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距离曹操发兵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思齐心里着急,却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总算盼到了中秋这日,曹操在德清台设宴,邀请宗亲和众位大臣及有身份女眷参加宴席……
多年以后,思齐想起这天中秋宴会上的情形,还是总忍不住心中感慨——
那时的自己遇事着急,心智不够成熟,又没多少谋划,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最坏的时机。
第58章 不避
一转眼就到了建安十三年的中秋, 以往的中秋节,思齐都是和祖母、阿父和两位兄长一起度过,而今年中秋的邺城黎王府内, 只余了刘赟和思齐两人。
即便家里只有两个人,过节该准备的东西依然要提前准备,什么都不能少, 这么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几天之后,府上也终于有了一些过节的氛围。
这日傍晚,刘赟站在廊下,对着空旷的院子感叹:“如今家里就余了咱们两个人一起过节, 到时不免冷清,还好丞相中秋那日在德清台宴请宾客, 咱们好歹还能过去凑个热闹。”
思齐应了声“是”。
刘赟看女儿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还以为她是在想念章氏和两位兄长。为了避免女儿值此佳节感时伤怀, 刘赟便转移话题道:“阿瑛你最近穿得太素净了些,未出阁的小娘子, 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些才好看。”
自打成为了一州之主后, 思齐心态也发生了转变, 总觉得穿得成熟一些会更好, 但如今的她只有十五岁,就她这个年纪而言,若是穿一些花色太重的衣服又有些违和, 所以就捡了素简一些的衣服来穿。
刘赟对这次的中秋宴会还是有所期待的,想着若是能有适龄男青年在场的话,能多赚点儿印象分最好, 所以还是想让思齐打扮得漂亮一些过去赴宴。
思齐对于刘赟这个想法很明显不怎么认同。
作为一个女孩子, 能在汉末三国年间混到她这个程度, 其实嫁不嫁人都已经无所谓了。
这年头女子嫁人,主要还是为了穿衣吃饭,或是联姻为家族带来好处和利益,增加抵御风险的能力。
她如今不光能自己吃饱穿暖,还能供着一州百姓吃饱穿暖呢,这难道不比随便找个男人嫁了,靠着他吃饭更强吗?
她今日的确有心事,不过与婚嫁之事无关。
她近几日总去丞相府旁边逛街蹲点儿,还给曹彰送过两次吃食,但一直没有能遇上曹操。
连番作战告负后,思齐有些沉不住气,便委婉地询问了曹彰曹操的去向。
曹彰道,曹操最近一直在军营看他们操练水军、调度物资,不得空回来,他的阿母卞夫人也没得机会见到阿父,更何况是旁人。
这次中秋宴会,对于思齐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若是这次再错过了,怕是曹操挥师南下前都不定能见到他本人一面了。
中秋这日,思齐提前来到了德清台,绕到后面青云阁内去寻曹操说话。
曹操前日刚刚去探望过一次郭嘉。
郭嘉的身子还是虚弱,承受不住长途行军,也受不得船只的颠簸,曹操还是打算将他留在邺城好好修养,若是身体好转,再帮着处理一些政务。
郭嘉陪着曹操聊了聊此次作战计划,想起那天思齐说过的话,为了避免思齐当真去劝告曹操,闹得两人之间不愉快,便提前给曹操打了预防针。
阿瑛这几天思想有很大波动,似乎不忍心看百姓遭受战争,想要劝您暂缓一些出兵。这孩子到底年轻,也一直过得顺利,没经过什么事,若是将来有言语不当冒犯丞相之处,请看在扬安和文若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曹操虽然当时答应了下来,但本人并不想听思齐来劝。
当思齐出现在青云阁外,向着自己走过来时,曹操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很是不好的预感:“阿瑛?你怎么到这青云阁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宴席就要开始了,你还是快些收拾一下,到前头去入座罢。”
思齐挡在了曹操身前:“丞相请留步,阿瑛有话要说。”
说话间,贾诩也从外头走了进来,道是有事情想要请示主公。
曹操看到这两人站在自己跟前,只觉得十分头疼。
这两个都是主和派,看如今的样子似乎还都是有备而来,偏生还都是打不得骂不得的主儿,若是在这青云阁前被这两人困住,只怕自己也很难脱身。
想到这里,曹操清了清嗓子,道:“孤还有事,阿瑛有什么事等席上再说。”
说罢,也不顾贾诩欲言又止的神色,匆匆离开。
思齐站在原地,只觉得有一股气闷在胸膛当中无法出来。
看着这小娘子气鼓鼓的样子,贾诩只觉得有些好笑。他走上前来,对着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丞相有事要忙,不得接见翁主,不如我陪翁主去前面走走。”
思齐的认知里,贾诩是曹魏谋士天团当中很特别的所在,很擅长出奇谋,也善于审时度势,是这个时代当中很难得的聪明人,在后世被称作“毒士”。
思齐和贾诩接触并不多,但是彼此之间还算认识,也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善意,便陪着他一起走出了青云阁。
贾诩对于思齐的来意明显是好奇的:“不知翁主寻丞相所为何事?”
