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京华——墨宝非宝
墨宝非宝  发于:2021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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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须如此麻烦,”副会长客气地指何未和林稚映当中的空椅子,“此处就有空位。”
  林稚映慢慢地让开,留了一条他能通过的路。
  何未没言语,瞧向楼下的戏台。
  她回忆方才他们的对视,心里别别扭扭的,将手腕上的红玉镯撸到腕骨旁,慢慢转着。
  谢骛清走到何未的身边,低头瞧着她,轻声道:“在和我生气?”
  他声放低是为显得亲密,但在包厢这种空间有限的地方,足以使每个人听得见。
  何未对上他的眼,想,自己也不知在气什么……
  立在门口的邓元初靠着门边缘,摘下眼镜,笑着道:“副会长就不必忙活了。他们稍后还有应酬,没想听到压轴戏。”
  副会长正摸不清包厢里奇奇怪怪的氛围,被邓元初一说,懂了,不该管。
  “你要站,我陪着也无妨。只是站在这里,挡了后边的客人不礼貌。”谢骛清轻声又道。
  她没做声,在林稚映的目光里,越过谢骛清身边朝外走。
  谢骛清在她穿过包厢门时,一伸手,亲自为何未掀了珠帘。何未往楼下走,均姜抱着披风要追,被谢骛清拦住。他接了披风,披到何未肩上。
  何未想,你真是沉得住气,都不解释解释。
  他们下楼时,从奉天来的那位将军公子迎出来:“骛清兄这就走了?”说话间,他终于有机会瞧清楚何未,饶有兴致地对她点头。
  何未礼貌笑笑。
  “昨夜在北京饭店,让骛清兄受惊了,”那人轻声道,“有人让我带话,这次原本不是冲着少将军来的。多有得罪,请少将军谅解。”
  言罢,对方又低声道:“日后对着这种事,少将军只管放手,无须护着他们。”
  谢骛清似早猜到这番话,回道:“我住北京饭店,此事无人不知,他们在饭店门外动手,让人死在我眼前,这种事传出去让我如何面对南面的人?”
  “是他们想简单了。”对方赔笑。
  他道:“你也替我带句话,在这乱世,今日的余地就是日后的生途。毕竟,谁都不可能一辈子不往南方去。”
  那位公子静了下,低声道:“一定带到。”
  他为何未戴上了披风的帽子。
  为缓和气氛,那人看向何未,想攀谈两句淡化谢骛清的不快。

  “鄙姓郑,”郑家公子对何未一笑,道,“方才不识何家航运小主人,是郑某眼拙了,请二小姐不要放心上。改日我设宴赔罪,还请二小姐赏光。”
  “远客来京,当由我设宴,”何未笑道,“只是宴客讲究黄道吉日,待我寻到一个好日子,递帖子去——”
  “六国饭店。” 郑家公子答。
  何未撩起帽子上的一圈狐狸毛,露出眼睛对他一笑,顺便仔细记下此人面貌。
  谢骛清将手递过来,何未放下狐狸毛,握住了谢骛清的手。
  两人坐到车后排。
  她摘下帽子,谢骛清瞧了她一眼。
  “北上前,有人对我说,你是京中待嫁小姐里最富贵的一个。”他似在玩笑。
  何未小声道:“不敢当。”
  谢骛清笑着,揉了揉她脑后的头发,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
  “替我取一套寻常衣裳送到何二府。”他对前排说。
  林骁应了,对车窗外吩咐。
  车很快驶离广德楼。
  两人踏着月色进了何二府,已是午夜。二叔早就在东院休息了。
  何知行这一年已不大下床,那日见谢家二小姐是强打了精神,寻常时候,外客已难见他。何未没让人打扰二叔,带他去了西院。
  从戏楼回来,两人交流就少,她拿不准谢骛清是否真要住这里。原想回家告诉茂叔,加护院的人守着……她坐在书房的坐榻上,见谢骛清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喝茶,没来由想到那位会长太太,那双月牙似的眼睛,着实好看。
  何未心里酸意仍在,见他对那位林四小姐避而不谈,更是醋得不行。
  她想着想着,想到有关婚后情人的种种轶事。过去京中常有方便门的说法,那些达官贵人的太太若想和情人欢好一夜,便嘱马车去深夜将人拉到宅子里,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巫山云雨一番……
  现在也有前清格格和夫君各过各,在外同军阀公子做情人。
  ……
  自鸣钟滴滴哒哒地走着,谢骛清放了茶杯,抬眼看她:“准备几时睡?”
