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可以拒绝,可以离开这里, 也可以杀掉眼前的这个人。】对方平静地说, 【不过, 如果这场拍卖会不继续进行, 当这些座位上的束缚装置被破坏的瞬间, 这一整个会场——就会陷入摧毁一切的火海之中。】
五条悟:“……”
即使只依靠本能,最强的咒术师依然感觉到了,这一刻对方几乎挑衅的态度——
你很强吧?
你有多强呢?
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可除了你之外,又有几个能来去自如、在一场爆炸中保全自身?
或许这些人里,你能救下一两个, 甚至五六个。
但是,你能拯救所有人吗?
哈。
五条悟想。
“好啊。”他说,苍蓝色的眼睛盯着血肉伪装的话筒,又像是看到了藏在那后面的鬼鬼祟祟,“既然这样——继续进行‘拍卖’吧。不过,主持人是谁?你又算一个什么身份?”
……
……
同一时刻,橘町枝正站在钟塔的五六层之间。她一边听着下面的动静,一边关注周围的情况。
这座位于岛中央的钟塔,也相当于这艘“船”的舰桥。它既是观测设施,也是这座岛的标志。
只要你站上这片土地,无论身在何方,都能从某一个方向看到它。
一楼有直达顶层的员工电梯,旁边是分布楼梯的安全通道。在进入拍卖会现场之前,橘町枝就确认了这一层的整体情况。
后来,当拍卖会正式开始,那个金属箱子缓缓上升,会场周围的所有大小门同时关闭了。在最近一扇门关上的瞬间,橘町枝从自己的位子上蹿了出去,闪身进了走廊,并且一刻不停地闯入安全通道。
以她当时的速度,避开监控的死角,没人能抓到她“原地消失”的证据。
而“天与咒缚”的体质,会无限降低个体的存在感。对于周围的陌生人来说,附近是否少了一个人,完全不值得关注。
一楼的会场内,五条悟和那个不明身份的家伙还在周旋。按照对方的要求,他们开始展出第二件商品,主持人都还是之前的那个。
橘町枝留出了一分注意力,确保下面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自己则一层层往上,同时调动所有感官,去确认钟塔每一层的布置。
昨天下午刚刚上岛,太宰治就给了她一个“任务”:找出岛上所有“被严密防护起来的地方”。
显然,这座钟塔本身,尤其是它往上的每一层楼里,可能存在符合条件的房间。
一般来说,大概率是在塔的顶层、或者某些有特殊布置的房间……因此,橘町枝考虑过走员工楼梯。但思来想去,踩中陷阱的几率实在太大了。
实际上,即使是脚下的安全通道,也未必没有设下陷阱……她随意地想着,避开某几层的监控或者巡查人员,避不开的就直接打晕。很快从底层一路摸到上面,如入无人之境。
十分钟后,橘町枝已经接近了钟塔的顶层。她没急着冲到最上面,先找了个暂时安全的角落,整理这一路过来得到的信息。
整理到最后,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六眼”从出生开始,无时无刻在接受着庞大的信息量……五条悟会被物理意义上的烧脑子,真的一点儿都不奇怪。
身体还远远没有产生疲惫感,处理过多信息的大脑已经开始发胀。橘町枝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摸出手机,向另外两个人的邮件输入了两个数字。
这两个数字,代表了目前为止,符合太宰治条件的房间楼层。
五条悟和太宰治都没回复,这也是约定好的。橘町枝盯了几秒的天花板,努力把脑子里没用了的信息清空,抬脚继续往上闯。
底层的拍卖会还在继续。太宰治依然不知所踪。
这次为了度假而接受的任务,现在看起来,不可能轻轻松松的结束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够救下的人,他们会尽力去救;如果有咒灵、有诅咒师、或者其他不知名的异能力者,只要祓除、打败、杀死就好了。
至于一个人与一群人;拯救自己与拯救别人;选择同伴还是选择陌生人;
这种普通人会思考、会犹豫的道德选择,换到所有咒术师的身上,是早已做过千百次的日常。
如果无法做出选择的话……
每次涉及这种问题,她依然会想到夏油杰。
那天五条悟说,在夏油杰做出任何事之前,他会杀了他。
她没有说话。
实际上,她心里的想法是,我也一样。
她最终会杀了他的……在他继续走下去之前。
“町枝酱。”
突然,有个声音从一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
橘町枝转过头,发现这一层的员工电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了。穿着沙色风衣的少年站在电梯口,脚下躺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家伙。
应该是这里的员工,明显被弄晕了过去,弱小又无助地躺在地上。甚至有半边身体被卡在电梯门间,强行把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会被发现的吧。”
她忍不住说。
太宰治“嗯”了一声,一脸不在意的表情:“你短信里提到的那两层楼,我刚才去看了看——都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橘町枝:“你到底要找什么?”
