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在荣枯的院子里争执不下,边上的柳郎中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正在包馒头的荣枯边上:“法师,我头疼。”
荣枯笑道:“殿下和诸葛员外郎说什么,小僧听不懂,心里自然没有忧愁,柳郎中是内行人,自然和小僧不一样。”
柳郎中木着脸转过头来:“多谢法师指点。”
法师我悟了,马上去触柱失忆。
一边李安然和诸葛员外郎完全无视了来自柳郎中的绝望,继续自顾自的扯着嗓子争论。
“那能不能有一样东西,又有射程,这弩箭又能只有指腹那么大,打出去还能给对面大放血呢?”李安然捧着碗,完全进入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
诸葛斐冷笑:“殿下您想想怎么上天可能更快。”
“承美你就再想想办法,说不定呢。”李安然把碗往桌子上一磕,“那不考虑弩的问题,我们聊聊海战上有没有那种可以最大限度,最远扰乱对方船阵的手段……这楼船投石的最大限度也就摆在那了,很容易被对方的箭雨骚扰到负责投石的军士啊。”
诸葛斐又一次一口否决了她的幻想:“没有,投石机的射程已经是最远了,再远您干脆往他们船上丢烟花得了。”
等等。
烟花?
诸葛斐说完,自己先楞在了原地。
然后恍然大悟一般一把揪住荣枯边上已经开始试图用包包子来解决内心烦恼的柳郎中:“跟我走。”
柳郎中:“去哪啊?”
“写八百里加急……你还记得之前……四年前那会,宫里元宵节拿出来放的火树连珠吗?”诸葛斐拽着柳郎中,也不管李安然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说个不停,“那火树连珠是宫内烟花坊造的,只放了一次就被圣人以‘铺张浪费’为理由禁止再造,那东西我见过,这么粗,这么长一根精钢管子做筒,这不就是殿下想要的玩意么!”
李安然没听明白,柳郎中却听明白了,他被诸葛斐拽得脚不触地:“这东西是内造的,指不定早融了——”
“图纸!就算东西融了,图纸肯定在,马上上书去要,可以赶在第一艘楼船出船坞之前弄出来!”
弄到图纸之后,他再改一改,说不定不仅可以弥补投石机的占地问题,也能让楼船看上去更加的精干和富有美感一些。
他诸葛斐,可是有追求的机关师。
反正现在有大殿下做后盾,钱什么的,他可以尽情的撒。
真是……爽极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爽过。
李安然不擅长机关之术,她只擅长给工部的能工巧匠制造问题,于是诸葛员外郎和柳郎中脚不沾地地跑了之后,她才一脸懵地在荣枯边上坐下:“这大概是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我就说只要多想想肯定能行的嘛。”
她这脸皮真是厚,丝毫没有自己给工部添了多少麻烦的自觉,荣枯一边包包子,一边道:“殿下若是已经无事了,倒是可以帮小僧包素包子。”
李安然:……
“我不会哦。”她道。
荣枯笑道:“很简单的。”这么说着,便捧着一片包子皮,当着李安然的面,慢慢捏起了包子褶,“用拇指压住,再顺着这一圈来,就成了。”
刚刚这鸡飞狗跳的,他倒是有耐心在这慢慢包包子,一副狂风暴雨也不为所动的模样。
李安然看着有趣,便自己动手试了试,却只能捏出个包馅的面团来。
就在她不信邪,试着糟蹋第二片包子皮的时候,荣枯突然开口道:“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在小僧面前谈这些事情了。”
他是出家人,李安然和那两个工部官员聊的,却是杀人器。
——这些东西,最终……会被用在他的故乡上吗?
他是无力在李安然投入极大的热情、精力和钱财的东西上劝阻她的,只能希望她少在自己面前提及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荣枯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到底,他心里排除不了这些世俗的杂念。
遇到她以后,这些杂念又从心底慢慢泛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李安然捏包子的手停了下来。
她盯着手上那个略微有些露馅的包子,须臾之后才笑出了声。
“我都知道,法师安心。”
——也不知道叫他安什么心,怎么才能安心。
第87章 蓝情无时无刻不想杀了那个法名为……
因为时间争分夺秒, 朝中很快选出了一批出使东夷的使臣人选。
皇帝在人选中看到卫显的时候,还是有些疑惑:“怎么小卫相公也在里头?”
