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乔睁大眼睛望着他。
心底仿佛有个地方,被照进了一束光。
两人之间,安静而沉默着。
暮色降临后,主干道两边的路灯点亮,不远处不断传来各种声音。
虫鸣鸟叫,人声喧哗,自行车铃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明明那样繁华热闹,可是邬乔心底的那个声音,反而越来越响。
他们两个仿佛与周围隔绝开来。
直到程令时垂眸看着他,喊道:“邬乔。”
听到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声音,邬乔心脏被重重一击,猛地抬头。
“我呢,从来不好为人师,也没收过学生,”程令时盯着她,乌黑眼瞳,比周围的暮色还要深远悠长,“但这是我第一次想试试。”
邬乔怔怔看着他。
说不出一个字。
程令时微微靠近她,眉眼间充斥着肆意飞扬,一如年少时那般轻狂:“我会教导你,我也会亲眼看着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建筑师。”
这一刻,周围的声音都被隔绝。
唯有他的声音,那样清楚。
“所以,”他望着邬乔的眼睛,微顿了下,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邬乔,到我身边来。”
我们一起建造一个理想之城。
第15章
为什么会学建筑?
这是邬乔大一入学时,第一节 建筑专业课上,老师问他们的话。
当时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
受父辈的影响而学,受建筑大师的影响,也有单纯喜欢建筑。
更有甚者,是觉得建筑师听起来很酷。
坐在前排的邬乔,虽然沉默着,却在心底默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一个人。
最初选择建筑的时候,邬乔便是受到程令时的影响。
那年炽热的夏天,伏案画图的少年,还有铺了满地的图纸。
窗外枝繁叶茂,蝉鸣不断,阳光透过树荫,洒了满地斑驳的光影。
那个干净美好的画面,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忆犹新。
一开始,她对程令时的印象,也就是程家大宅里,那个过分好看的哥哥。
偶尔她过去送醋,会看见程令时坐在二楼的吊椅上。
他手里拿着画板,不时写写画画。
她听陈嫂小声说过:“听说小少爷在外国,是学…建筑的。”
“建筑你知道吧?”
邬乔乖乖点头:“就是设计房子。”
“对对,确实是厉害,我看他一天到晚在纸上,画个不停。”陈嫂感慨。
邬乔坐在门口,正在剥豆子。
待陈嫂说完,她悄悄抬头,朝二楼看过去。
夏天日光如瀑,暴烈而炙热,他坐在廊下的吊椅上,不知何时把画板挡在了他脸上。
就在邬乔偷瞄过去时,画板突然掉落下来。
他一双漆黑眼眸,陡然望了过来。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程令时微微扬眉,盯着她,冷不丁笑了起来。
邬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吓住,随即低下头。
之后,她再也没敢抬头。
不就是一个长得比一般人好看的哥哥,性格也很好。
其他也没什么特别。
邬乔打小就长得好看,在无数称赞中长大,对长相多少有些免疫。
她就是有些好奇,他在画什么。
对,就是好奇。
只是她剥豆子时,总感觉二楼有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于是邬乔找了个借口,离开程家大宅。
好在之后,也没什么机会去那里。
毕竟程家大宅没多少人,一时间,用不上那么多醋,也不用经常送醋过去。
至于邬乔,整个夏天,除了帮家里做事,就是留在家里看书。
中途还去了一趟奶奶家里。
奶奶住在乡下,离这里不远。
直到她回来时,已是八月,正是夏天最热的时间。
原本堂姐邬慧也在家,但是她闹着让大伯母给钱买连衣裙。
大伯母气得不行,数落她:“什么裙子要一百八,家里一天卖醋都卖不了这么多。”
两人随后吵了起来,言语间,大伯母提及邬乔的懂事。
气得邬慧大吼道:“她懂事有什么用,还不是吃我们家,花我们家的。要不是多养了一个她,我至于连条裙子都买不起。”
邬乔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将外面吵架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正好,家里的电话响起,是别人打来订醋。
大伯母顾不上跟她吵,打了一壶醋,让邬慧送过去。
邬慧正在气头上,气恼道:“我不去。”
“你别惹我生气啊,”大伯母更气了,作势要打她。
邬乔从房间里出来,从大伯母手里接过醋壶,小声说:“大伯母,我去吧。”
“就会装。”
她接过壶离开时,听到身后邬慧愤慨而不满的声音。
邬乔拎着壶,头也不回,走出了家门。
外面暴热,邬乔慢慢走着,却在半途中,遇到一行人。
正值暑假时期,镇上放假在家闲不住的少年,游荡在街头。
与邬乔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人叫程东,是镇上首富的儿子,成绩虽然不好,却被家里花钱,买到了一中读书。
一中就是这里最好的中学。
邬乔也在一中读书,但她是实打实考进去,而且是年级排名第一。
“是邬乔,”一个男生眼尖,突然喊道:“东哥,是你心上人啊。”
邬乔听到他们的声音,立即转头,准备换一条路。
可是很快,摩托车的声音响起。
这帮人也不知从哪儿弄了几辆摩托车。
几秒钟的时间,就骑到了邬乔的旁边,挡住她的去路。
程东坐在摩托车上,一条腿支撑着地上,望着邬乔:“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都不在家。”
邬乔皱眉:“那就是不在家吧。”
她这阵子在奶奶家,估计程东就是这期间打的。
本来她是不想搭理程东,但又怕他问个不停。
“去哪儿?”程东看她手上拎着的醋壶,很大一只。
她手腕细骨伶仃,仿佛会被这么大的醋壶累断。
他皱眉:“上车,我送你过去。”
“哟,东哥可以啊。”
“邬乔还愣着干什么呢,我们东哥亲自送你。”
“要么咱们哥几个先走,让东哥跟邬乔单独待待。”
正值变声期的男生,声音粗噶难听,偏偏说出的话,也没一句能听。
邬乔不客气打断:“不用了,已经快到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说完,她就往前走。
程东还骑在摩托车上,倒是他身边的狗腿子,一下窜过来,挡在邬乔面前。
“邬乔,你这就没意思了,东哥好心送你。”
程东家里有钱,他爸爸又是个惯儿子的,平时大把零花钱给着。
再加上程东对身边人大方,所以他周围还真聚集了不少忠心耿耿的狗腿。
邬乔微抿唇,一言不发,只是从旁边走过去。
这会儿程东也从自己的摩托车上面下来,几步走到邬乔面前。
“这么重的东西,我来帮你拎。”
他伸手就要夺邬乔手里的醋。
邬乔整个人往后一退,躲开他的手臂。
程东也看出她明显的抗拒,忍不住问道:“邬乔,你就这么烦我?”
