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能是她太饿了。
又或者是,因为沈西临在她旁边。
彼时,沈西临已经洗好手出来了,并坐在了薄初旁边那个被麻团占了的位置上。
吃饭的时候,两人的话并不多。
他吃饭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从那天后,两人就没再单独吃过饭,就连后来的毕业散伙饭也没有。
散伙饭那次,男生女生是分开坐的,薄初只和他喝了一杯酒。
散伙饭那天,老师们也不再限制他们喝酒了,沈西临被人灌了几杯酒。薄初去卫生间的时候,看见了靠在卫生间陶瓷砖的墙壁上、有些醉意熏然的他。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半秒,走上前询问:“沈西临,你、你喝醉了吗?”
听到声音,沈西临睁开眼,带着醉意的凤眸看向了她。
他眼尾带了一抹红渍,绯艳无比。稍倾,他稍稍站直了身子,似是想证明他没有醉,“没有。”
薄初咬着唇,对他这话有些怀疑。
没喝醉的话,他能靠在这里醒酒吗?
没喝醉的话,他能像现在这般,像个妖孽吗?
沈西临唇角勾了勾,精致的眉眼里带了一丝笑意,就连眼角那抹红渍也更加绯色艳丽,“我真没事,你回去吧。”
薄初看了他两三秒,见他站的稳稳当当,还是转身走了。
然而她刚跨出了半步,就被他给叫住了,“薄初。”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
薄初回过头,迎上他那双涌进了万千星河的黑眸,“怎么了?”
沈西临唇角漾开了一圈涟漪,醉后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还带了一丝酒意,“毕业快乐。”
薄初没想到他把自己叫住,会突兀地来了一句“毕业快乐”。
她怔忪了下,随即便轻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极了天上月,“嗯,你也快乐。”
…
半小时后,吃完饭的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
他们没去楼上的书房,而是坐在了客厅的地毯上。
地毯是薄初早上刚换的,干净温暖、又柔软。
四只毛孩子也非常喜欢,地毯一铺好,就快速占领了最佳位置。
家中原本是麻团老大,后来旋风来了后,就迅速占领了老大的地位。
沈西临翻了翻那本她写满了想法的剧本,问道:“你准备了哪几个片段?”
薄初准备了两个片段。
她如实回答:“桑宁和裴清第一次见面和桑宁知道裴清身份的时候。”
桑宁、裴清,是《沉骨香》里面男女主角的名字。
沈西临点点头,他看向薄初,“那我陪你过一遍?”
薄初眼睛微亮,“好。”
沈西临捏了下下巴,“就试桑宁知道真相这一段吧,这里比较考验爆发力。”
“好。”
薄初欣然答应。
这两个片段的台词,她早已滚瓜烂熟。
薄初把台词本给他:“你拿着吧。”
沈西临看了眼剧本,没接,“我知道裴清的台词。”
薄初惊讶地看着他。
就她去拿外卖的这段时间,他就把男主角的台词记熟了?
沈西临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眉梢挑了下,“薄老师,我既然答应了帮你试戏,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吧?”
他顿了顿,语气欠欠的,丝毫不谦虚:“我好歹是个影帝,总不能不敬业。不论是自己的剧本、还是你的,都得认真对待。”
他停下话头,将这个问题重新抛回给了薄初,“薄老师,你说是不是?”
薄初:“……”
倒是有几分道理,“是。”
她抿了下唇,心里很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个问题。
“那你提前准备了剧本?”
沈西临没否认:“嗯。”
薄初:“那剧本是从哪……”
“找秦星驰要的。”
沈西林打断了她,敛眉看她:“薄老师还有什么疑惑吗?”
薄初稍怔。
所以,他是专门找秦总要的剧本?
她面上表情不多,心下却泛起了甜味,“那、我这算不算是走了后门?”
沈西临:“……”
他眉眼里的笑意更深,他勾着声音:“从某些角度来说,确实算。”
薄初啊了声,面色稍显纠结。
沈西临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漫不经心地开口:“所以呢,薄老师要认真练习,若是试镜那天没过,那丢脸的可是我们两个。”
薄初:“……”
有影帝帮她试戏,她都没有过,那传出去确实挺丢人的。
而且最丢脸的还是她。
沈西临有奖杯摆着,网友们只会说一句他不会教学生,而她就是孺子不可教也。
莫名的,薄初燃起了斗志。
“沈老师,你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沈西临继而挑了挑眉,“好。”
薄初眼神灼灼地看向沈西临,“那我们开始吧。”
沈西临被迫迎上她的眼神,心下无奈,应了声:“……好。”
…
这段爆发戏是在剧本中后期了。
彼时,桑宁与裴清已经互生情愫了,两人就差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了。
天兵攻破了魔界的边界,裴清帮桑宁挡了一剑,而自己却受了伤。
桑宁给他治伤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仙人印记。
回顾两人相遇到现在,一切都太过于刻意。她不敢妄下定论,于是,在裴清昏迷这段时间内,她暗自调查,终于查清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裴清是卓灵山的大弟子,他来魔界,并不是为了所谓的魔尊徒弟,而是杀桑宁。他费尽心机引起桑宁的注意,甚至成为她的弟子,只是为了降低她的防备而已。
得知真相过后,桑宁让手下把裴清绑了起来,并且给他用上了缚灵锁。
而薄初和沈西临要试的,就是裴清被绑后的这段戏。
沈西临双手负在身后,他垂着头。
等他抬头看向薄初时,眼神瞬间就变了,惊愕、自嘲、孤傲,以及压制的爱意。
这些情绪中,唯独没有悔恨。
他并不后悔来刺杀桑宁。
薄初怔了半秒,她没想到沈西临入戏这么快。
她快速调整好状态,将自己带入“桑宁”这个角色之中。
“你看着我。”
薄初半跪在沈西临旁边,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那一瞬间,属于“桑宁”的情绪全部涌进了她的心里。而沈西临扮演的“裴清”,就算身上的灵力全部被锁,却依旧不卑不亢,他迎上了桑宁看过来的眼神。
她沙哑着嗓子开口:“你是真的打算杀了我?”
