唇角吻到下巴,炽热又暴戾,
他一边吻,一边低声喃喃,“原谅我。”
他让她为难了。
他的偏执和嫉妒就像是刺猬的刺,他拔不掉他的刺,于是他祈求他的小神明,请求她的宽宥。
短时间里纷杂的记忆蜂拥而来,在这不断融合又错乱的记忆里,他分裂又矛盾的。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那个穷途末路的重光帝,还是那个少年陈秋。
这种错乱,在他的吻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叫着她“乖乖”的时候,手指插入细软的发丝间,迫着让她抬着头;叫着她“圆圆”的时候,又忍不住深入汲取,亲得她直往后退。
圆圆被亲懵了,可是她的眼睛被遮着,看不到他此时混乱又靡丽的样子,也看不见他眼底的偏执与深沉的占有欲。
你看呀这个人,他嘴上说着虔诚的话,仿佛在哀求神的怜悯。
可是他连自己的嫉妒都要坦诚地告诉你,却是在祈求你原谅他的放肆和犯罪。
他的动作却那样地放肆,恨不得让人吻遍,再拆吃入腹。
从眉心到嘴角,一直到下巴往下,高大的青年抬着小姑娘的下巴,让她不能躲。
他哪里像是虔诚的信徒呢?
他分明就是一个亵神的恶鬼。
记忆在重叠又在交替。
上一秒,他陈重光。吻得缓慢又充满了欲念,得到了她细微的甜蜜回应,他就要得寸进尺三分,像是品尝诱人的点心,像是深渊一般让人不安又想要接近。
但是下一秒,他又是少年陈秋,她回应了陈重光几分,他就要加倍还回来。一直到她想逃了,他才会大发慈悲的亲亲她的嘴角,开始哄她。
被遮着眼睛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这一片错乱又迷离的吻当中,发出了细小的呜咽。
竟然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微凉的指尖下,已经是一片的潮湿。
乖乖哭了。
他的小姑娘被弄哭了。
他终于停了下来。
等到她结束了抽泣,他才温温柔柔地帮她拉上了衣领,为她整理了鬓角的乱发,他叹息着,“真爱哭。”
这一刻,他是重光还是少年陈秋呢?
小姑娘哪里知道刚刚的错乱呢,她只依稀听见了一些声音,却很快又陷入了一片的迷离。
她鼻尖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是生理性的泪水,让她看起来像只小兔子。
她有点傻乎乎的、脑子嗡嗡的,等到被移开了遮住她视线的手指,她才重见天光,抽抽噎噎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还是白白嫩嫩的,没有什么牙印。
她几乎要以为他吸血鬼附体了,幸好他没有继续往下,还算是发乎情、止于礼。
她从前也是看小说、看话本的,当然不是一窍不通的,明明只是亲吻而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竟然还有点腿软,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又摔进他怀里了。
她心想,这还得了,她怎么活像是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似的?
不行了,肯定是太虚了,要补补了,怎么走路还打偏偏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只大妖怪。
大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拂动,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了振翅欲飞的红色蝴蝶,看上去有种靡丽又清冷的糅杂气质,漂亮得有些妖异。
此时那双丹凤眼掀起长睫注视她,她的视线才接触到他的视线,就赶紧移开。
小姑娘魂不守舍地围上了毛绒绒一圈领子,抿着有点儿肿的嘴唇,心想,她最近要好好补补了,顺便离他远一点。
幸好此时外面传来了动静,终于打破了这危险的独处。
——是谢俊带着小少爷来了。
院落太小,难免有些住不开,索性隔壁也是个空院子,谢俊就将小孩带去了隔壁,连同请来的徐大夫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推着已经重新换好了装束、又带上了那张面具的青年一起进来了。
姜小圆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小孩。
燕晋的这个小弟弟叫做燕良时,良是因为过继到了二房下,才加了一个“良”字的。
小孩才六七岁的样子,双眼紧闭、浑身发热。
药已经煎上了,徐老大夫一边念叨着自己的口头禅“造孽啊造孽”,一边给小孩换湿帕子。
姜小圆叫了一声师父,就走了过去接过了帕子。
小孩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就抓住了姜小圆的手指,胡乱叫着“姐姐”。
她连忙坐在了他的身边,低声地哄着小孩儿睡过去。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试图缓解了一下那混乱记忆,像是在头疼似的。
他知道自己可能短时间没有办法克服这种大量记忆带来的错乱,他只能皱着眉,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将精力集中到了眼前的事务上去。
“谢俊。”
谢俊会意,推着陈秋走远了一些,不让说话声传到小孩儿那里去。
谢俊先将燕家的要事都和陈秋汇报了一遍,终于说到了燕良时。
“我找人打听过了,小孩儿是早上被叫去跪祠堂的,外面冷就着凉了。”
短短的时间里,谢俊已经将小孩燕良时的消息打探得七七八八了。
“按理说,二房没有男孩儿,过继了燕良时过去,应该会好好待他的,奈何前年二房又生了一个男孩。”
“自从主子的消息传回了洪洲府,燕良时的待遇也好了不少,只是一时半会儿身体养不回来,这不是今天早上……”
姜小圆出来给小孩去拿药,就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也是一愣。
青年敲了敲扶手。
燕家当然不是傻,只是燕晋的消息传来得晚了一些。
他们也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给小孩提高了待遇,还没有来得及见到什么成效,就传来了燕晋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不是,早上本来燕四伯还想亲自去压着姜小圆来一起去跪祠堂来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