卫显作为去年春闱的状元郎,加上是卫太傅的幼子, 家中兄长又年纪轻轻便做了度支郎,自己又是年纪轻轻便有才名的神童, 照理来说入朝不说受到重用, 至少也不会和现在一样只是出仕闲职。
但是皇帝偏偏就是给了他个赋闲的散官当, 这官职一般都是给长期留在京中,年纪大得快要跟皇帝乞骸骨的老人当的,卫显一个年轻人刚刚春闱夺魁就给他安排在这, 几乎全朝上下都猜测这是皇帝在给小卫相公最终尚公主铺路。
至于尚得是哪一位……
大周没有驸马不得出仕的规矩,二公主的驸马崔景这不前不久才代表大周带着使团出使安南,三驸马……前三驸马也在朝中任职,只是现在么……不提也罢。
所以这一次,卫显的名字出现在使团人选之中非常的奇怪。
章相笑道:“这是小卫相公自己提出的。臣考虑他年纪尚幼,虽然自小就有才名,但是到底出使东夷这样的活不能交给他一个小辈来主使,便将他的名字放在了后面。”
出使东夷这件事情,现在其实是一个比较微妙的境地。
首先东夷一向和大周不和, 现在大周收拾完了东胡和西域,东夷反而不敢进一步再继续骚扰大周的边疆了, 但是这不代表大周和东夷就和解了,皇帝不打算放任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自己的卧榻之侧酣睡。
但是他需要一个征讨东夷的借口。
现在新罗送来了这个借口, 他却认为时机没有到, 所以需要先派出使团试探一下东夷的动作。
要说这这一次出使东夷谈判,皇帝最期待的结果,那可能就是……听了, 但是没有完全听吧。
大周的警告要是能让东夷因为恐惧大周的实力而暂时延缓攻打新罗的脚步,这就给李安然拖延了时间,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训练出一支能独当一面的水师。
同时,东夷又不能完全停止蚕食新罗的脚步,不能让大周失去攻打东夷的“最佳借口”,这就需要出使东夷的使团,拥有相当老辣的谈判技巧。
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出使东夷,可能会非常危险——轻则扣留,重则丢命。
皇帝是个聪明人,他非常希望李安然能在诸多他选择的适合的驸马人选之中,选择性格温和又对她极为钦慕的小卫相公。
但是作为李安然的父亲,凭借着对女儿的了解,他也清楚的明白小卫相公并不是女儿属意的类型。
简单来讲,李安然……喜欢那种……他也不打比方了,他这个叛逆的女儿喜欢那种和她一样叛逆的,比如那个胡僧。
不要看那个胡僧看上去也是一幅温和慈悲的模样,敢作为佛门众人,却真心实意的站在李安然这边替李家的天下扫平政治障碍,自己本身对权势却没有过多的追求,这种人不可谓不叛逆。
——大义之人固然值得赞叹,李昌却觉得这样的人留在李安然身边实际上很危险。
尤其是他在派人调查了荣枯的身世之后,心中的不悦又多了几分。
大周文皇帝李昌,放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对比任何一个和他一样出色的君王,他都算不得“多疑”,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却会下意识的思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有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的可能性。
只是再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到时候是谁利用谁都还难说。
只是心里对胡僧的成见又多了几分。
他眼睛盯着奏疏上的名单,心里却想着远在威州的这些事情,耳朵边上还有章相的声音:“小卫相公年纪尚青,加上卫太傅一家,又是戾太子党中最早归顺陛下的老臣,陛下不能因为偏宠小卫相公,就把他放在养老的职位上,任由一位少年英才早早埋没啊。”
他嘴上虽然说的是“偏宠小卫相公”,实际上还是暗指皇帝太宠爱李安然,但凡是好的都要先考虑她。
“少年人总有为国效力的雄心壮志,这小卫相公既然有此雄心,为何不让他跟着老臣们多学学,将来也好独当一面啊。”
这话说得又很有技巧,看上去是在替小卫相公说情,实际上还是进谏皇帝——你女儿不喜欢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是个喜欢玩鹰的,你给她个漂亮废物,哪怕是你先下旨赐婚,她都敢抗旨不遵。
还是让年轻人出去闯荡一番,能做出点事业来,你才好撮合不是吗?