“是。”
他喉咙里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字,眼神决绝,“自古仙魔不两立,我来魔界,本就是为了杀你。”
薄初哂笑了声,笑声无比苍凉寂寥,如同原野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曾经踏过刀山火海,经过了父亲抛弃、母亲的嫌弃。自认为是冷心冷肺,没想到,最后却栽倒了最信任的徒弟手上。
“我既然被你识破了计谋,那你想杀便杀。”
沈西临别过头。
仙人一身傲骨,就算他真喜欢上了魔族,也绝不允许他低头。
而且这魔族还是他的师父。
不管是从什么立场,他都不应该肖想这份喜欢。
“好,那我就杀了你。”
薄初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她下意识地摸到腰间,取刀。然而一连摸了好几秒,她却什么都没摸到。
眼疾手快之间,她拿起了桌上的——
一次性筷子。
她深吸一口气,看似凶猛,实则没用什么力地将筷子插在了他的胸膛处。
这时,沈西临很配合的痛苦地闷哼了声。
明明很疼,他却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求饶。气氛安静,安静到两人的呼吸声清晰明了。
好半晌,他才睁开眼。
他看了眼筷子,又看向薄初。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台词,就看见面前的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西临:“……”
沈西临:“?”
他演的有这么好笑?
薄初连忙将手从他胸口处缩了回来,“对不起,沈老师。”
她将筷子放回桌上,窘迫不已:“我看见这筷子,有点出戏。”
沈西临看了眼那筷子:“……”
确实有几分出戏。
薄初调整好状态,眼神可怜兮兮地央求:“沈老师,再来一次吧。”
她竖起三根手指保证,再三保证:“这次我再也不会笑场了。”
沈西临挑眉:“哦?”
“成吧,那我就再相信薄老师一次。”
他撩起了眼皮,明明神情还有几分狐疑,却点头答应下来。
“好。”
薄初心中窘迫不已,她收了情绪,将筷子当做小刀一样,别在腰间。
客厅里能用的东西就只有这双一次性筷子。
沈西临再次把手负在身后。
薄初说到做到,这段戏她真没笑场。
两人排练到插刀那一块,便停了下来。
后面那段,等薄初能真正地入戏后,才继续排练。
排练完,薄初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西临。
沈西临顿了下,还是说出了她这段戏的不足,“刚刚没有把桑宁隐忍的‘爱意’表达出来,对我——”
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直至看到了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话里也不知道添了个什么情绪,沉沉道:“你就只剩下恨了。”
薄初啊了声,认真回想了下自己所演的。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沈西临忽而勾唇,最后还是夸奖了一句,“薄老师演得很好,只需要再多一些隐晦的爱意就很完美了。她虽然恨裴清骗了自己,但心里始终有一份潜在的不舍。”
他继续说:“潜在的东西并不代表没有,而是得通过眼神或者微表情表达出来。”
停了他的分析,薄初听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沈老师。”
两人再来了一遍。
结束后,沈西临问道:“下面的这场戏,薄老师做好准备了吗?”
后半场是裴清挣脱开了缚灵锁,将桑宁压在了刑床上,他喃喃自语,“你若不是魔尊,我不是卓灵山弟子……”
后面那段话他还没说出来,就昏迷了过去。
薄初:“准备好了。”
沈西临又一次地负手而坐。
见此,薄初重新捏紧了筷子,移到沈西临胸口处。
“薄老师。”
冷不丁地,沈西临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抱歉了。”
薄初啊了声,没反应过来他怎么道上歉了,忽然就见了他扣住了自己手,然后倾身压了过来。
身下是柔软的地毯,倒下去并不会感觉到冷。
他的手垫在了自己脑袋后面。
她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便落到了他的怀中。他的手磕到了地板,而她的头却安然无恙。
薄初心跳骤然加速,她盯着沈西临的眼睛,从那双黑眸里,看到了“裴清”的情绪:“桑宁,你若不是魔尊,我不是卓灵山的弟子……”
他话语停住,但没像剧本里写的那样昏迷过去,而是看着薄初。
薄初被他的情绪勾染,遗忘“薄初”这个身份,取而代之是剧中的“桑宁”。
她苦笑一声,轻声开口,像是朽木断裂的声音,“裴清,这是既定的事实,没有若是。”
她握住沈西临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然后伸手过去。
手在他脸侧停了半秒,她哂笑着,最后还是缩回了手,“罢了,我舍不得杀你,这一刀就当斩断了你我之间的师徒情谊吧。”
说完台词,她这才敢看向沈西临。
“沈老师。”
她端正坐好,就像是守规矩的小朋友:“我这段怎么样?”
她眼睛很亮,如春池般清澈见底。
沈西临移开了目光,喉结轻滚了下,“嗯,没有出戏。”
薄初稍稍倾身,凑过去了些,“那还要再来一次吗?”
一股很浅的薄荷香萦绕过来。
沈西临刚想回,就看到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是一通电话进来。
顺便也让两人看见此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