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衡仍旧穿着军装，神情绷的很紧。
　　估计是最近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给核潜艇排查安全隐患，他几乎没怎么睡觉，所以脸色略显苍白，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他盯着身披厚外套，仍旧冻的有些发抖的钟蕾，沉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我听着呢。”
　　钟蕾裹紧外套，声音多少有些发虚。
　　她身子骨不好，最近深潜实验压力很大，几乎一直在忙碌，就没个喘息时间。
　　显然累的够呛。
　　“我没有劝你不要下水，并不代表着我可以安心看着你去犯险。核潜艇深潜危机重重，这些资料我背的耳熟于心，但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下水的会是你。那天见你的时候，我一句重话都没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心里很愤怒，很生气，也……很挂念你，担心你。”
　　钟衡的声音有些哽咽。
　　但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颤声道：“我没有劝你，一是因为我身上穿的这身军装，不允许我胡来。二是……这些年妈总跟我说，她可能快要熬不住小蕾回来那天了，如果哪天我见到她，一定不要骂她，也不要强迫她。不管她想做什么，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要支持她。”
　　三十年不回家，钟蕾以为徐美霞一定会觉得自己生了个白眼狼，早就把她忘了。
　　或许偶尔提起她，也只是谩骂。
　　但此刻从钟衡嘴里说出来的这番话，却让钟蕾下意识捂住嘴巴。
　　听到‘妈’这个字，钟蕾浑身都僵硬住了。
　　她的眼睛霎时间就红了，颤声问道：“妈她……”
　　“你先听我说完！”
　　“钟蕾，我知道你这些年有苦衷，也有委屈。你做了总师，造出了核潜艇，你给国家带来了不可思议的贡献。但这些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你抛弃了我和妈。这三十年来，我眼睁睁看着妈以泪洗面，一天天变得苍老，想你想的发疯。”
　　说到这里，钟衡咬牙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继续说道：“包括现在，你肯定不知道我待在核潜艇上排查安全隐患这十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我内心有着怎样的煎熬。三十年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答应妈，找到你以后就第一时间把你带回家，但现在我却要眼睁睁看着你下水。我今年五十五岁，妈今年七十八岁，我们都老了，我们经受不起这种痛苦和打击了。钟蕾，这对我、对妈都不公平。”
　　这番话，可谓是字字泣血。
　　偏偏钟蕾只能哭，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说这么多，我不是在埋怨你，也不怨愤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是总师也好，你造出了核潜艇也好，你始终是我钟衡的妹妹。我是你哥，我就得管着你。”
　　钟衡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说道：“所以这次深潜，你最好给我平安回来。到时候我就算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家见咱妈。”
　　一别三十年。
　　匆匆见面，又要经历生死考验。
　　钟衡这些天没日没夜在核潜艇上排查隐患，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不仅难受。
　　心里多少也有气。
　　一旦钟蕾在核潜艇上出了事情。
　　这让钟衡怎么回家面对年迈的老母亲？
　　又怎么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
　　所以这么硬邦邦的说完一番话以后，他甚至没去看一直哭的妹妹，直接转身离开。
　　钟蕾站在原地，哭着道：“哥，对……”
　　“不要道歉，不要说对不起。小蕾，你一直都是我和妈的骄傲，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钟衡没回头，他怕再多看妹妹几眼，就要忍不住阻止她下水了。
