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惊慌地跑过去,但是还没来得及就在路上碰到正往美知方向走去的人见承平。
对于外人,人见承平的神情尤为冷淡,他身上的气势不比人见伊春要少,因此看到侍女急匆匆地在走廊上跑时他喊住了她。
男人眼神阴郁:“跑什么?”
侍女惊悚地往美知的方向眺望,顿时有些结巴:“夫人,夫人她——”
在这座府里,他们都默认突然出现的美知是人见承平的夫人,毕竟她拥有惊心动魄的美丽,更何况人见承平是众所周知对这位少女与众不同的贴心,没有人怀疑这一点,但是如果这位夫人出事的话……
侍女不敢想象自己是否会因为照顾不周而被波及。
人见承平意识到什么,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来不及思考,直接推开挡在路中间的侍女跑过去,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奔跑速度,他想要跑得再快一些,就连增加他阻力的风也成了他记恨的对象,他不知道美知出了什么事,但是他不能再让夫人出事了。
他的夫人,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当初他就不应该放她走的。
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来不及擦拭,刚跑到院子里,看到那架荡到半空的秋千呼吸都停止了。
美知觉得差不多了,在人见承平的目光下松开了双手,没有发出任何尖叫,悄无声息地像一片早已失去生命的树叶坠落,宽大的衣袖吹至上方,还有脸颊旁的头发一齐遮住了美知的视线,她没看到当初喜欢在她怀里撒娇的少年朝她坠落的方向冲过来,张开双臂,双目赤红,神情说不上的绝望。
意料之外没有任何疼痛,她甚至都没有感受到接触草地时的坚硬。原本美知还是有些害怕的,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看,最后却被人见承平抱了个满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等到美知睁开眼才发现她竟然被人见承平给抱住了。
虽然高度只有一米多,但她下坠的速度并不慢,人见承平似乎感受不到手臂传来的剧痛,他死死盯着美知错愕的脸,低哑地笑了一声,似乎察觉不到她的目的一般用寻常的语气提醒着她:“小心一点。”
没有预想中的责怪和指责,美知一动不敢动地任由他抱着,因为承平对自己的包容性太大了,美知都不好说出让他伤心的话,她抿了抿唇,声音好像恢复了一点点。
“承平……”
他能听见一丁点轻微的呼唤,但也只有一点点,但也足够让人见承平开心了。
美知扶着他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她的视线停留在承平的手臂上,但是他好似没事人一样收回了手,微红的眼眶也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陪我一起吃饭吧,美知。”
没有说任何有关于她做的这件事的话,他提都没提,但就是因为这样,美知无法安心赴死,回到两面宿傩的身边。
两天时间一过,美知的声音恢复完全,她走路的姿势也正常了,好像真的完全复活了一样,但是她什么都不用吃,身上也是冰凉的,只有真正接触了发知道她终究不是人类了。
人见承平的胳膊受了伤,原因是为了救他那位美丽的夫人。这一件事传了出去成了热度不小的美谈,儿子出了事,自然也传到了人见伊春的耳朵里。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是岁月似乎没有在人见伊春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先去了后山处安葬美知的地方看望了她一回,照常抚摸着墓碑上他亲手刻的字,石碑上的字迹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被磨平了字迹,远看都有些看不太清了。
“美知,你还记得承平吗?”