思齐也知道,不管日后她家和贾诩关系为何,是敌是友,但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想把曹操从发动战争的想法当中拉回来,便也没有把今天想要做的事情瞒着他。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劝劝他。”
“是为了出兵江东的事情吧?”贾诩似笑非笑地看了思齐一眼,道,“你倒是胆子大。可惜,用错了地方。你也听我一句劝,别再去招惹于他。他如今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到撞了南墙,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思齐“嗯”了一声,道了句多谢,听宫女们议论前头已经开宴,便快步匆匆离开。
等到思齐走远以后,贾诩才笑了起来:“你看,人就是这么固执,这种小事上翁主都不听我的劝,何况是此等大事之上,他又怎么可能会听翁主来劝?”
思齐紧赶慢赶地赶过来,还是入场有些晚了,等坐到自己位子上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入秋以后,邺城的天气越发地干燥了起来,思齐一路走来,只觉得口渴。
她坐下来,见到自己右手边的白玉杯中已经倒好了一杯酒,便直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喝这杯酒之前,思齐只觉得喉咙里有棉花堵着,燥热得很,心里一腔郁气无处发泄,喝完这一杯酒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爽,胸闷和头疼的迹象都减轻了不少,便又倒了满满一大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等到思齐还想再倒第三杯酒时,坐在一旁的卫王妃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思齐才注意到了席上情况不对。
卫王妃对着思齐小声道:“方才南边传来消息,刘备已和孙权结为同盟,要联军抗曹,席上又有几人对着丞相进言,说是气候不宜,粮草不丰,不宜开战……”
卫王妃话音未落,只听曹操沉声道:“粮草的问题大可不必忧心,孤会同成州刺史陈兴商议调度粮草之事。你们都说宗室反对用兵,孤怎么不知?黎王,你来说,宗室当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言论?你心中又是怎么个想法?”
刘赟站起身来:“我……我觉得此事……”
思齐看刘赟甚是纠结,估计在组织语言反驳曹操南下之事,在思齐看来,若是必须要跟曹操表达反对意见,终究是她出面比刘赟更好一些。
想到这里,思齐飞快抢过话头:“我阿父这两日有些风寒,不便说话,丞相只管问我便是。”
曹操注意到了思齐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转头对着她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思齐这会儿才品出来,今天席上供应的酒水还是她酿的甘蔗酒,虽然清甜可口,但度数很不算低,只喝了两杯下去便感觉有些上头,看着坐在上头的曹操也有种上去跟他打架的冲动,回话起来也不免带上了情绪。
“朝中多少宗室反对起兵我并不知道,但就我自己而言,的确也是有些想法的。方才就此事在后头跟贾先生聊了会儿,他劝了我两句,所以我来晚了一些。”
曹操好奇:“他劝了你什么?”
思齐道:“对于丞相想要举兵南下攻打江东的事,我想劝您谨慎出兵,贾先生看出了我的意图,劝我不要在席上打扰丞相雅兴。”
曹操脸色冷了下来:“但你还是说了?”
