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翻了车——含胭
含胭  发于:2021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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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终拿出两万块,说只有这些,蒋赟知道不可能,老太太抠门得很,这些年肯定存了不少钱。
  他带着奶奶去四院办手续,却被告知没床位,蒋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杨医生帮忙。
  杨晔知道后,立刻帮他调床位,两天后,李照香住进了医院。
  经过一系列检查,确诊是胃癌中期,李照香将在八月上旬进行手术。
  蒋赟没请护工,天天陪在医院照顾奶奶,抽空还趴在病床上写作业。
  章翎天天都来病房探望奶奶,也不带东西,就陪奶奶说说话,有时候拉着蒋赟去楼下走走,叫他别担心,胃癌手术后病人存活率还是很高的。
  鸡飞狗跳了一阵子,蒋赟征得李照香同意后,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给姑姑,蒋建梅在电话里沉默许久,说她会来钱塘。
  两天后,蒋赟终于见到蒋建梅,那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身材挺高,和蒋建齐长得有点像。
  姑侄二人相当陌生,交谈时分外客气。蒋建梅不是一个人来,还带着她的大女儿,叫周文越,二十一岁,念大三,这时候正放暑假,说是跟着来钱塘玩玩。
  蒋赟觉得匪夷所思,她外婆都得癌了,她怎么还有心思来旅游?
  蒋建梅和周文越看过李照香的出租屋后,一起沉默,最后住到四院边上的一家小招待所。
  当晚,周文越一个人出去玩耍,蒋建梅去病房,和老母亲聊了好久,病房里隐隐传来两个女人的哭泣声。
  蒋赟没打扰她们,独自一人低着头,在走廊上坐着。
  不知何时,一双小白鞋出现在他眼前,蒋赟抬头,看到章翎。
  她提着一袋子食物,穿着白色无袖连衣裙,歪着头打量面前的男孩。
  他似乎更瘦了,眼底有黑眼圈,面容很疲倦,章翎拎起袋子向他晃晃:“喝奶茶吗?还有鸡排,给你带的。”
  蒋赟看着她,嘴角一牵,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蒋建梅没在病房陪床,晚上去招待所睡。
  深夜,李照香在病床上翻了个身,看蒋赟在折叠躺椅上睡着了,摸出自己的老年机,爬下床偷偷摸摸去厕所。
  她戴上老花眼镜,打开一个小本本,对着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摁,最后把电话打通。
  听筒里响起一个男声:“喂,哪位?”
  李照香问:“是阿伟吗?”
  “你是……”
  “我是建齐的妈妈,蒋建齐,你还记得吗?”
  “啊,建齐妈妈?阿姨,我是阿伟!好久没联系了,找我有事吗?”
  李照香呵呵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你还能找到翟丽吗?”
 
 
第42章 “总觉得,有梦好甜蜜。”……
  阿伟名唤钱利伟, 在A省另一个城市工作,是蒋建齐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两人是最好的兄弟。
  90年代初的大学生们感情很深厚, 蒋建齐生病那两年,家里债台高筑, 钱利伟自己也刚结婚,还是省吃俭用给他送了一些钱。
  蒋建齐去世后,钱利伟哭着对李照香说,一定会帮着照顾蒋赟,蒋赟就是他干儿子。
  他也的确做得不错, 哪怕蒋赟的生母离开了, 钱利伟依旧每年来一次钱塘,看望李照香和蒋赟, 给他们带些生活用品, 再给小蒋赟发一个红包。
  变故发生在蒋赟五岁那年的秋天,钱利伟风尘仆仆赶来钱塘,却惊讶地发现, 孩子不见了。
  他问李照香, 是不是把蒋赟送人了, 李照香大怒:“我怎么可能把孙子送人?我是把他送去上学了!”
  说着还拿出那家武校的宣传单给钱利伟看, 钱利伟看着那薄薄的劣质印刷纸就感到不妙,问:“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送去这种地方?蒋赟明年九月就要上小学了呀!”
  李照香说:“这就是小学啊, 收费可便宜,还包吃住, 可以一直上到初中毕业呢!”
  钱利伟痛心疾首:“阿姨,你这是在耽误孩子呀!”
