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客气,都是大人交代的。”半芹忙道,“请姑娘随我来。”
半芹带着她从小道走到侧门,送她出了侧门。沈云亭身边的护卫魏风,已架着马车在侧门等候多时。
见嘉禾出来,抱着剑走到嘉禾身边,道:“姑娘请上马车,我送您回永宁侯府。”
临上马车之前,半芹对嘉禾道:“大人让我告诉姑娘,昨晚之时切勿声张,对您的阿兄亦是。此事事关姑娘清誉,越少人知道越好。程小将军行事过于冲动,恐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姑娘自个儿也切莫擅自行动,他知道姑娘委屈,这件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置,他会给姑娘您一个交代,请姑娘放心。”
嘉禾默了半晌,紧抿唇轻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这世道,女子艰难。程令芝便是算准了,如若她中了药同晋王有了苟且,对她而言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赌上永宁侯府与晋王鱼死网破还落下个不贞的名声,另一条是屈服于晋王成为晋王府众多女眷中的一个任他摧残。
两条路对她而言都是死路。
而如今程令芝的谋算没有得逞,她自是想着反正一切死无对证,要死不认便可。
只是一切她想得那么容易。
一番波折,嘉禾总算是平安回了永宁侯府。程景玄早已在大门前等候,见嘉禾从马车上下来,忙扯着她进门。
谢过了送嘉禾回来的魏风,“砰”一声关上侯府大门,支开身旁其他人后,担忧地问道:“阿妹,怎么回事?你怎地一夜未归,我快急疯了,幸好沈二今早差人送信说你无事让我安心。”
嘉禾对程景玄道:“阿兄,无论谁问起来,你便只说,我红疹复发晕过去了,所以提前从寿宴上回来了。”
程景玄道:“此事你不用担心,沈二在信上都交代过了,府中上下我也都打点过了,没人敢多嘴。”
沈云亭做事素来周到。
程景玄又问了一遍:“阿妹你到底怎么了?”
嘉禾垂眸深思,沈云亭说得不错,阿兄冲动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如若知道此事必定会提着刀冲去晋王府。
这辈子她不再是从前遇事只会朝阿兄哭闹,要阿兄帮着出头的小女孩。更多时候她学会忍耐和不诉苦,慢慢将从前幼稚的心思藏起来。
嘉禾收起沮丧的心情,朝程景玄笑了声:“就是昨日吹了点风,有些不适,头晕嗓子疼,在沈府客房小睡了一会儿,谁知一睡便睡过头了。未出阁的姑娘家一个人在别人家过夜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程景玄心中虽还有疑惑,但嘉禾这么说,他也没再多问,就像家人之间的默契一般,只松了口气道:“原是如此。”
嘉禾想,沈云亭要唱的这出戏,她自会配合。
现下她便是要以完好无损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阿兄莫要担心,我无事。”嘉禾安抚好程景玄,去了净室。她褪下身上褶皱的衣衫,望了眼白皙肩侧上沈云亭昨夜留下的红印。
她的肌肤一捏便容易起红印,更何况昨日被他那样子强按着。嘉禾闭上眼没入温热浴水中,洗去昨日沈云亭留在她身上的所有气息。
程令芝的果报来得很快。
第二日一大清早便传来了程令芝突发疾病便晋王府赶出府的消息。
沈云亭被涉及中了合欢散一事,知道的人很少,涉及他清誉并未外传。
长公主是个有手段的,绝不会容忍一个破落户欺到自己儿子头上,轮不到沈云亭出手,长公主便暗中差人使了手段。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长公主命人给程令芝灌了整整十碗合欢散锁进地牢里有她自生自灭。合欢散药性强烈,少服能助兴,多服则会让人想生不如死。
整整一个晚上,都能听见地牢里程令芝的惨叫声。等到第二日,程令芝已经奄奄一息,身上脸上全身自己的抓痕,已经面目全非。衣服娇柔的嗓子彻底坏了,说起话来似八十老妪。
晋王虽宠程令芝,但说到底和宠一只小鸟没有分别。程令芝不过是个随时随地可以丢弃的妾罢了,在皇室血缘和世家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本来就只是贪图程令芝年轻貌秀罢了,如今她容貌被自己一手抓毁,好不好得了也不知道。