  “等你走了就睡。”她口是心非。
  谢骛清被惹得笑了,直视她。
  何未被看得心虚,但吃醋是不由人的,他偏偏还不解释。她从小矮桌下掏出上海和广州港口的出票记录,摘下钢笔的笔帽,开始看起来。
  “我须换身衣裳,是到你卧房,还是?”他问。
  换衣裳做什么?她疑惑看他,猜想:“是要换伤药吗?”
  “算是。”他答得模棱两可。
  何未放下笔,再一次被担心盖住了醋意:“来卧房吧。”
  她带谢骛清穿过西次间,推开了卧房的门。
  谢骛清叫了林骁进来,带着简单的西裤和衬衫进了卧房,换了衣裳。他让林骁把自己的军装给一个身材差不多的副官穿了,坐车回百花深处。
  而他换了简单的西裤和衬衫,回到卧房里,看仍穿着长裙的何未。
  何未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床榻是小时候买的旧式的八步床,像卧房里套着的一间小房子。
  床体外有踏步,踏步上是小小的围廊,围廊左边放着柜子,右边是极小的一个梳妆台,再往里才是床架子。
  “这是八步床,”她轻声解释,“冬天时外边的纱橱拉上,里边的帘子再拉上,暖和得很。睡醒了也不用下床,可以自己在柜子里拿东西,梳头发。”
  她没好意思说,这种床在寻常富贵人家是婚床……
  她只是觉得好看,方便,冬天下了床可以光着脚在围廊的毯子上走:“旁边我装了一个小壁灯,不想离床还能看书。”
  过去不觉这床像两人睡的,今晚谢骛清在身边,她想,两人关了纱橱,再把里边的床帐放了。吃喝茶点都可以让人时不时端过来,摆在围廊的红木柜子上,几日不离床都可以。
  “我让均姜准备水。”她脸热了,往外走,暂且不想这张床。
  她先洗过,换睡衣不好意思,找了夏日在屋里穿着的轻绡衫裤,薄薄一层适合睡觉。谢骛清洗完,穿着方才的衬衫西裤,见她趴在绣枕上,抱着锦衾等自己,像误闯到了一间本不该自己来的闺房。
  何未就着壁灯的光,翻看着书,早听见谢骛清的脚步声,听见他把拖鞋留在踏板外,关了碧纱橱,上了围廊,走到床畔。
  “睡觉喜欢穿着衣裳?”他放下一边床帐。
  “有时候穿,有时候不穿。”她轻声说。
  “我总是穿着,”谢骛清开始解另一边的帐子,“你要不习惯,告诉我。”
  她轻“嗯”了声。
  他们像父母命媒妁言的新婚夫妻,在交流床上的习惯。
  谢骛清把书从她胳膊下抽走了,搁到了一旁的梳妆台上,彻底放了床帐。湖水帐子里,透着壁灯的光。
  “原来女孩子的床是这样的。”他的声音说。
  “倒也不是都这样……我小时候见过这床,看着喜欢,央求着二叔帮我订做的,”她低声道,“一张床做了两年多。”
  看这一层套着一层的雕花式样,是要如此久。
  他看身旁的雕花围栏:“看来你日后去南方,须提前说,不然来不及订做。”
  去南方?
  她想象里的南方不像北方这么冷,没必要兴师动众订做如此大的床:“我要去了,就睡西式的大床好了。”
  她见他解开西裤,声更低了:“你不是喜欢穿着衣服睡吗?”