  李照香被一个后辈如此指责,气得直哆嗦:“我耽误孩子?小崽待在家, 我一步都不能离开!怎么去挣钱?不挣钱,我俩去喝西北风啊?这么大的小孩多调皮你知道吗?你知道个屁!我一个邻居给我介绍的这学校,我觉得挺好,问小崽愿不愿意去学武功,他自己说愿意,我才送他去的!都去一年了!”
  钱利伟觉得和这文盲老太太简直无法沟通,干脆问:“能接回来吗?”
  李照香反问:“接回来你养啊?我是没空看着他,不用挣钱啦?”
  钱利伟:“……”
  最终,他把那张武校宣传单上的地址、电话抄下来,离开了钱塘。
  考虑很久,钱利伟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给蒋赟的亲生母亲——翟丽。
  他是蒋家这边唯一一个能联系到翟丽的人,也算是翟丽父母留的后路,把他作为蒋家和翟家之间的中间人。
  翟丽后来再婚生育,据说生活过得安稳富足,丈夫体贴会赚钱,孩子天真又可爱,她已经淡忘掉在钱塘的那段婚姻。
  翟丽父母告诉钱利伟,没有要紧事别联系翟丽,并且,不经过他们同意,绝不能把蒋赟的信息透露给翟丽,也不能把翟丽的联系方式给到李照香。
  钱利伟觉得,才五、六岁大的蒋赟被送去一家看着就不靠谱的武校,应该算是一件要紧事吧?所以,他还是联系了翟丽。
  至于翟丽有没有想办法处理,钱利伟就不知道了。因为一年后,当他再一次去钱塘看望李照香时,发现老太太早已搬了家。
  其实,在袁家村打听一下,还是能找到老太太的,但不知为什么,钱利伟没去找。
  小孩不见了,蒋家只剩一个没文化又固执的老人,钱利伟来之前就缺乏动力。
  他像是自我催眠般,说我来了,但我找不到人了,这事儿不赖我,建齐,我已经尽力了。
  从那以后,钱利伟就再也没去袁家村找过李照香,也没再见过蒋赟。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有着一头卷毛、会用嗲嗲的小奶音叫他“钱叔叔”的可爱小男孩,模样永远停留在四岁的年纪。
  钱利伟和蒋建齐的同窗情谊,就此消散。
  ——
  蒋建梅在钱塘待了几天,每天都在病房照顾老母亲,周文越天天在外面玩,打卡钱塘诸景点,玩累了就回招待所睡觉,蒋赟连她人影儿都见不着。
  不过姑姑来了,蒋赟的确轻松不少,每天都能回出租屋给她们做饭、送饭,不用去医院食堂买饭菜。
  这些天,草花来医院看过奶奶,刚子叔和钟叔也来过,连于晖都来了一次,和贾小蝶一起,他们就跟约好了似的,都没买东西,只给钱。
  章翎几乎天天来,章知诚和杨医生也来过,临走时,章知诚给了蒋赟一个红包,里面是一千块钱,说:“钱不多,你看着用,有困难就和我说。”
  蒋赟心中感激,捏着红包说不出话来,章知诚拍拍他的肩:“你还小,别硬撑,有什么事和你姑姑商量着来,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知道吗?”
  “嗯。”蒋赟点头,“谢谢叔。”
  十六岁的少年从未享受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对于苦难,接受度比同龄人高许多。
  生老病死,谁都躲不掉,蒋赟想过李照香重病缠身的这一天,只是没料到会来得如此早。
  他倒也没多绝望,更不会怨天怨地,人人都说胃癌不算严重的癌症,李照香又是中期,还没转移,能救活,叫他不要太担心。
  蒋赟更发愁的是李照香手术后的调养问题,五中高二、高三年级八月中旬就要开学,上的还是新课,他很难请假。
  可不请假,谁来照顾奶奶?姑姑吗?虽说姑姑的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可她家里还有年迈的公公婆婆要照顾,她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
  这个问题,蒋赟作为小辈没法子开口提,眼看着开学日越来越近,只剩一个多星期,他多少有些焦虑。
  李照香两天后要进行手术,医生要求她这两天以流食为主,蒋赟就给她熬一些小米粥,装进保温瓶带去医院,自己和姑姑则吃些简单饭菜。
  蒋建梅比蒋赟想象中来得好相处,对吃饭要求也不高,蒋赟做什么她吃什么,只是,她对蒋赟的态度始终疏离又客气,从来不会关心地问问他生活、学习上的事情。
  远亲不如近邻,蒋赟这会儿算是深有感触。
  这天傍晚,钱塘下了一场雷阵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阵仗大得仿佛有谁在渡劫。
  蒋赟在出租屋做好饭菜和小米粥,冒着暴雨,骑车去医院送饭。
  他把车停到自行车棚,脱下雨衣塞进车兜,跑了几十米冲进住院大楼,身上还是被淋湿了。
  他浑身泛着潮气、提着袋子坐电梯到十一楼,闻到早已习惯了的消毒水味,向奶奶的病房走去。
