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揽机拆解的时候,因为缆线杂乱,成年男人钻不进去。
邹淼怀里揣着一个热水袋,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
那天还是个大雪天。
她钻进绞缆机的衔接口,顶着大雪拆了俩小时,愣是把十几米长的绞缆机给拆了下来。
绞缆机从高空砸下来的时候,甲板上雪沫子被砸的四处飞溅。
衔接口的台子上,邹淼激动地哇哇直叫:“拆下来了!拆下来了!”
一帮专家和拆除兵们看的又好笑,又心疼。
几个拆除兵第一时间赶过去将她接下来。
这女娃娃,真是拿命在拼啊!
那天过后,邹淼的手上,脚上都出了冻疮,半夜疼的直掉眼泪。
但她愣就这么咬牙忍着,给鞋里垫了从军舰里头拆出来的隔音棉,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作业。
和邹淼相比,于晚霜还算是好的。
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最后还是从陈朝阳那里,抢来了动力主机部分的拆除。
可这和动力相关的,哪有那么容易拆除?
先不说别的,就常胜号最前端那一排足有几十米长的炮管,都能让拆除的人直接崩溃。
更何况还有炮台,防/空炮,鱼/雷/发射机。
这里面含有大量的污染源,以及有毒气体。
于晚霜这姑娘比邹淼还狠,看到这种动力器械眼睛都红了,每次都冲在最前线作业。
那天作业的时候,旁边的炮管突然松动,各种废弃气体、残留炮灰从管道里洒出来,当场给于晚霜埋了进去。
好在都是些炮灰,没有出现伤亡。
但就是这些有毒气体,让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躺在船舱里吸了大半瓶氧气才捞回来一命。
钟蕾等人都吓坏了。
好笑的是,于晚霜一边猛吸氧气,一边兴奋的难以自持:“拆了战舰才有可能造战舰,被大炮轰过,以后才能造出来更好的大炮!我于晚霜,就是注定要干大事儿的人!”
行吧。
这干大事儿的姑娘,就是因为这次,落下了肺病的病根儿,此后几十年,一到冬天就咳嗽。
陈朝阳选择去拆传动设备和轴系。
这个攻克方向倒是不危险,但累啊。
动力,是一艘军舰的根本,包括离合器、减速箱、轴系、推力轴承等多方面的难题。
换句话说,这些都是要用公式、数据算出来的。
拆一个,就没一个。
为了跟上进度,陈朝阳是一群人当中最忙的。
白天跟着大家做拆除,记录数据,晚上一点点审核、推算,做复盘。
他甚至没有个休息时间,也不敢睡觉。
就怕一觉醒来,要记录的东西拆没了。
二十岁的小伙子,每天就睡一俩小时,一个月熬下来,瘦了二十斤不说,整个人面色也是惨白,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看着那叫一个吓人。
而周宪,则是一个连轴转的机器。
他负责的是船舶系统,简单来说就是,船上一切的设备系统,都归他管。
当然在拆除作业当中,灭火、供暖、制冷、通风四个系统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哪里要拆,只要动了通风系统,周宪就得过去查看。
别的地方还好说,通风系统若是出了岔子,在机舱除污的钟蕾等人,第一个就得遭殃。
那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儿啊!