邬乔想了想:“我能说实话吗?”
程东不仅学习成绩不好,而且还爱惹事生非,经常带人跟别的学校学生打架。
要不是他家有钱,早被开除八百回了。
得罪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偏偏他这样的男生,还挺讨女生喜欢。
邬慧之所以在家,吵着闹着,要钱去买连衣裙。
就是因为程东要过生日,据说他到时候会开一个派对,邀请一堆人去玩。派对这种东西,在清塘镇这么个地方,太过稀罕。
谁都想被邀请参加。
“你说。”程东明显被她这句话噎住了,好半晌才开口。
邬乔冷静道:“你确实打扰到我了,以后别给我家打电话,也别来找我。”
他们不是一路人。
程东这样的人,可以有无数机会挥霍,哪怕他真的被学校开除了,家里也会给他安排另外一条路。
邬乔不一样,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
要是她稍微分心,就会考不上好的高中,考不上好的大学。
她的人生已经陷入了淤泥之中。
她得从这滩泥里,挣扎出来。
说完,她拎着醋壶,转身就走。
结果程东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少女单薄的身材,在他手掌下,犹如纸片般。
让他不敢用力。
可年少时,越是喜欢,越是口不择言。
程东低头望着邬乔,恨恨道:“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说话,可别忘了,你家还欠着我爸那么多钱呢。”
邬乔脸色一白。
她爸爸生病那阵子,家里积蓄全部用完。
最后没办法,只能回来借。
程东的父亲与邬建中算是打小就相识,所以给邬建中借了大部分的治疗费。
只可惜钱借了,人却没救回来。
甚至她妈当初出国,也是借了程东爸爸的关系。
邬乔站在原地,过分炙热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衬得她脸色越发白。
半晌,她低声说:“我知道,我会还的,我不会赖账。”
她说完,程东这才发现少女脸上的倔强和屈辱。
他正要解释。
谁知旁边的朋友,已经大咧咧说开。
“东哥说的对,邬乔你家欠这么多钱,让你当东哥女朋友,都是便宜你的。”
“这要是搁古代,你得被卖到东哥家里当童养媳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最不懂的,就是见好就收。
邬乔不想再听他们胡言乱语,扭身就走,这次她加快步伐。
可还是被身后的男生追了上来。
他们拦住邬乔去路,笑嘻嘻说:“我们东哥还没说让你走呢,你跑什么。”
“滚开。”邬乔终于忍耐不了。
“哟,这怎么还生气了,你这种好学生,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们。”
这句话让原本打算呵斥他们的程东,突然握紧了拳头。
邬乔想往旁边走,可是不管她往哪个方向,都有人挡在她面前。
她的额头上全是细汗,脸颊通红,不知是被晒的,还是气的。
程东站在一旁看了会,终于再次上次:“行了,你不是要送醋,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当假好人。”邬乔一手甩开他。
这下也惹恼了程东,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他看着邬乔细白修长的脖颈,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邪火。
“你别不知好歹,”他将邬乔一把按在了墙壁上。
男生强势的举动,让邬乔反抗的更加激烈。
“滚,滚开。”她举起手中的醋壶,往他头上砸了过去。
程东似乎也被她激怒,伸手拉她,纠缠间,邬乔感觉自己的衣领被拽出了一大截。
羞愤、恼火,几乎在这一瞬间到达顶点。
她已经这么小心翼翼的生活。
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犹如从天而降:“喂,你们在干嘛?”
随后双手压在邬乔身上的程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了过去。
邬乔的视线,落在了一张冷硬的脸上。
程令时戴着一顶黑色帽子,表情冷漠,唇线紧抿。
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那双黑眸,更是没有一点温度。
待下一秒,他伸手将邬乔拉到自己的身边,这才抬眼望着面前的几个男生:“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紧盯着对面,一字一句:“脸呢。”
因为他这态度,原本还有些心虚的半大的少年,这下全炸开了锅。
“你他妈是谁啊,这是我们同学,我们闹着玩呢,要你管闲事。”
站在离程令时最近的一个黄毛少年,跳起来叫嚣:“我们东哥跟她玩,那是她的福气。”
‘砰’,黄毛话音刚落,程令时冲着他腹部猛踹了一脚。
毫不夸张,他整个人倒飞出去一两米。
邬乔心中一紧张,忍不住攀住他的手臂,待转头时,才发现他此刻表情戾气十足。
黑眸落在黄毛身上,既冷漠又嫌恶。
邬乔只见过他懒懒散散的模样,窝在那里,拿着画笔,眼底泛着浅浅笑意,既不容易接近但也不会过分冷漠。
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
“哥哥。”邬乔忍不住喊了一句。
程令时转头,微垂眼睑,望着邬乔后,黑眸里的情绪这才渐渐散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