  病房是三人间,门开着,蒋赟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说话声,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奶奶就睡在靠门第一床,床边围着两女一男,坐着的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蒋建梅,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床尾,似乎是不想打扰她们聊天。
  蒋赟停住脚步,视线完全不受控制,没看奶奶,没看姑姑,也没看那男人,就像被命运推动着、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往前行一般,他的眼睛里,就只剩下蒋建梅身边的另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到他,慢慢站起身来。
  她和杨医生差不多岁数,留着一头咖啡色长卷发,个子挺高,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肤白皙,五官竟带点儿异域风情,鼻梁高,眼窝深,长着一双有着咖啡色瞳仁的漂亮眼睛。
  老天像是应景般在窗外劈过一道闪电,紧接着,炸雷声响起。
  蒋赟已石化。
  那女人看着他,目光凄楚,嘴角却扯出一个怪怪的笑,像是在极力压抑感情,开口叫他:“贝贝。”
  蒋赟手里的保温瓶和餐盒统统落地,一片狼藉。
  那女人吃了一惊,向前一步,又叫:“贝贝,我是……”
  没等她说完,蒋赟已经转过身,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楼梯间跑去,差点撞到一些护士和病人。
  身后,那女人似乎追出来,在走廊上大喊:“蒋赟!我是妈妈呀!”
  蒋赟已经冲进楼梯间,沿着那旋转的楼梯,快速往下跑。
  心脏跳得很重很重,仿佛要炸开,明明是三伏天,他却满身寒意,一鼓作气跑到一楼,蒋赟冲进自行车棚,雨衣都来不及穿,打开锁,跨上车,一头冲进暴虐的雨幕中,任凭雨水把他浇透,还能掩盖掉脸上另一些叫人耻辱的痕迹。
  ——
  天气太热,章翎习惯每天晚饭后来找蒋赟。
  她穿一条藏青色连衣裙,左手拎着一把长柄伞,右手提着两杯冰桔茶,晃悠晃悠来到病房,却只看到一个令人尴尬的场面——奶奶在哭,蒋赟的姑姑也在哭,另一个陌生女人双肘支着病床,手指都插/进头发里,在那里不停摇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都沉默着,章翎终于看清那女人的脸,顿时呆若木鸡。
  怎么说呢?但凡是认识蒋赟的人,只要不是眼睛或智力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这女人和蒋赟必定有着血缘上的联系。

  李照香看到章翎,向她招招手,章翎走进去,李照香说:“小妹,你回去吧,今天小崽不会来了。他刚才来过,后来走了。”
  章翎看看那个女人,心里猜到了什么,问:“蒋赟去哪儿了?”
  李照香说:“回家了吧。”
  那女人突然大叫:“他住哪儿?我去找他!”
  一个章翎之前没注意到的中年男人开了口:“你今天就别去了,那么大雨,让他冷静一下吧,孩子还小,脑子转不过弯来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女人又呜呜呜地哭起来,再一次自责:“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
  章翎冷眼看着他们,猜不出这男人是谁,难道是蒋赟的继父?
  她对李照香说:“奶奶,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后天就要做手术,您千万不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李照香抹着眼泪点点头:“我知道,小妹你回去吧,那么大雨,还让你跑一趟。”
  她们说话时,那女人一直在观察章翎,章翎当然不紧张,随她看。
  她并不喜欢这个人,尽管她长得很漂亮,气质也温婉和善,但章翎心里明白得很,这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任何苦衷都不成立。
  对奶奶说了声“再见”,章翎就离开病房,下楼来到住院部门口。
  她撑着伞,在雨中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暴雨如注,地上已有一大片积水,雨伞根本没什么用,章翎却不在乎被淋湿,莫名记起三月时的那场雨。
  她躲在那男孩身后,抬头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卷发被水淋湿,都贴在了头皮上,颜色也变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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