他身边有的是送上门的女子,根本不缺程令芝。看见她那副臭模样,直接命人赶出了府去。
听闻程令芝被赶出府后,回了外祖家避风头养伤。不过她舅母嫌她名声差坏了自家女儿的姻缘,假装有劫匪抢劫,趁着夜色叫人塞了布条丢去了城外乱葬岗随她自生自灭。
二婶躺在病榻之上有口难言,程令芝的外祖母和舅舅又怕她连累自家隔岸观火。
往后程令芝是生是死皆由天命,怕是活着不比死了舒坦。
此事过后,嘉禾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入秋后,秋猎将至,永宁侯府作为武将世家每年都会受邀行猎。
三日后便是秋猎,嘉禾正在房里准备秋猎要用的行装,忽然有人扣响了她的房门。嘉禾抬头,望见门上映这个熟悉挺拔的男子身影。
她放下手中之事,起身前去开门。
第53章 想念
雕花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骆远站在门前伸着脑袋望向嘉禾,俊朗的脸上灿然一笑。
“小禾苗,快用午膳了, 我替你阿兄催你过去用膳。”
嘉禾垂首应了声“好”, 随骆远一同去了前厅。
骆远武艺高强, 为人忠厚,又受军中众弟兄的信赖。入秋后,他在京城军营升了职,成了阿兄麾下的副将。
故此骆远与阿兄之间的关系近了很多。骆远在京城无亲无故,他又同阿兄很聊得来,阿兄便经常邀骆远一同来家中用膳。
永宁侯府没太多规矩, 三人用膳间, 骆远谈及秋猎一事。
骆远往碗里夹了一块小酥饼, 顺道开口问了句:“小禾苗,三日后的秋猎你去吗?”
嘉禾捧着汤碗,卷翘的眼睫一颤, 回道:“会去。”
秋猎年年都有,永宁侯府年年都在受邀之列。武将家的儿女自十五岁起便可随皇家一同参与秋猎。阿兄已跟着去了三年,年年硕果丰富, 去年更是猎到了秋猎作为彩头的鹿, 被延庆帝大加赞赏了一番。
嘉禾虽不会舞刀弄枪,可到底从小受爹爹阿兄熏陶,骑马射箭倒是还不赖。前世她因病未参加延庆十三年的秋猎, 自程令芝那事之后,她有好长一段时日没出去散过心了,秋猎这热闹自然是要赶的。
骆远听闻她要去,欢喜地道:“这回秋猎我也会去, 太子殿下说我武艺非凡,让我带领一支护卫队一同前去。”
骆远提起太子之时,眼中满是钦佩。诚然太子虚怀纳谏又勤政爱民,是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今年延庆帝身体抱恙,秋猎由东宫主持,二皇子府三皇子府也会参与。嘉禾心里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上一世便是在围猎之时,因马匹发狂冲入崖下坠崖而“亡”的。
嘉禾前两世从未留意过太子,时隔多年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有些记不太清太子坠崖的日子具体几何,只大概记得是天渐冷的时候。
会不会就在这次秋猎?
思及此,嘉禾对骆远道:“此次秋猎你在守卫时多注意马匹,秋日天干物燥,马匹通人性也易躁,若是马匹发狂伤了人便不好了。”
骆远道:“这点你放心,秋猎用的马都是由专人看管的,都很温顺。”
“那便好。”嘉禾微微放了心。
这一世有许多事已经变得和前世不同了,比如前世太子在她与沈云亭定下婚约后不久便同银朱有了婚约,可这一世太子却未聘银朱为妃。
再比如前世这一年黄河水患频频,入秋后飓风来袭,黄河发了大水冲垮了新修的堤坝。可这一世,因为二叔贪腐之事被揭发,朝廷彻查了堤坝贪污案,寻回了被贪墨的银两,重新修建了堤坝。
故而这次虽发了大水,但伤亡人数对比前世少了一大半。大水过后,虽有疫病,但都控制在小范围内,并未祸及京城多地。
也因如此,国库拨出的赈灾银比之前世节省了不少,也有了余钱为凉州前线扩充军备粮饷。
年初灯会之时,她还提醒过太子要小心疯马。太子心细且他答应了会多留意。
嘉禾也不确定前两世发生的事是否这一世还会再重演。还是同骆远提了一嘴:“虽已准备完全,可还是多加留意为好。”
“我记着了。”骆远吃掉碗里的小酥饼郑重点头,把嘉禾交代的事记在心里。
午后,程景玄和骆远一同回了军营操练。如今突厥频频挑衅大邺,迟早必有一场大战,军中众人不敢懈怠半分。
连爹爹这些天寄回来的家书也少了。眼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嘉禾每回给爹爹寄家书,都不忘提醒爹爹莫要大意,只盼爹爹不要和前两世那般忠魂埋骨他乡。
送走骆远和阿兄后,嘉禾继续回屋准备秋猎要用的骑射装。
她的婢女流月掀开屋里珠帘走了进来。
嘉禾未抬头,出声问了句:“何事?”
