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渐渐崩塌。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运。而这份幸运,又是如何不幸地被她丢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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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欢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豪华公寓的。她冷得瑟瑟发抖,于是只能躲进厚重的棉被里。
如今才初秋,而她却仿佛置身于寒冬。
想到乌榕城对自己的误解,她难受得几乎快哭出来。她必须想办法扭转那样的恶劣印象,她得解释,道歉,然后买个礼物赔罪。
但是乌榕城到底喜欢什么呢?
朱欢欢没有途径去了解,只能给乌芽芽打电话。
乌芽芽根本不给她询问的机会,张口便道:“小沁,我明天要去上学了。我爸爸说好孩子不能不学习,所以要送我回学校。”
为了整容成周小沁,朱欢欢也休学了大半年,回到周家之后虽然复学了,却再没去过学校。她的人生已经是一片可以预见的锦绣荣华,哪怕不好好学习,学校那边也不会硬卡着她的毕业证。
最近一年她都在外面玩,除非导师召唤,才会偶尔去学校转一圈。
“你爸爸送你吗?”朱欢欢马上询问。
“当然啦。”乌芽芽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
“那我明天也去学校。”朱欢欢也跟着开心起来。她又可以见到爸爸了。
“好,我们明天见。”乌芽芽迅速挂断电话,然后对着手机屏幕“呸”了一声。
朱欢欢根本来不及追问乌榕城的喜好,只能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最后,她把自己大半存款取出来,为乌榕城购买了一块手表。
乌芽芽还没给乌榕城送过礼物吧?而且还是这么昂贵的礼物。我肯定是头一份。这样想着的时候,朱欢欢阴沉的脸庞终于展露一抹笑容。
这天晚上,她紧紧握着手表,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朱欢欢从别人口中知道,乌榕城不仅仅是来送乌芽芽上学的,还是来捐建艺术大楼、实验大楼和图书馆的。
为了让女儿得到更多的照顾,他一口气捐出去一个多亿。
前来观看奠基仪式的同学们指着与校领导站在一起的父女俩,口中议论纷纷。
“我还以为周小沁已经够幸运了,哪想到朱欢欢更幸运。她爸爸竟然是捐建春芽大楼的人。她才是顶级白富美呀!”
“她不是毁容了吗?”
“你没看见易H站在她身边吗?那可是上帝之手。”
“整容了还能修复成这样,牛啊!”
“这是照着金锦溪整的吧?”
“你眼瞎了吗?这明显是照着乌先生整的。他们父女俩看上去多像啊!”
“不过就算朱欢欢没整容,跟乌先生也是像的。父女就是父女,基因都写在脸上。”
“所以说朱欢欢真好命!”
“朱欢欢的爸爸长得好帅啊!我的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味道的男人,看上去好强大,好可靠!”
“我要是有个这样的爸爸,我做梦都能笑醒!”
“我真想跟朱欢欢换一换!”
这些话像一把把小刀,割开了朱欢欢的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可是当别人用羡慕嫉妒的口吻谈论她时,她已经变成周小沁了。
和现在的乌芽芽相比,周小沁算什么?
朱欢欢压下熟悉的绞痛感,紧紧握住藏在口袋中的手表,想要穿过人群走到乌榕城身边去。
几名保安立刻将她拦住。
她踮起脚尖冲乌芽芽招手,乌芽芽却始终看着易H,根本没往旁边瞥。谁会注意到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看客呢?
奠基仪式开始了,校领导把铲子交给乌榕城,乌榕城转手又递给了乌芽芽,温柔地鼓励:“去吧,你去代替爸爸当这个奠基人。”
事实上,他捐建的每一栋春芽大楼,埋在土里的奠基石都镌刻着乌芽芽的名字。她一直是奠基人,所以这些功德也尽数归她所有。
朱欢欢的猜测没有错。乌榕城之所以热衷于慈善,正是为了保障女儿的福寿安康与永世顺遂。
他已经修成正果,拥有千年万年的漫长生命,而他的芽芽却还是一株小嫩苗。只要能呵护这株小嫩苗平安长大,乌榕城愿意尝试一切办法。
他揉了揉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再次鼓励:“去吧,你长大了,有些事你可以代替爸爸去做了。”
乌芽芽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铲子,眼睛里满是问号。她从来没参加过奠基仪式,也很少看新闻,所以根本不知道爸爸把铲子给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她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把铲子插进土里。
给铲子就是挖坑的,这个逻辑没问题吧?