　　他颤声道：“所以哥求你，一定要安全回来，然后……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那个——
　　徐美霞等了三十年的家。
 
 
第45章 深海高歌45 [VIP]
　　钟蕾这些年身体不好, 眼睛因为年轻时候劳累过度，也有了损伤。
　　荒岛风大，她哭久了，整个人就有些浑身发冷, 眼睛也十分酸涩。
　　马上就要下水了, 这个时候不能出一点纰漏。
　　所以看着钟衡离开的背影, 她颤抖着伸出手来, 努力的去压眼角, 调整情绪。
　　钟衡到底是年纪大了。
　　哪怕此刻一身戎装, 脊梁挺得笔直，夜色中他离去的背影, 看起来也有些萧瑟。
　　至于钟蕾……
　　她连腰都没办法彻底挺直了，满头银发脸带皱纹, 看起来不像是钟衡的妹妹，倒像是比他大十岁的姐姐。
　　或许这就是钟衡最心痛的点吧。
　　记忆中漂亮年轻的妹妹，一别三十年，苍老的他都不敢认。
　　岁月，当真无情。
　　钟蕾在夜色里默默站了几分钟，等情绪被压下去以后, 她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转身离开。
　　离开的那一刻，刚刚眼含泪光，满脸悲伤的钟蕾，不再是钟衡的妹妹, 而是一个泱泱大国的核潜艇总设计师。
　　荒岛上。
　　海南军方已经部署完毕, 入眼之处, 十米一岗, 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天空之上，战斗机、侦察机已经起飞，为接下来的核潜艇下水做高空护航。
　　更远处的海面之上，华国海军已经严阵待命。
　　大国重器核潜艇深潜下水，绝对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情，不仅海军，想来此刻整个华国高层的目光，都在看着海南。
　　尤其是，总设计师钟蕾也要跟着一起下水。
　　一旦这次出了事儿……那后果，想想都让人心颤。
　　“总师，刚刚收到消息，丽国那边有几个监听站被我军捣毁了，天空已经发生了战机摩擦，远处的公海之上，咱们的护航舰、驱逐舰、猎潜艇、都已经全部就位。”
　　等钟蕾来了，那位海军高层脸色严峻的过来跟她商议：“上面的意思是，原定的凌晨三点下水，现在临时提前二十分钟。”
　　丽国的检测无处不在，水陆空都有他们的眼睛。
　　临时下达深潜指令，再临时提前下水时间，也是为了彻底杜绝消息泄露。
　　“知道了。”
　　钟蕾最近忙的脚不沾地，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极度紧绷，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她看着远处黑茫茫一片的海面，沉着脸说道：“今日下水，只要我不死在这片海里，一定要亲自将这帮人赶出去！”
　　虽然眼前是黑茫茫的海面，什么也看不到。
　　但钟蕾知道，这片海域里还不到的地方，有不知道多少国家的战舰、潜艇正在暗中窥伺。
　　核武器，也叫做‘和武器’。
　　意思就是，只要你掌握了核，就掌握了世界的和平真理。
　　华国为什么近些年来在国际上拿到更多的话语权，经济科技开始腾飞？
　　全因为两弹的爆炸。
　　原/子/弹的爆炸，可以说直接让华国人在世界面前挺起脊梁。
　　但核潜艇不一样的点在于，它不可能像原/子/弹那样，炸的全世界都能听到。
　　既然别人听不到，那咱们就得把核潜艇‘秀出来’。
　　所以就如钟蕾说的。
　　要么深潜失败，今天她和长征一号一起死去。
　　要么深潜成功，她驾驶着长征一号，把公海上的丽国战舰驱逐出去。
　　当你掌握了核真理，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
　　我有核，你就别想再欺负我。
　　算算时间，我们建国将近四十年了。
　　这四十年来，华国海军受过多少屈辱？
　　且不提近些年来，丽国的战舰、潜艇、航母一次又一次越过海域边境线，在我国内海挑衅。
　　三十多年前，他们的战舰航母群，还曾经开赴我国舟山群岛示威。
　　这些屈辱，一桩桩一件件，人民都记得，海军也都记得。
　　“请您务必安全返航！”
　　听到钟蕾的话，海军高层朝着她肃然敬礼。
　　钟蕾伸出手来回礼，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步履坚定的朝着海滩走去。
　　海面上，一百多米长的长征一号，正安静伫立。
　　以陈朝阳、周宪、于晚霜、邹淼四人为代表，将近百余位下水人员，已经集体在核潜艇前整装待命。
　　再远处一点的地方。
　　钟衡等安全兵，以及整个荒岛上站岗的士兵，集体朝着这边敬礼。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致敬英雄。