  “现在还没想睡。”他说。
  初尝过肌肤亲近滋味的人,总是贪恋新鲜的,想再摸索摸索。他初入女孩子闺房也是新鲜,靠坐在床头,见湖色的影打在她身上,看那轻绡衫裤裹着的身子。
  她被看得心神不属,抱着被子端坐着,像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笑,解衬衫。
  谢骛清沉默地将端坐的女孩子拽到身边,何未轻轻推他,唯恐压到他的伤口,待要检查他腰腹的白纱布,被谢骛清笑着挡开。
  他搂她的腰,亲上她的唇。
  晚饭后在车里,他没做的,此刻在她的八步床上,湖色床帐里可以做个彻底了。谢骛清手按在她的脑后,一手解她的衣裳,亲吻不停。何未被他吮得舌发麻,还不敢推他,躲着躲着就靠在了床旁的雕花挡板上。
  “那个林四小姐……”她微喘着气,酸溜溜地小声说,“不止是同乡吧?”
  谢骛清笑着,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这口醋吃到现在还没散?”
  又不只这一桩,下午的白衣女孩子,还有九叔说的那位崇拜他的魏家三小姐……都不曾断过。“满座皆望清,无人不识君,”她嘟囔着说,“今日算见识了,以后还是不跟你去同一场应酬得好。”
  他手指绕着她的长发,笑着听她抱怨。
  “她是你老同学,还是那个?见过两面的?”
  “二姐撮合的那位。”
  真是她。
  何未不给他亲了。
  “她该不是为了你去广德楼的?”
  “今日她是主人,不见得是为了我,”他道,“戏楼上有奉天来的军阀,也有西北来的,商会在各地的生意都须这些人照应。”
  可她凭女孩子的直觉,敢断定是为了他。
  上海商会的包场,那位四小姐是主人家,一定知道隔壁包厢就是谢骛清。她偏偏就在他隔壁,而不是在东北或是西北军阀的包厢旁。
  “就算真为我,也不见得只为了情|事。”谢骛清又说。
  你终于承认了。她想。
  “她看起来不错,当初你一定很满意这桩婚事。”
  ……
  谢骛清亲她的唇,浅尝辄止,让她有说话的余地,说吃醋的话,也是种情趣。谢骛清的手摸向枕头下,找到方才上床时放在这里的东西。
  她见他不答,不满:“怎么不说话?”
  谢骛清笑了声:“说什么。”
  “你……亲过她吗?”
  他摇头:“那两面,都有两方家人在场。”
  “倒是郑重。”
  谢骛清停下亲她。
  难道说中了?
  “生辰快乐。”他轻声说。
  谢骛清的右手握着从枕头下摸出的腕表。表盘上的指针已过了十二点。
  她的二十岁生日到了。
  指针当然不会为她停下,仍在滴滴哒哒走着,在床帐内的静里,把这一分钟拉得无限长。何未在那块腕表的滴答声里,瞧着在这张床上搂着自己的男人。
  “昨晚受伤后,还没碰过床,怕睡着了发烧错过时间,”他在湖色的光影里,笑着说,“难得来一次,不想错过你的生辰。”
 
 
第32章 雪夜照京华(4)
  湖色床帐在灯光里的影子像湖水,她像坐在水里,水波纹般的光晃到谢骛清的眉眼上,在他脸上变幻着。刚才还在想方便门。他换了军装,被藏在院子里这张八步床上,可不就是方便门?她为这念头笑了。
  她轻声道:“好像你每次来,都是为了给我过生日。”
  “想要什么?”他柔声问。
  同样的问题。
  “谢骛清的一句实话。”她笑说。
  谢骛清道:“这回,猜不到你想听什么。”
  “不能做谢卿淮一样的谢骛清,会不会很遗憾?”她不喜欢别人误解他。
  他笑:“完璧虽好,世所不容。”
  他又说:“有弱点,就有机会被收买。杀了我,我的兵也不会是他们的,和我结盟才是他们想要的。如果我是谢骛清,擅长明哲保身,对北面的人来说就有拉拢的机会,他们就少些杀我的念头,让我能顺利南归。如果我是谢卿淮,上次入京,就已经死在牢里了。”
  “辛亥革命前,北吴南蔡两个将军最有名。北方的吴禄贞抗倭反清,雄才伟略,一代爱国将领却死在了暗杀里。我曾见过这位长辈,他若还活着,如今的西北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名声不重要,”他道,“我们这些将领都想死在战场上,为国战死,而不是死在随便谁的枪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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