也该告诉我了吧,修治。
你这次偷偷上岛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让我们帮忙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一样被称为‘异能兵器’的东西。”太宰治不急不缓地解释,“十几年前,西方爆发过一场异能力者之间的战争。在战争的末期,有人开发出了非常可怕的武器。
它的暗号是‘壳’,发动之后,能瞬间消灭周围数十千米的地方。”
“消灭?”橘町枝重复了这个词语。
“消灭。”太宰治肯定地说,“它被人带到了这座岛上,为了某个目的,想要杀死岛上所有的人、以及附近临海国家的几百万人口。
关于这一部分故事,现在暂时没时间讲述,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橘町枝看着他。
下一秒,她的右手被对方握住了。与此同时,手指也接触到金属特有的温度。
应对危机的本能,让橘町枝几乎想立刻动手,确保自身的安全;然而那双认识了十几年的鸢色眼睛,又让少女遏制了一切冲动。
于是,就在她几乎半僵硬的动作下,太宰治的右手握住她的右手,引导她抓住了一把短匕,然后——
以无法想象的路径,直直地穿透布料,扎进了他自己的胸口。
“……”
“……”
心脏,一个位于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方的器官,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穿透。如果是没有经验的普通人,想要用利器伤害自己,其实很容易卡在骨头的缝隙里。
显然,太宰治不会犯这种错误。
这把刀实在很短。刀尖扎破血肉的时候,橘町枝的手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皮肤的温度。
那一瞬间,她听到男人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压抑的声音,然后却像是松了口气,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橘町枝瞪着他,嘴巴张开了一下,很快又合上了。因为她突然发现,太宰治的目光并没有看她,反而落在了另一个方向——
她下意识看了过去。透过这一层楼梯口的窗户,远处有一线遥遥升起的亮红色,倒影在他被染成猩红的眼睛里。
“……?”
那红光不是来自脚下的钟塔,而是另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难以形容的颜色与亮度,让她在瞬间产生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如同直视野兽张开巨口,即将吞噬眼前的一切。
“呼、这算不算是,终于成功实施了一次自杀……?”太宰治突然开口,那明显虚弱了几分的声音,把橘町枝的注意力拉扯回来,“不对。两个人的话,应该不能称为自杀了吧?”
“……”
从越来越深入的伤口内,不知道属于身体哪一部分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橘町枝感觉到滚烫又冰冷的温度,抓着匕首的柄似乎开始打滑,握着她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用力。
“应该叫……殉情吧?”
黑发的少年喃喃道,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回光返照前的恍惚状态。他想起当年那个目的性的吻,虽然大脑实在记住了太多的东西,有时候恨不得把一部分清理掉,就像一键格式化磁盘那样。
可是人类,这团柔软又脆弱的血肉,果然没办法做到这种事情……
“町枝酱,如果回去之后,你还记得这一刻,就尽快去找一个人。”然后,他用一种格外冷静的语气说,“一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拿着手提公文包、穿着西服的男人,中间的名字可能是J。”
“……好。”
橘町枝没有听懂,但她本能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从远方突兀出现的红光,变成一片占据整个视网膜的炽热火炎。那是爆炸、热量、燃烧与毁灭,如同一颗从天边涌出来的火球,几秒内吞噬了视线范围内的一切。
不止有这座岛。周边的海水也开始沸腾、蒸发,变成数千度高温的水蒸气。无论骨骼、石头还是其他金属,连融化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原地汽化消失。
——名为“壳”的武器,被心怀叵测之人带到这座岛上。又在这一刻,因为某个尚未被知晓的原因,直接引爆了它。
站在最接近塔顶的两个人,也没能坚持更久。太宰治的身体只是普通人,而天与咒缚的体质,只让橘町枝的大脑,多保持了0.5秒的完整。
就在这0.5秒的时间里,她的脑中悄然划过了一个意识——
有一个人还活着。
就算这里的所有人都死去了,那个人肯定是活着的。
……
……
第99章
“咚。”
关上房门的时候, 橘町枝恍惚了一秒,感到这一幕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然后她回想起来:之前在船上的时候……
不对。
或者说,绝不只有那个时候。
“唔……”
少女突然后退了一步, 右手按住脑袋,却忘了身后空无一物, 整个人直接往后栽下去。
即使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重心偏移的瞬间,身体依然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平衡。下一秒,她从后面被人扶住了,有人在很近的地方问:“怎么了?”
“……”
熟悉的声音。
橘町枝一把抓住了那只靠过来的手,几乎不管不顾地用力握紧。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感觉到手指间紧贴着的肌理, 起伏贲张了一下。
温热、甚至是炽热的温度, 一瞬间从热源传导到她的手上。橘町枝几乎感觉被烫到了,她的手指下意识想松开,然后又恋恋不舍地更加抓紧。
“我……”她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字, 接着又哽咽地说,“修治……”
五条悟:“……”
咒术最强深深吸了口气, 让它在胸口盘旋了一圈, 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 无论从理论上或者现实之中, 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
但是……站在他面前的橘町枝, 就像是突然崩溃了一样。
还喊着别人的名字。
少女的手死死扣着他,用的力气之大,让五条悟不得不开了一部分无下限的术式。继续硬撑下去,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手会直接被掰骨折。
术式隔断了一小部分直接的接触, 可是,之前残留的冰冷温度、从对方手心沾染到的湿汗,仿佛依然黏在他的皮肤上。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五条悟并没有再做什么。只贡献出自己的一只手,被人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了。
从紧握的双手,到靠在他肩膊处的脊背,橘町枝抖得像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雏鸟。和最初那两年相比,年轻女性的肩膀已经不能说是单薄,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然有种纤细脆弱的错觉。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只是错觉而已。
……
当橘町枝终于镇定下来,斜照进卧室里的阳光,已经向东移动了一小格。
女孩浅薄荷色的眼睛眨了眨,落在那一道浅金色的光线上,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