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看书、一起爬树、一起在夏天的时候追逐水面上的蜻蜓。这是町枝身体好的时候,如果她卧病在床,修治会专门跑到厨房里,盯着家里煮药的仆人,盛出一整碗厚厚的药汁。
“町枝酱,这次你昏睡了半个月哦。”这一天,六岁的津岛修治趴在床边,嘟嘟囔囔地说,“再晚两天的话,就要错过开学典礼了。”
“那这半个月里,修治做了什么?”女孩子的声音本来就很柔软,因为大病初愈,更没什么力气,“是骗津岛先生说,你想要浅草商店里的玩具狮子?”
这个家中“津岛先生”的数量,可能两个小孩四只手加起来都数不完。但是他们都清楚,町枝口中的名词,指的只会是那个男人。
津岛修治的父亲,这个家族唯一的支柱与掌控者,津岛源右卫门。
她没等对方承认或否认,自顾自地说:“下次你换一个好了,比如讨要津岛先生回家之前,帽子碰到的最后一根树枝——如果他会穿过树林的话。”
“辛德瑞拉?”修治说。
“对,辛德瑞拉。”町枝点点头,惟妙惟俏地模仿,“津岛先生就会说,修治啊,马上就要去学校了,你不能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然后扣掉你接下来三天的甜点。”
原本面无表情的修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把我的那份变成你的,作为努力养病的奖励?”
“对啊。”町枝一脸无辜地说,“毕竟,要不是修治喝光了我的药,我也不会病这么久嘛。”
第十五章
“……总之,就是遇到了以前认识的人,在这里聊了两句。”
橘町枝简单地说。
“……没了?”
“没了。”
“…………”
五条悟石化在她面前,超过一米九的身体仿佛摇摇欲坠。虽然绷带遮住了眼睛,怨气依然通过剩下的五官传达了出来。
就像一个下载了“脱衣麻将.flv”的童贞男,拉紧卧室的窗帘,在电脑前坐好。按捺住内心激动的心情,看着视频由明转暗,然后响起一段……欢乐的主题曲:
“如果我有仙女棒,
变大变小变漂亮,
还要变个都是漫画,
巧克力和玩具的家——家~”
然后,出现了蓝色的机器猫、头顶竹蜻蜓的大雄,以及高喊着“小夫,我要进来了”的胖虎。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五条老师满怀对学生的关(八)切(卦)之情,就这样被一句话敷衍了彻底,脑中顿时冒出了很多无理取闹的想法。
没等他真的付诸实践,旁边沉默的太宰治突然开口:“町枝酱,他是谁?”
橘町枝想了想,然后非常郑重地回答:“这位是五条君,是我的救命恩人。”
“咳、……”
假装消沉的五条老师猛地呛了一下。
“救命恩人”这种用词,一般来说,似乎只应该出现在某些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的文学作品里。
但少女就这么说出口了,表情一本正经,仿佛在对友人A介绍家中为老不尊的长者。
太宰治看了眼对方,又看看橘町枝身上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校服,末了自言自语地说:“所以说,是真的‘死’了三年啊……”
这算是间接承认了,他之前其实并不确定:一个明明在社会意义上死亡三年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异地的发小知道自己的死讯”这件事,橘町枝并不奇怪。虽然她十五岁就离开了津岛家,和这个姓氏彻底切断关系。但对于津岛修治来说,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信息……
总会如愿以偿的。
“所以,町枝酱,”自顾自思考片刻后,这个少年睁圆了鸢色的独眼,用一种期盼的语气问,“死后的世界……濒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被人用轻浮的态度询问生死,正常人可能会觉得冒犯,但橘町枝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一分:“嗯……就和想象中的黄泉比良坂一样美丽。”
太宰治:“真的吗?!”
橘町枝:“是啊,可惜你看不到了。毕竟,修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太宰治脸色一僵,表情好像活吞了半只苍蝇:“喂喂喂,这是什么可怕的诅咒啊?”
少女微笑着看他。
长命百岁这样的“祝福”,显然对某人刺激不小,甚至暂时失去了套取信息的热情。太宰治撇撇嘴,也懒得继续演了,转向站在旁边的五条悟:“这位老师,你们是来这里除灵的吗?”
经过刚才的一来一往,五条悟轻松分辨出这两人的关系:“除灵?真是外行人的说法啊。”
太宰治的表情非常无辜:“我也只是组织里的一个普通成员嘛,对于什么灵魂啊妖怪啊,当然没有大叔你这种专业人士了解的清楚。”
五条悟:“……”
太宰治:“……”
这是什么低级笑话,最强咒术师想。
一个能从他衣着的细节,以及橘町枝身上乌漆墨黑校服的边角,判断出“咒术师”这一关键信息的家伙。咒术界的自我封闭有多严重,任何一个能掌握到泄露信息的外行人,都能被牵扯出满根系的泥土。
让人不爽的小鬼,怪不得会被小枝讨厌。
绝不是因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被叫大叔。
两个同样脸上绑着绷带的男人,在昏暗的暮色下对视,却陷入了一种微妙古怪的寂静里。最终打破这片沉凝的,是从远处响起发动机的轰鸣。
中型车驾的引擎声,明显不止一两个人。太宰治侧头看了看,脸上显出了然的神情。
“町枝酱,你现在的联系方式是什么?”他突然问,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虽然小矮子很好打发,不过想让森先生视而不见的话,光靠口头的故事可不够哦。”
橘町枝看了一眼五条悟,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和Line。两人迅速交换完联系方式,车辆的声音已经很接近了。
五条悟看着橘町枝收起手机,招手示意她过来。少女没有迟疑,快步走了过去。
男人没急着离开,绷带下的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定了个方向:“小枝,一分钟后,我要在那边的车站看到你。如果赶不到的话……今晚专门给你留出来的那份晚餐,就要被伊地知吃光了。”
知道伊地知是哪位学长的橘町枝:“……”
“如果准时到的话,就给你一点特别的奖品。”五条悟说着压低声音,用小孩子分享秘密的姿态凑近了,把一根手指竖在两人之间,“那么,一二三——”
他消失了。
橘町枝盯着眼前空荡荡的黑夜,似乎出神了几秒。然后她没有回头,脚下已用力冲出,瞬间身至十几米外。
在转过大楼之前,她隐约听到后方的嘈杂人声:
“太、太宰大人……!”