思齐垂眸:“是。”
曹操也知道,这次南征江东,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今天宗室和大臣来得全,正好也是一个契机,正好借着和思齐论辩的功夫这叫那些人知道,他的决心绝不是旁人可以动摇的。
想到这里,曹操皱着眉头对思齐问道:“你又为何会有此想法?”
思齐道:“想必丞相也知道,南方气候和地形同北方本就大不相同,水军的练成也不是一日之功。我们的将士常年居于北方,贸然进军江南难免水土不服,而连年征战军士疲乏,亟需修整。阿瑛私以为此时出兵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事关重大,请您三思。”
虽然思齐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语气却很沉重,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这一番话之后,曹操觉得特别不舒服,仿佛这次出兵肯定了就是一次错误,并不会如他之前所想一般,顺利占领江东。
曹操对着思齐愤怒道:“你是在怀疑孤不能成?阿瑛,孤就是太过纵着你了,才纵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即便如今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醉酒的征兆,思齐的大脑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理智,知道跟曹操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毕竟如今尚未开战,谁都不能提前言说胜负。
思齐诚恳道:“我知道,我应该听从贾先生的话,在今天这个场合不该贸然提及此事。可我担心丞相和社稷的安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若是丞相一定要攻打江东,阿瑛只想求您莫要冒进,不要贪图稳定太过依赖连舟……北方将士们到了南方难免水土不服,也请您多带一些医生和草药……”
思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曹操打断:“这些事情孤自然知道。孤就像问阿瑛你一句,是当真认为孤赢不了么?”
酒意上头,思齐很想对他说,是的,我就是觉得你赢不了。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多说无益,开口就是错,所以选择了不去说话。
曹操冷笑一声,道:“好,很好。孤倒是没看出来,阿瑛已经长大了,有了这样的能耐。我问你,若是到时我军大胜归来,攻下江东,又当如何?”
曹彰看阿父和阿瑛两人话赶话,越说越不像话,连忙过来拉住了思齐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转头又对曹操道:“阿瑛喝多了,站都站不稳了,说得都是醉话,阿父莫怪。”
思齐来到古代后一直过得很小心翼翼,今天借着酒劲儿跟曹操杠上了,不光不觉得害怕,还觉得有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清明。
听了曹操这话,她很想继续这话题同他打一个赌,但看到不远处阿父和舅父拼命使眼色的样子,便知道形势比人强,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逞一时意气,再往火上浇油。
思齐避重就轻道:“我自是盼着您旗开得胜。”
曹操感觉像是一拳打棉花上,再想起之前郭嘉的反对之语,心中更是不与:“饮酒误人,奉孝素来爱酒,如今身体已经吃坏,卧床不起。翁主也用了酒,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如今朝廷要征讨江东的叛逆,打起仗来未免缺衣少食,传我的命令,朝中再行恢复建安二年禁酒令,直到明年中秋解禁,违者重罚。”
曹操最是赞许思齐酿造的甘蔗酒,人前人口都是夸赞,如今再提禁酒,等于也是对思齐的一种否定。
思齐不再说话,席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曹操看了刘赟一眼,又道:“翁主读书读得有些傻了,以为书本上说得事情便都是对的,这样下去自是不行。自下月起,着黎王便带翁主去荆州驻守,无召不得回城。”
正好借着这件事派刘赟去安抚一下刘表的部下,理顺刘琮留下的人手,宗室当中刘赟干这件事情最合适不错。
刘赟在邺城待的好好的,如今被派去荆州驻守,在众人眼中和发配也没什么区别。
宣布完这两件事情后,曹操觉得心头的郁气依然没有消散。
他说得没错,阿瑛果然是个有能耐的,一顿饭的功夫,就把她自己原本心中的郁闷和不满统统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但这次南下攻打江东,少不得还要从阿瑛那里征一些粮食,所谓拿人手短,曹老板这些年都是单打独斗,粮食都是抢来的,从没人像阿瑛态度这般好地给他低价送过粮食。
而阿瑛又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娘子,和几个孩子感情都好,更重要的是,如今曹植留在了她的封地成平,成平的官员和百姓们爱戴王主,若是自己对刘赟一家有什么不利,曹植在成平的安危就很难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