　　钟蕾走过去，目光在这一张张无畏坚毅的脸上扫过，表情有些欣慰。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次下水意味着什么，我想诸位心里都有数。”
　　说到这里，她笑道：“我对大家只有一个要求，一起活着回来。”
　　是的。
　　活着回来。
　　众人看着总师脸上的笑容，沉默着郑重回礼。
　　这是一场无言的战争。
　　不需要过多交谈，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核潜艇的启动工作十分繁琐。
　　核反应堆装置的冷启动时间，至少就需要十个小时。
　　为了这次航行能够随时出发，早在两天前，长征一号核反应堆就已经提前启动。
　　钟蕾说完以后，率先走进核潜艇。
　　百余位艇员跟随着她的脚步，走向各自的岗位。
　　核潜艇内部灯火通明。
　　钟蕾一路走进作战指挥中心，站在操控台前，拿起了久违的对讲机。
　　瞧见对讲机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追忆与缅怀。
　　那些曾经在小蕾号上的回忆，原来一晃眼，就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
　　“这里是长征一号作战指挥中心。”
　　回想年轻时候的经历，让钟蕾眼角都带着一些笑意。
　　但很快，她调整好情绪，拿着对讲机说道：“核反应堆操控室，汇报反应堆情况。”
　　“核反应堆操控室收到。”
　　对讲机里，传来于晚霜冷静的声音：“报告总师，核反应堆启动一切正常，需要十分钟时间，可以全部热启动完毕。”
　　“很好。”
　　“轮机操控室，汇报情况。”
　　钟蕾继续说道。
　　“轮机操控室收到。”
　　这次，是周宪的声音：“报告总师，蒸汽机、汽轮机、发电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指挥中心收到。”
　　钟蕾继续切内频：“一回路舱，汇报情况。”
　　她话音落下，邹淼的声音很快反馈回来：“报告总师，一回路舱收到，一切装置正常。”
　　“收到。”
　　“能源动力应急室，汇报情况。”
　　钟蕾的核对检查工作还在继续。
　　“能源动力应急室收到。”
　　这次，陈朝阳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过来：“报告总师，应急柴油发电机、蓄电池组确认无误。”
　　“收到。”
　　许多年前，小蕾号首次试航。
　　五个年轻人一起见证过丰收美好，也经历过耻辱憋屈。
　　面对着丽国的战舰，他们虽然害怕，但仍旧咬紧牙关，为海上的渔民们护航。
　　那个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站在船舱里，站在一起。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
　　曾经的五个年轻人已经老去，但他们身上那股劲儿还在。
　　岁月其实也没有那么无情。
　　因为这一次，他们仍旧并肩站在一起。
　　听着频道里四个老伙伴的反馈。
　　钟蕾顿时就笑了。
　　作战指挥中心里。
　　十几位指挥员愕然回头，看着突然发笑的总师，用眼神互相交流。
　　这是……什么情况？
　　钟蕾的轻笑声，从对讲机里传到方才的四个内频里。
　　再然后，四个人都一起笑了。
　　有些事不用说，她一笑，其余人就都懂了。
　　“刚刚我就在想，当年那次出海，咱们收获的鱼真的很多啊。那片蒸腾的海面，我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
　　“那次我们是英雄，顶着丽国佬战舰的死亡威胁，为渔船护航。”
　　“一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别追忆当年了老伙计们，这次咱照样得支棱起来。”
　　可能这就是岁数大了以后的通病吧，总喜欢追忆当年。
　　“其实，那个时候在小蕾号上，我一直有个想法，当年我没说，但今天我想说出来。”
　　听着对讲机里四个人的话，钟蕾笑道：“我不甘心只做一个护航员，我想亲自让他们从我们的海域滚出去。”
　　丽国的战舰开进了我们的内海，这是耻辱！
　　唯一打破耻辱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滚出去！
　　对讲机频道里有片刻的沉默。
　　再接着，于晚霜笑着附和道：“那你还算是理智的，我当时想的是直接轰他们一炮。”
　　“怪不得你后来上了常胜号要拆大炮，做核潜艇研究要做弹道导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