“呀咧呀咧,你们可以来得更慢一点。最好等敌对组织的人找到这边,然后把这个小区用炮弹犁过一遍之后。”
“……非、非常抱歉,请允许在下立刻向您切腹请罪。”
“算了。你,给我去买点宵夜……我想想,就要「安食ロール」的蛋糕卷好了。”
“……”
少女在街道与楼栋间奔跑,吹乱的发丝打在脸上,又划过光洁的额头与下巴。夜风灌注她的胸腔,远处不时闪过彩色的霓虹,或者夹杂轰鸣的火光。
五十秒后,橘町枝站在空荡荡的站台前。左右环顾一圈,确定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最近的路灯黑了一个,不远处的站牌上透出三个拳头大小的洞。橘町枝盯着破洞看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再走近一点,研究一下可能是被什么弄破的。
“不错嘛,小枝同学表现得非常冷静。”
没等她真的走过去,某位白发教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高高的个头立在橘町枝面前,遮挡住斜前方投落的灯光。
“那么,现在就给合格的学生送出奖励……”五条悟故意拖长了调子,单手背在后面,“小枝,说‘啊’——”
“?”
橘町枝眨眨眼,什么都没问,乖乖张开了嘴。
下一秒,一块绵软温热的食物,被送进了她嘴里。少女下意识舔了舔,舌头与牙齿相互缠绵,在味蕾上绽放出清甜的滋味。
饥饿的胃部被瞬间唤醒,涌出唾液打湿了嘴角。她赶紧用力嚼了两下,把这一小块蛋糕卷进口腔,才敢稍微仔细地品尝。
“怎么样?据说这是YUJI AJIKI 最好的一款蛋糕。”五条悟得意洋洋地说,包装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反手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老师我也没吃晚饭,感觉大脑都快要烧化了——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可是一接到你失踪的消息,就从最麻烦的地方,一路找到这边来了!”
少女咽下嘴里的蛋糕,张嘴正要说什么,下一块蛋糕已提前到位,把她未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
橘町枝:“……”
“考虑到小枝的手上,现在肯定布满了细菌和灰尘,就先凑合一下吧。想要表达感谢的话,那么我已经收下了。”
五条悟的声音有些含糊,一边的腮帮子也鼓鼓的。少女一肚子的话无处可去,只好盯着对方的指节发愣:
所以说,现在是解除了“无下限”的状态吗?
等这块吃完,又一块蛋糕被递了过来。橘町枝已经放弃了说话的意图,顺从地张嘴叼住了。
五条悟低头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感觉像在投喂什么小动物……不过我从来没养过宠物啊。”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突然有点想养一只。”
猫?兔子?仓鼠?还是其他什么好呢?
在只有两人的车站旁,某人一边分食蛋糕,一边无端思考了起来。
第十六章
九点过三分的时候,五条悟带着橘町枝,回到了这一次外来咒术师的聚集地。
准确地说,是二级以下咒术师入住的地方。
这里是横滨边缘地带的一所小学,生源平平,建校至今也没出过四级以上的咒灵。这群来路不明的“社会人士”,就被安排住进了校内的员工宿舍。
宿舍是双人间,因为本校教师入住的很少,算起来还有十几张空床,七八个房间的空余。
之所以选定在这里,一方面是校园的相对封闭与纯洁性;而另一方面,即使在这种时期,各个组织之间的撕扯与集火,还是会尽量避开学校的。
这次被拉来当壮丁……帮忙的低级咒术师们,加起来一共十五人。仔细分辨的话,八人出身东京咒高,七人来自京都。
而咒术高专一年级的三人,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年轻的。
“咒术界就是这样啦,因为人数太少、大多数又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所以几乎都认识。一旦出现陌生的面孔,引人注意是很正常的。”
五条悟说着,左手把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往后递,盯着窗口里刚刚煎好的那份:“请给我多——多的甜酱!”
晚上九点,食堂本来应该已经关门了。不过这群咒术师的作息成迷,时不时还得半夜起来加班。
因此有几个窗口单独开了小灶,工作人员24小时三班倒。
此时,一年级三名学生外加班主任,四个人站在提供小食的窗口,人手一份新出炉的章鱼烧。橘町枝用竹签扎起一个,小心翼翼咬了半口,被烫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卯野咲已经吃到了第三个,配合脸上满足的表情,头顶的呆毛卷成了一枚上翘的大拇指。此时听到五条悟的科普,露出一脸“老师刚才好像随意地说出了有关可怕的成人世界的话”的表情。
她试图与小伙伴们达成共识,先转向身后,对上青梅竹马的御翔樱世一脸惯性的无口;再看看自己前面,同窗两个月的友人橘町枝,脸上的微笑熟悉到让人胃疼。
和十几分钟之前,对方跟着五条老师回来,抱着激动扑过去的自己安慰时一模一样。
卯野咲:“……”
最后,粉毛少女朝向眼睛上绑着绷带、炸毛冲天起的白毛男子,碍于对老师(请客)的尊重,把吐槽连同食物一起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