半点不夸张,周宪接了这活儿以后,就没停下来过。整个军舰内部四层,甲板上两层,他跑遍了每一个角落,硬生生磨坏了三双鞋,鞋底磨得都是脓包。
因为还要和不同的部门沟通,他不停地讲话,最后嗓子都哑了,话都说不上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也很慢。
交大校园里,已经大二的造船系学生们正在认真上课。
但邹淼、于晚霜、钟蕾,以及陈朝阳四人的位置,已经不知不觉空了一个月。
听说是家里出事了,所以请假回家一段时间。
但少有人知道的是,他们正在某处寒风大雪的荒岛军舰里,玩儿命的汲取知识,为了大家共同的那个信仰,拼尽全力。
或许现在他们还不够强大,知识储备量不够丰富。
但没关系,他们还年轻,对未来充满热忱。
1956年这个冬天,他们在这艘军舰里,蜕变、成长。
然后——
等待祖国的召唤。
第31章 深海高歌31 [VIP]
忙碌学习起来, 时间总是走得很快。
钟蕾等人在常胜号上玩儿命作业,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
只是这几个孩子一个月没回来,可愁坏了黄江与顾崇青。
常胜号的拆除是一级保密行动,两位大佬没有参与权限, 只有最后的沉海爆破观测权限。
钟蕾等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还没有正式走出学校这个象牙塔。
别的孩子在教室里学习, 他们却已经开始动手拆军舰。
那可是一艘军舰啊!
但愿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这一个月, 小蕾妈妈来找了我两次, 话语里都是对女儿的关心。其余几个孩子的家长, 也都在惦记着。”
交大办公室里。
黄江叹了口气,对坐在旁边的顾崇青说道:“也不知道常胜号拆的怎么样了。”
“等着吧, 我琢磨着应该也就这几天了。那边一旦拆完,就会通知咱们过去。常胜号的拆除只能算是前期作业, 接下来的托运、爆破、沉海才是重头戏。”
顾崇青眼睛里也有些担忧。
他怕几个孩子太年轻,贸然进入军舰里作业,这种沉重的压力,会压垮他们。
顾崇青和黄江两个大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路吃苦走过来的。
报效祖国的这条路有多难走,一路走过来的人都深有体会。
但顾教授说话的时候, 瞥见办公桌前的一沓文件,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五份入党申请书,是驻申市海军方面递过来的,小蕾他们五人,被海军方面举荐成为预备役党员, 现在就等他们回来, 递交申请了。”
单手放在那沓文件上拍了拍, 顾崇青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 这次孩子们的表现,海军那边应该很满意。”
黄江闻言也跟着笑了。
参与8105型拖网渔船设计、舟山海域护航、军舰鱼礁等多项不可思议的行动,这样的年轻人,谁会对他们不满意呢?
正当两个大佬低声交谈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一位身穿军装,模样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沉声道:“黄工,顾教授,我接到上级命令,带两位前往常胜号的爆破沉海现场。”
这么快!
看来常胜号的拆除行动完成的非常顺利。
“好。”
黄江和顾崇青对视一眼,然后两人赶忙站起来,跟着那位中年军人往外走。
一个月没见钟蕾几人,作为孩子们的老师,两位大佬心里也着实惦记得很。
-
常胜号。
一个月前,船舱内部虽然说破败,但无论是电灯,还是各种生活、办公器具都配备的非常齐全。
然而短短一个月时间,这里已经全部空了。
到最后电路、通风系统被拆除后,哪怕是大白天,船舱里也是黑黢黢的。
大家头戴探照灯,拿着手电筒作业,有时候甚至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反正……闷头干活儿就对了。
滋滋滋。
机舱里,钟蕾抱着机器,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作业了许久。
这条油污通道,很快被清除干净。
舱内的机械轰鸣声骤停。
钟蕾放下手中的机械,蜷缩在狭窄的通道里缓了一会儿,然后把口罩拉下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蛋。
短短一个月时间,她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但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有神,状态半点都不见萎靡。
“搞定了。”
略微休息过后,她说道:“继续,下一条通道。”
这一个月来,钟蕾重复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这句——
继续,下一条通道。
“好。”
“注意探照灯电量。”
“通风系统已经断了,大家务必小心。”
在钟蕾身侧,一群爆破队的成员彼此招呼。
队长习惯性的打开蓝图,用手电筒照过去,眯起眼睛费力的观察,同时嘴里说道:“钟蕾同志,下一条通道是……”
说到这里,队长突然没了声音。
钟蕾等了片刻,没等到下面的话,疑惑道:“下一条通道是哪里?”