男人独自站在墓碑前自顾自地说着话,一阵风卷来缱绻地绕着他的发丝,好像是美知在回答他一样。
“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说完这句话,他弯下腰时看了一眼身后的墓,本是一瞥而过,却意外发现有一块地方的土竟然被翻新过,好像被谁动过一样。
纠结了两天,美知决定还是在这里多留一阵子,再做打算。
系统似乎从不干扰她做任何决定,这次也是,也不知道说它是体贴还是不关心。
人见承平伤到了胳膊,稍微朝着美知撒娇地眨眨眼说要染指甲,美知自然是答应了。不过这样一件小事而已,又不是多为难的事。
自从上次她毁灭自己失败后,对于人见承平时不时提出的要求总是宽容了许多。而他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想要和美知亲近一些的也就更为强烈。
主动提出想要和她睡一间房,听她像往常一样给他讲故事,即使是这样的要求,在其他女子都认为是极其卑劣的做法,美知却并不觉得奇怪,在她心里,承平依旧不过是一个需要关注的孩子。
直到这次,她将花瓣贴在他的指甲上,发现那花瓣竟然比他的指甲盖还要小的时候才真的发现他长大了,美知认真地挑选了颜色不太绚丽的花瓣,至少看起来涂在男人指甲上不太奇怪。
她突然想到两面宿傩紫色的指甲,那样奇怪的颜色也就两面宿傩能吼得住了。
说到两面宿傩,美知稍稍出神想了一会,她就算昏迷估计也不会引起他任何反应吧。
而这时,美知给承平染好了指甲等待干掉时,侍女敲了敲门,承平头也不回:“什么事?”
新来的侍女发现了除主公外更令人害怕的人,她颤抖着声音回答:“主公,人见城主前来拜访。”
美知握住的手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掩去了。
她看着人见承平轻柔地推开她的手,扶着矮桌站了起来。
“我去去就回,”他话里掩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怯意,但在美知面前努力保持镇定,难看地朝她笑了一下,“美知,你不要出来。”
他似乎对美知会害怕人见伊春这件事坚信不疑,在离开房间之前,他将美知的沉默归咎于对人见伊春的复杂情感,而身为人见伊春儿子的他,或许在美知心里估计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所有的事情,都是人见伊春的错。
而等到他走到待客的厅堂时,人见伊春已经背对着他在他喝茶,等到他走到父亲面前,还似当年的人见伊春掀起眼皮,微微一瞥,好似平静的一眼,动作迅速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神冷如冰山,不是父子,反倒是像极了仇人。
手下的力道下了狠劲,人见伊春呼吸不稳地质问:“你把她的骨灰拿到哪里去了?”
因缺乏氧气而憋红脸的人见承平一句话也不说,狠狠瞪了回去,他想要掰开掐住他脖子的手,而就是这样一抬手,那染好的指甲在人见伊春苍白的手背上就尤为明显,完全地暴露在了人见伊春的面前。
年长的男人立马注意到了他不一样的地方,而只要和美知搭边的事情人见伊春就像是随时能燃起的大火,理智的那根线瞬间断裂,眼底划过惊疑,手下的力气也愈发重了。
美知不知道厅堂里两父子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在房间里无聊地给自己染上了指甲,浅浅的蓝色格外衬她的皮肤,她趴在矮桌上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人见承平被拖着在做什么,半天也没回来。
人见伊春经历的事情比人见承平要多得多,即使他不说,人见伊春也能从儿子的表情变化里发现一些端倪。
即使是独子,人见伊春依旧不见得对他有多放水。直到人见承平试图掐上父亲的脖子,他才无趣地松开手,手背上赫然是人见承平使劲掰过的痕迹,不过他丝毫没放在心上,既然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结果,那就自己去找。
年长者脸色依旧平静,但身为儿子的人见承平依稀能感受到他的父亲平静之下的暴虐,就像雪山崩塌之前也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些都是假象,他看得出他这位生性凉薄的父亲很生气。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他如此生气,而第一次则是他浑身血迹将毫无声息地美知抱回来的时候。
人见承平永远记得那根插在美知胸膛的箭上带着城主府特有的标志,而那一支上的标记是独属于人见伊春的,不用说,他也能猜到那是是谁杀了她。
是他的父亲,杀掉了试图逃跑的夫人。
慢慢恢复脸色的人见承平讥笑着,他其实很期待被发现的这一幕,他做梦都想要看到人见伊春崩溃的样子:“是我拿的,又如何?”
两个面容相似的人凑在一块,除了能通过气质区分,简直一模一样。
然而,人见伊春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动,但这也算是人见承平心目中冷血的父亲形象,他凑过去暗哑着嗓子笑起来:“你怎么有脸在她死后也霸占着她?”