然后她就听见了校领导和围观同学爆发出的热烈掌声。爸爸也在鼓掌,而且笑得很欣慰,看来她猜对了。
乌芽芽心中大定,于是一脚踩在铲子上,吭吭哧哧地挖起来。她力气本来就大,做事又风风火火,只一会儿功夫就刨出一个大坑。
她脸上不知不觉沾满了汗珠,汗珠又把飞扬的尘土吸附,一时间竟变成了大花猫。
校领导和围观同学:“……”这么清纯不做主的奠基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朱欢欢:“……嗤,乡巴佬就是乡巴佬!”
乌榕城反应过来之后已经笑得不行了。他的小芽芽总是这么可爱。
他看了看同样在温柔浅笑的易H,然后招招手。两人极有默契地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一人拿上一把铲子,大步走过。
一家三口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挖坑大业中。站在一旁的校领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涌上前帮忙。
一个深坑很快就挖好了。
校领导冲站在旁边的建筑工摆摆手,示意他们把奠基石搬过来。乌榕城却笑着说道:“芽芽,这是你的功德,你亲手去搬。”
几名校领导欲言又止,乌榕城便摆手道,“让她做,这是她自己的事。”
易H想过去帮忙,也被乌榕城拦住,“别去,她能行。”
乌芽芽用沾满泥土的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势也擦出一条长长的污迹,然后她便顶着一张大花脸,走到工地边,搬起了那块巨大的奠基石。
几名建筑工人都看傻了。他们原以为这群领导是来摆拍作秀的,苦力活儿得由他们干,哪料看上去最娇弱的小姑娘却干了最重的活儿。
她不是大老板的女儿吗?她干活怎么这么得劲儿?
在众人的呆滞中,乌芽芽亲手把奠基石放进了土坑。乌榕城这才冲易H招招手,两人你一铲我一铲,在奠基石上埋了一层厚厚的土。
活儿终于干完了,乌芽芽跳起来与乌榕城和易H击掌,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她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爸爸让她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直到此时,旁观的人群才从怔愣中醒转,然后鼓掌的鼓掌,朗笑的朗笑,叫好的叫好。
站在工地里的乌芽芽漂亮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奇异魅力。看见刚才那一幕,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乌榕城也在鼓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家女儿,目中的宠溺与骄傲浓烈地快要凝成实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女儿有多喜欢,多满意。
乌家的家训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而乌芽芽误打误撞的举动不正淋漓尽致地诠释了这句话吗?
她只管埋头做活儿,并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管多苦多累多狼狈,干就完了。
“她合该是乌家人。”人群中不知谁感慨了一句。
朱欢欢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更深更冷的痛苦。
第59章 (把自己给卖了的小妖怪)
别开生面的奠基仪式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校领导为了更好地招待乌榕城, 便把他带到油画系参观。毕竟曾经的朱欢欢是油画系的学生,那里有她的作品。乌榕城刚把女儿找回来,他肯定会对女儿的这些东西感兴趣。
急着把礼物送出去的朱欢欢也追到了油画系。这一次, 保安没再拦她, 因为油画系的艺术展厅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场所。
隔了老远,她就看见乌芽芽象只小鸟儿一般依偎在乌榕城身边。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相就是最好的血缘证明。
朱欢欢的心脏又传来了熟悉的闷痛感。她握紧存放手表的丝绒盒子, 快速走过去。
“对不起, 让我一下,我是朱欢欢的好朋友,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对不起,让我过去一下,对不起……”一群人簇拥着父女俩,朱欢欢只能一边往里挤一边低声道歉。