流月将手中信封交到嘉禾手里,为难道:“沈少傅他又托人给您送信来了。”
嘉禾微微抬头看向流月手中厚厚的信封,冷淡道:“你放下吧。”
流月应了声“是”,将沈云亭寄给她的信摆在了床头小桌几上,随后退了出去。
嘉禾瞥了眼信,面色无波继续手头上的事。
黄河发了大水,太子命沈云亭南下赈灾,沈云亭已离京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沈云亭每日都会给她寄信过来。每回的信封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似是在信中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她。
嘉禾抿唇,思及前世沈云亭外放去边关偏远之地时,她也曾日日不断地给他寄信。
因为那时她每日都在挂在他,想告诉他,她想他。还想问他一句,他想她吗?
整整一年她都在盼着沈云亭告诉她那两个字。
可到了边关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他的答案,因为他从未打开过她送来的信。
迷恋一个人的时候,有很多事懂了却想装不懂。总想着再等等看,再等等他就会回头看见她了。
现下她同沈云亭之间完全反了过来。看着沈云亭就像在看当初的自己一样,锲而不舍地想要抓住心里那个人。莽撞无知地想将一腔爱意都倾诉出来。
她忽然懂了当年沈云亭面对她时的感觉。
厌烦却无可奈何。
只想早日摆脱纠缠。
越是被追逐越想远离。
看着他挣扎,心中悲悯却对他同情不起来。
待等到整理完秋猎要用的东西,嘉禾起身走到小桌几前,拣起沈云亭的信,一眼未看,将信丢尽了香炉之中,用烛火将信焚尽了。
这是她烧掉的第二十七封信。
*
三日很快便过去,秋猎当日,嘉禾同程景玄一道去了白云山皇家猎场。
嘉禾一身骑射装束,长发盘起,脸颊素净白皙,秀眉长扬,多了一股往日没有的干练英气。
今年事多,先有西北悍匪之乱,后有黄河水患,京城百官忙于政务者甚多,好不容易办了场秋猎,自是都出来了。
办秋猎一则能让忙碌已久的百官散散心,二则君臣一同参与秋猎也有君臣一心稳定朝野之效。
太子遥遥站在众人之首,金冠红缨身着浅金骑射装,气度非凡。他身侧站着二皇子李铭和三皇子李炽。
三皇子李炽与太子一母同胞,乃是纯仪皇后所出,乃嫡系血脉,身份尊贵。三皇子李炽与太子李询虽是一母同胞,个性却千差万别。
太子仁厚谦恭,长得更肖似纯仪皇后温柔随和,三皇子李炽则暴虐狠辣,五官硬朗与年轻时的延庆帝一般无二。
二皇子李铭的生母卑微,长相平平,连才德平平。传闻乃是纯仪皇后身旁的洗脚婢女,纯仪皇后怀着太子之时,因一双眼睛与纯仪皇后颇为相似而被延庆帝临幸。
这名侍寝的洗脚婢女本以为攀了高枝,却没想延庆帝只拿她当纯仪皇后的替身消遣,纯仪皇后生下太子之后,延庆帝怕惹纯仪皇后伤心,本打算立即处死这个婢女,却未料她怀了二皇子。
生下二皇子后,延庆帝将她一杯毒酒赐死了。留下二皇子寄养在宫中一名无宠太妃的身侧。
也因此二皇子素来与太子和三皇子不合。二皇子在朝中势力不如母家鼎盛的太子与三皇子。
前两世三兄弟之中,死得最早的便是这位才貌平平生母卑微的二皇子李铭。
这一世二皇子李铭尚未变成挂在城门口的尸首,三皇子李炽身上还带着未褪的少年气。太子尚还温雅谦和。
皇权斗争残忍,嘉禾想起前两世这三兄弟你死我活的结局,心下有些唏嘘。
秋日风清云淡,所有的暗涌似都遮掩在平静之下。
这次秋猎,玉筝也跟着来了,为得自然是和阿兄呆在一块。她披着一件避风的小斗篷,紧挨着阿兄站着,阿兄忙站在风口替她挡风,两人藏在衣衫之下的小指正勾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