然而人见伊春只是轻轻地从和自己相似的脸上划过,好像格外的轻蔑,连多看一眼都不愿。而他没有再多打招呼,直接转身走进了人见承平的内院,而且目的明确,直接朝着美知住的那个房间方向走去。
至于为什么精准,在看到那树下的秋千和院子里一丛又一丛的绣球花后,他竟生出一种或许美知会住在这里的荒诞感。
人见承平没能料到父亲会做出如此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朝着周围的侍女打眼色试图拖延人见伊春去那的时间,而他自己身上早已生出涔涔冷汗,心跳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上许多。
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夫人…,不,应该是美知,绝对不能被他发现!
就是因为他是人见伊春的儿子,体内流着相同的血脉,他才清楚地知道人见伊春想要什么,他如果碰到美知会做什么,这些事情,他都能猜想到。
就像他一样,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在美知面前,包括自己拥有的财富,而唯一的,就是将美知占为己有,将她困在自己建造的牢笼之中,成为他们唯一能够慰藉的存在。
就像再凶猛的野兽,为了那朵脆弱但又美丽的花朵,也会忍耐住暴虐的性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闻花香,他们之所以会被驯服,也是因为那朵花经不起折腾,随便打个喷嚏都能让其香消玉殒。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人见伊春绝对不可以看到美知,否则会出现他无法控制的场面。
上前阻拦着的侍女更增加了人见伊春对人见承平的怀疑,勋贵的礼仪在他这里就是个虚设,将人一把推开,等到最后围上来的人太多,眼尾像是涂抹了胭脂的男人烦躁地抽出了长刀,仅仅是在人群里挥舞了两次,前面的路就空旷了起来。
没有人不怕死,即使这是主公的命令。
人见伊春为他们的怕死的举动不屑地嗤笑一声,他手握长刀走近那树下的秋千,他用长刀挑起秋千上的绳索,试图找出什么存留下来的痕迹,但那秋千上能残留什么东西下来呢?人见伊春收回长刀,身姿挺拔地站在树下,他将目光放在了那扇拉紧的纸门上,脚下的步伐一下子就慢了起来。
这里的生活气息就像是专门为谁打造的,那一丛丛的绣球花在风中微微晃荡着,而这些显而易见的装饰似乎只为了那一个人,不用说都知道是谁。虽然知道人见承平非常看重美知,但人见伊春从未踏足过这里,当他看到这里的布置后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人见伊春收回看向花的目光,神色慎重且严肃地抬脚往房屋走去。
那样染指甲的方法只有美知才会,人见伊春许久没有如此失态过了,他抿了抿唇,只要想到那房屋里坐着的人是谁,顿时就口干舌燥了起来。
人见承平一直在阻拦他靠近这里,如果没有猫腻的话,那他根本没必要如此紧张……但转念一想,美知死了已经有十几年,但这个世界的妖怪并不少,他大胆猜想着美知复活的可能性,虽然几率不大,但是绝对不是零。
就连众所周知的四魂之玉,不也被那些妖怪觊觎着能实现他们强大起来的愿望吗?
这样一想,心底的希冀便多了一分。
离那扇门越近,人见伊春就越难以呼吸,他害怕自己心中升腾起的希望变成失望,但更害怕……会有一个活生生的美知出现在他面前。
是他一箭射死了美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也是人见承平怨恨他的源头,这是他可以接受的后果,但……如果美知真的出现的话,那他又能如何做呢?
只要想到那个场景,想到美知怨恨他的眼神,他就难受地脚都迈不动了。
难不成,他要把人抢回去……吗?
人见伊春站在门前为自己荒诞的想法感到好笑,转念一想他又不是没抢过……如果真的是美知复活的话,他再抢一次又如何?
就算美知恨他又如何?他这样连强盗都不如的人,并不缺任何人的厌恶和怨恨,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也一直怨恨着他吗?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当他真的站在那门前时,抬起的手却迟疑了,颤抖着呼吸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门上,在人见承平赶来后失态地阻止呼喊后,毅然决然地缓慢地拉开了门。
一阵风随着他拉门的动作钻了进去,人见承平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拼命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然而,人见伊春更为用力的拉开了门,另一只手则是抵住了门框上,双臂一同发力,呼吸急促地跨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