成为周小沁之后,她觉得自己跨越到了一个更高的阶层,所以完全可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她学会了用下巴去俯视别人, 也学会了高高在上, 不可一世。
直到身为慈善家的乌榕城出现,直到刚才那场别开生面的奠基仪式,她才渐渐明白,自己的家族是何等显赫, 却又何等朴实无华。乌家的家教,与得志便猖狂的周家是截然不同的。
她若是敢把周家的做派拿出来,乌榕城只会对她更厌恶。
于是朱欢欢不得不强压着本性, 低眉顺眼地挤到近前。
油画系的导师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油画说道:“这就是朱欢欢同学的作品。”他张了张嘴,准备夸几句, 但极高的艺术修养却让他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些违背职业水准的话。
校领导冲他使了个眼色, 催促他赶快表现,他只能暗暗握拳。
金钱可以买来艺术品,却买不来艺术天赋。朱欢欢既没有天赋又不懂得努力,面对她拙劣的作品,导师无论如何都夸不出口。
刚挤进圈子里的朱欢欢并不觉得自己没天赋。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幅作品,所以才会送来参展。在她看来,自己的一切都是优秀的,而旁人口中颇具灵气的周小沁不过是仗着导师的喜欢才备受赞誉而已。
她看了看墙上的画作,又看了看乌榕城默默品评的侧脸,心里不由充满了期待。
她想听听爸爸会怎么说。他会夸她吗?肯定会的。
然而下一秒,朱欢欢的期待就变成了难堪的错愕。
只见乌榕城缓缓摇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与其他作品比起来,这幅画是功底最差的一幅。它色彩脏乱,结构失衡,还全无灵气,我不明白它为什么可以挂在这里。”
他看向女儿,似乎想责备几句,忆起她已经失忆了,便又叹息着揉揉她的脑袋,语气颇为无奈,却又透着宠溺:“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从头开始学吧。”
他复又看向导师,慎重说道:“郑老师,以后麻烦您多多费心了。”
骂是不可能骂的。画这幅画的人是朱欢欢,又不是他的小芽芽,他是疯了才会把朱欢欢的过错归咎在自己女儿头上。
乌芽芽连忙向郑老师鞠躬道歉,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她还从来没上过学呢!
原以为自己今天必然要为五斗米折腰的郑老师着实大松了一口气。他必须承认,乌先生的人品果然很高尚,乌家的家教也比传言中更优秀。
难怪认祖归宗之后,朱欢欢同学的精气神都变了很多,看着比以前开朗明媚了,像颗小太阳。
真正的朱欢欢默默往人群里退了一步,然后低下头,藏起自己臊红的脸。别人的批评她从来听不进去,可是父亲的否定却像当头棒喝,猛然间把她打醒。
她看了看那幅曾经被她视作宝贝的油画,竟也慢慢发觉了它的缺点。
所以,她给爸爸丢脸了是吗?
在这一刻,朱欢欢竟然由衷庆幸自己是周小沁。这样的话,她就不必承受爸爸失望的目光。但与此同时,她却更渴望成为人群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想让爸爸为自己感到骄傲。
正这么想着,乌榕城突然指向旁边的一幅画,说道:“这幅画很有灵气,我走进来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它了。”
这幅画好巧不巧,正是曾经的周小沁画的。她是油画系最具潜力的一名学生。被硫酸融毁双手,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郑老师没想到乌榕城是真的懂画,连忙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幅画,言辞间不乏对周小沁的极度欣赏和喜爱。看见朱欢欢就站在人群里,他立刻把对方拉过来,一句接一句地夸奖。
刚才还很难堪的朱欢欢,这会儿已抬头挺胸,露出笑容。
看见乌榕城冲自己投来欣赏的目光,她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她已经忘了,这幅画根本不属于她。当然,就算她记得,她也不会为此而感到愧疚。
她的血脉或许来自于一只杜鹃,因为她是天生的掠夺者。掠夺和欺骗只会让她感到快乐。
乌芽芽最讨厌的鸟儿就是杜鹃。她悄悄松开爸爸的手臂,转而搂住易H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毫不避讳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她吃醋了!
易H捏捏她挺翘的鼻尖,低声笑语:“你爸爸是真的很喜欢周小沁的画。”
“他的眼睛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周小沁的画是真的有灵气,不是形容词。”乌芽芽小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