“好像……好像没下一条通道了。”
队长就差把脸贴在蓝图上了,他仔细看了好几遍,磕磕巴巴的这么回了一句。
机舱里骤然陷入安静。
再然后,是爆破队成员们谴责的声音。
“队长,你确定没看错图纸吗?”
“怎么会没有下一条呢,难道蓝图又缺失了?”
“该不会是眼花了吧,你再看看。”
面对手底下兄弟们的质疑。
队长有些底气不足,挠头为自己辩解:“就是没了啊,我看了四五遍,不可能有假!”
钟蕾同样有片刻的怔愣。
但很快她放下手中的器械,看着狭窄通道层里的爆破兵们,笑道:“你们队长没看错,确实没有下一条了,因为我们的拆除作业,完成了。”
完……完成了吗?
机舱里黑黢黢一片,钟蕾那张带着绚烂笑容的脸,在作业灯的照映下,漂亮的有些不真实。
爆破队长呆呆地看着她,突然整个人一屁/股坐下来,也咧开嘴笑了:“乖乖,终于完成了啊。”
“咱们这个活儿,干了多少天?”
“不知道啊,没日没夜的干,怕是得有一个月了吧。”
“说出去谁敢信,咱们竟然真拆了一艘军舰!”
当听到钟蕾那句‘完成了’的时候。
一群爆破兵们瘫倒在地,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终于拆完了啊!
大家在机舱通道里缓了很久,然后又一个个颤巍巍的爬起来,从作业梯下去。
钟蕾下梯子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
她实在是太累了。
当钟蕾被两个爆破兵搀扶着走出机舱,到甲板上之后没多久。
陈朝阳、邹淼、于晚霜、周宪等人,先后从军舰各处踉跄着走出来,身边是一群蓬头垢面、脸色苍白的科研专家,以及爆破兵们。
寒冬腊月天,外面狂风呼啸,一片亮堂。
很多人出来的瞬间,都下意识捂住眼睛。
太亮了,他们在黑黢黢的军舰内待了这么久,一时间都没办法适应外面的亮度。
等稍稍适应了,大家彼此对视,都瞧见彼此眼睛里的满足。
他们真的把常胜号给拆完了!
“机舱拆完了啊?”
“对,通风系统这边也搞定了。”
“动力系统已完成。”
“今晚应该就能实施钻孔爆破。”
一群累的满身疲惫的人凑在一起,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兴奋庆祝。
因为真的太累了。
累到没心思想别的,抓紧时间把接下来的爆破搞定才是关键!
然而不管接下来任务有多关键,终究还是得喘口气歇一歇的。
就歇一会儿就好。
甲板上。
钟蕾五人艰难的凑在一起,大家靠在船舱口,大口大口的猛吸冷空气。
船舱里待久了,身体极度缺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大家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笑。
啊,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反正就是很好笑嘛。
旁边甲板栅栏上还有昨夜残存的积雪,十分白净。
等笑够了。
陈朝阳舔了舔干涩的唇,有气无力的对周宪说道:“学长,你喂我一口,我渴。”
他这一个月都没好好睡觉,整个人状态看起来十分惊悚,脸色惨白,瘦的眼窝都坳陷进去。
当然周宪也没好到哪里去,嗓子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听到陈朝阳的话,周宪吃力的爬起来,先是抓一把雪猛然塞进嘴里,然后又给陈朝阳塞了一大口。
“咳咳咳!”
两个男生嘴里各塞着一把雪,被冻的直咳嗽,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这雪的味道,可真甜呐。
其余三个女孩子见状,也有些心动。
于是黄江和顾崇青来的时候,看到这就是这心酸的一幕。
五个年轻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袄,一个个蓬头垢面,脸色苍白。
他们彼此靠在一起,一人手里捧着一把雪在吃。
大冬天的,还是在海边,这雪估计比冰碴子还冷。
但他们却吃得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