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没走?”
诸如此类的婴灵,留在世间,基本上都是心都残存着夙愿。像那位狠心大太太家的,夙愿很纯粹,就是想要报仇,杀了仇人大太太。
宣娆不想动手,如果能让这个婴灵完成自己的心愿,也许不用自己动手,她就能消失了。
如果,夙念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她随手帮一把,也算是积点功德。
红团子隔着宣娆老远,都快贴到她壁上,和土塔融为一体了。
宣娆不厚道地笑了,“你不会连塔都出不来吧?”
仿佛被戳破了短处,红团子发怒了,像是皮球一样上,上下翻腾,猛地朝宣娆的方向移动,从爬进化成了走。
下一秒,瞬间想到,这个女人是她打不过的,一个急转弯,又挪回原地。
宣娆闲闲地一个抬眼,身上犯懒,随意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红团子的来回蠕动,企图躲开她的视线。
宣娆丝毫不怀疑,自己光是动动眼眸,就能让红团子累死。
“能说话吗?”她问道。
不能说话,没法沟通,那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半天没个动静。
“啧!”她眼含笑意,“不会连话都说不了吧!那也太废物了。”
“你才……才……废物……”
宣娆眉眼一挑,能说话就行。
日头逐渐偏西,她没心情和婴灵干磨叽了,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说我可就走了,下一次,你要想再遇到一个能听懂你说话的人,并且还不想灭了你的,可就不知道要什么年月了。”
“等……你……等……”
还没抬脚,她就听到声线沙哑的挽留,还带着一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说清楚了。”她双手插兜,像是一个调戏人的坏痞子,“我没空和你玩猜谜游戏。”
“我……我想……想找……找我妈妈……”
又是一处复仇的戏码吗?
她追问:“然后呢?”找她报仇,质问为什么扔了自己,不要自己。
“问……她……期待……我……”
宣娆瞳仁有一瞬间的震颤。
即便成了婴灵,心里的夙愿只是想问一声,自己是否被期待过吗?
“之后呢?”宣娆觉得自己遇到这个太过干净了,甚至不像是一个婴灵,“期待如何?不期待又如何?”
“期待……原谅……她……”
“不期待……不知道……”
宣娆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残忍了,仿佛在不断撕扯旁人的伤口,用上位者的睨视俯瞰世间,带着傲慢。
“行了!”宣娆用昨天刚到手的绩点,交换了一个符咒,“我帮你!你能出来吗?”
红团子暗暗转了一圈,似乎在背过身,被她看不起的话伤着了,开始闹小脾气。
宣娆转手又换了一个符咒,准备玩物理爆破,炸了这座埋藏无数罪孽的深渊。
“自己找地方躲好。”拿着符咒,她用手印催动:“我放你出来。”
“嘭!”像是烟花炸裂,又像惊雷轰鸣。
倏地,这座上百年的土塔,终于在摇摇欲坠,苟延残喘中缓缓落幕。
“小心!”低沉的声线,远远传来。
有点熟悉。
她回眸,竟然看到卢郁之那个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眸决眦,朝着她飞奔而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你——”她想问他从那冒出来,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将她扑倒,护着她的脑袋,伴着倒塌的巨响,两个人摔倒在地上。
半晌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身上被压着一座大山,她快喘不过气了,耳边他的呼吸先是急促,而后变得平缓,温热的气体洒在她的脖颈处,有些难耐。
她伸手将他残忍推开,丝毫不顾念方才他一番英雄救美的壮举。
多情的眉眼落在他的脊背上,有一块土黄色的印记,应该是被砸了,再看他双眸一闭,显然被砸晕了。
红团子慢慢蠕动过来,嗫嚅着:“他……谁……?”
宣娆扯着嘴角:“拖后腿的坑货!”
第27章 清风过梢,枝条……
清风过梢,枝条摇曳,阳光透过缝隙撒下斑斓的光点。
一片狼藉之中,宣娆闲散地坐着大石头上,眉头拧着,打量着还在地上躺着的卢郁之。
啧!
如果他不多此一举地扑过来,两个人估计都没什么事儿。
但是,终究是因为“保护”她,他才会被砸晕的,就让他躺到醒过来,似乎有些凉薄了。
红团子适时开口:“你……男人?”
宣娆扭头睨视她,“发生什么事儿,让产生误会?”
“他……救你……不要命……挺好的……”
得即便能说话,断断续续的字眼到她耳朵里,还是要加工一下,才能明白红团子的意思。
和猜谜语本质上差不多。
“你扶……他挺好……”
宣娆伸出食指,轻轻戳着红团子的外形,没有实体感触,但是触摸的瞬间,一股凉意由指尖尖蔓延整个胳膊。
红团子有些抗拒,缓慢地躲开她戏弄的手指。
这个红团子,不仅胆小傲娇,心底竟然还是一片纯良的。
只是看着卢郁之扑过来,自以为是地救她,便给他盖上了一个好人的章子。
这世间,人类是最复杂的生物,一个人可以对外人凉薄至极,却也能对着家人言笑晏晏。
她收回手指,转而给炎官打了一个电话。
“宣女士!”对方语气焦急,“你身体出了那么大的问题,怎么还能一个人出院?上次来家里竟然也一声不吭,如果不是郁之,我都不了解你的情况。”
“无论什么病,一定会有治疗的办法的,你来海城吧!”
“对了,郁之去找你了,他到了吗?”