皇帝将手上的奏疏一放:“有上进心是好事啊。”他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下首的章相也有些拿不准,只是皇帝后面又补充了一句,“那就让他跟着,多学学吧。”
章相笑道:“也是陛下的恩典。”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接着商议起了明年封禅泰山的计划。
而此时远在威州,郑一娘带着愿意和她一起投诚李安然的水匪们接受了李安然的“招安”,为了表彰郑一娘的“义举”,李安然还特地为她和前来投效的青衣帮帮众主办了一个盛大的“招安大典”,也算是正式向威州的大小官员,世家豪绅,甚至那些躲在暗处观望的水匪海盗们一个明典。
郑一娘从今天开始,就是她宁王李安然手下的兵,最早一批的水师官兵。
青衣帮由“匪”变“兵”的事情,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自然也有人同样动了心思,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投效罢了。
至于李安然,在招安大典之后就收到了潜藏在刀疤帮里的间谍冯小五的密报——说是巴老头手下有一部分人和巴老头唱了反调,看到青衣帮被招安的事情,心里也有了叛出刀疤帮,转而投效官兵的想法。
李安然对此不置可否,让中间负责接头的细作嘱咐冯小五找机会脱离刀疤帮。
蓝情在边上笑道:“他也算是长进了不少。”冯小五性格比较急躁,蓝情一开始并不看好他做细作的天赋,没想到此人粗中有细,倒是比他一开始想的更适合一些。
“刀疤帮和青衣帮不一样,”李安然将密报放在火烛上引燃,漫不经心得看着这张纸掉在火盆里变成了灰烬,“青衣帮在郑娘子接手之后,纪律赶得上一部分官军了,刀疤帮却是无恶不作的,若是投效了我便能免了之前做的事,由‘匪’变‘兵’,就未免想得太美了。”
她现在手上不缺兵,也不缺训练兵的时间,用不着这么饥不择食。
比起收了当自己手下的军士,她更倾向于把刀疤帮变成水师立威的一把磨刀石。
蓝情笑道:“是这个道理。”
李安然突然皱起了眉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有几天没看见荣枯了,阿蓝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自从蓝情结束了训练细作营新人,回到了李安然的身边之后,荣枯便很少再主动来找李安然,前几天李安然和诸葛员外郎,柳郎中聊完楼船上应该装配的武器之后,他就更是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了。
只是按照荣枯的性格,除非他想逃跑,否则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就一走了之,好几天不见人影的。
蓝情的嘴角微微抿了一下,随后便带起了一丝如常的笑:“前几天留了书,只是属下见殿下忙着准备招安典礼的事情,便没有交给殿下,左右他也只是去庙里清修,依然还是在威州的,这档口却还是不要打扰殿下……”
李安然抬起眼来,她只是看着蓝情,一双眼睛里没有带一点情绪,就只是这么看着他,蓝情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痉挛,便跪下道:“属下知错了。”
李安然叹了一口气:“你这些年我都看着,只是有时候,你觉得为了孤好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好,你懂吗?”
“是属下僭越了。”蓝情垂眸,将身子更俯下去了一些。
“嗨,”李安然上前,弯下腰伸手扶起他,“知道就好,下次不要再犯了。”她拍了拍蓝情的手,也没有提荣枯留下的书信,“你我主从这么多年,孤明白。只是荣枯很重要,孤不能让他到处乱跑,没了他,有些事孤很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