对方直白的关切,通过信号传入她的耳朵里,蓦然间,她觉得耳尖有些熨烫。
摸着耳朵,她眸子低垂,看着趴在地上的卢郁之,语气淡漠:“他来了,不过,现在可能需要你找人来接他了。”
当日头快要落下了,橘黄色的暖阳爬上人的衣角,跟着卢郁之一起来的保镖也找他们了。
卢郁之昏迷不醒,看着挺严重的,他手下的随行人员直接带着他去了村里的农村医疗室。
老先生带着眼镜,仔细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儿,昏迷可能是贫血造成的,平时注意补铁,后背的淤青擦点药就行了。”
夜幕降临了,宣娆只能人带回家,塞到落灰的客房里。
看着一群人为他忙前忙后,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即便是昏迷,眉宇间的深结依旧拧巴。宣娆暗想:上一次随口扯的谎,没想到卢郁之真有贫血。
夜晚,一切兵荒马乱都偃旗息鼓。
宣娆慵懒地躺在床边椅子上,把怀里的红团子放出来。
“你要找你的妈妈,你对她有什么记忆吗?”
红团子朝着房间中的香案上飘,贪婪地吸收香炉中的香灰,这对幽魂而言是难得的补品。
半晌之后,她餍足地上下飘动,周身的红光都明亮了几分。
“没有。”她回答。
宣娆单手支着下巴:“什么都没有吗?一些感觉呢?”
能够成为婴灵,她已经开了先智,潜意识中一定发生让她难以磨灭事儿,支撑她在深渊之中没有随着事物腐烂,转而成了无法抹去的幽魂。
红团子停在香案上,沉吟许久,“红色……身上有红色。”
宣娆掀起眼睑:“你最后穿的衣服是红色的?”
“嗯!”她语气有了一丝雀跃:“……很好看。”
如果是手工刺绣的物品,那还有一点线索。
宣娆食指轻轻点着耳畔,多情的眉眼微微眯起,红团子现在就是一团红光,连一个实体都没有,看不到她提示的红衣服。
得想个点子,让她回归一下本体。
啧!又是一个难题。
需要赶紧赚绩点,购买系统里的塑回符咒。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还是要工作,不能安静地当一个懒散的咸鱼。
山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带着清新的花香味儿,还有细不可闻的呓语。
宣娆静默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起身,去隔壁看一眼。
毕竟,这个坑货,这次是因为自己,才有这一场无妄之灾。
客房只有一间,随行的保镖挤在了村口的直升机上将就一晚,推开客房的门,卢郁之那张被汗水浸透的脸,在淡黄色的灯光下,泛着不健康的颜色。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靥,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咕哝着,惨白的下唇,印着深浅不一的牙印。
看着有些可怜。
宣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而后凑近他,单手将他脖颈处的扣子解开,然后拧干搪瓷盆里的毛巾,粗鲁地在他脸上一通摩擦。
“妈……”
她半弯着腰,白净的小脸凑在他脸旁,含糊不清的呓语,让她捕捉到了一两个清楚的字眼。
她眉尾一挑,伺候了一回人,竟然得到了一个白儿子。
将毛巾扔到搪瓷盆里,她站在床边,双臂抱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额头饱满,剑眉英气,鼻梁挺直,唇形浅薄,下颌线流畅,挺周正的一个长相,超乎一般的清隽。
方才帮他擦脸时,才注意到他左眼下还有一颗浅浅的胭脂痣。清冷之中藏着魅惑。
三庭五眼,优越,矜贵,天生好运。
可惜,亲缘单薄。注定与亲情无缘。
结合他前半生的人生际遇,相术印证得很准。
看了一会,脖颈有些酸疼,瞅见他现在脸色已经变好了,她想回去睡觉了。
明天还有直播,需要早起。
“别……走……”
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的手背突然被钳制住,回眸一看,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死死地攥着她的小手。
一个浅黄,一个嫩白;一刚劲,一个柔软。
像是烙铁一样的温度,让她有些不适感。
宣娆向后扯着,可是纹丝不动。
“妈……”
一声沙哑的呼喊,带着压抑的思念,让宣娆心里骤然一软。
都叫她一声妈了,她也要给“儿子”一点面子。
拉过来旁边的凳子,她面对他坐着,看着他手背上青筋凸起,隐隐蕴含着力量。
看着挺精瘦强壮的,怎么会有贫血的毛病呢?
*
翌日。
宣娆一身青灰色的袍子,准时出现在镜头前,看着人数不断涌入,她对着镜头打招呼。
“大家好!”
“宣姐好啊!”
“上次的运动效果很好,我一整天都清神气爽。”
“我也是,晚上都是一夜无梦!”
“今日份的打卡!”
“姐姐昨天没睡好吗?眼睑下方都有淤青了。”
宣娆下意识摸着自己的黑眼圈——照顾儿子之后的后遗症。
“昨天有点事,睡得晚。”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宣大师开始了今日份的五禽戏讲解。
日头渐渐偏高,轻薄的汗水浸染胸前的衣领,最后一个收式,衣袖划过脸颊,脸颊上泛起绯红。
行了一个抱手礼,她结束了演练。
走到镜头前,“有什么疑惑,可以后台私信,我尽量解答,大家去吃早餐吧!明天见!”
“好!再见!”
“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感谢主播!”
“一大串天空之城降临,请主播躲远点,避免被礼物砸中。”
“完成打卡,宣姐明天见!”
“宣姐……你身后那个帅哥是谁啊?好帅啊!”
宣娆眸子划过这一条,眉心蹙起,哪里的帅哥?
下意识回头看,发现卢郁之长身玉立,单手插腰,一脸淡漠地站在门框,恍如哪家的矜贵公子。
确实挺不错。
蓦然,清冷的凤眸与她撞上,他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
显然,没有见过她这样和颜悦色,神情温柔地和别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