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我想骂人的时候才会吃糖。”
“吃甜食还能控制情绪?”
“能堵住嘴。”
“……”
医院到了,宋枳帮他挂了号以后,去二楼排队打针。
一共要打五针,今天得先打两针,一边胳膊一针。
排队的人有点多,椅子上也坐满了人,只有一个空位
。
宋枳原本打算让伤员去坐的,结果伤员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垫在上面,然后看着宋枳:“坐吧。”
宋枳愣了下。
他不紧不慢的补充:“我看你一直不坐,还以为你有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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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那个病人又来了。
小护士激动的不行,昨天她偷偷看了他的病例。
他叫江言舟,人如其名,都好听。
知道他今天还要再打一针,她甚至主动放弃了休假。
男人在椅子上坐下,他今天穿着随意,白色的衬衣,领带也没系,为了方便她绑压脉带而往上卷了一截的袖口。
手腕白皙,就连腕骨都精致好看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没到无法挑剔的人。
静脉输液针缓缓推入他的血管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护士松开压脉带,低头收拾东西,还不忘嘱咐一句:“这些天好好休息。”
他低声应了一句,然后站起身。
小护士心脏突然跳的很快,终于找了个借口和他说上话了。
男人很显然,并不想要在这儿留太久,今天他是一个人来的。
独自举着输液袋出去,看背影,莫名有点让人心疼。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简单可言,生病了也没人陪。
小护士叹了口气,刚要跟过去。
男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
视线落在隔壁感染科的候诊大厅里。
狂犬疫苗左右胳膊都要打一针,何瀚阳从里面出来后,两条胳膊像被人揍过一拳一样,酸痛的不行。
看他抬手似乎都挺吃力,宋枳突然腾升起一股罪恶感。
对电竞选手来说,手比什么都要重要。
“你该不会打不了游戏了吧?”
她那张好看的小脸上满是愧疚。
只是被狗咬了一口而已,又不是骨折,休息个几天就恢复好了。
何瀚阳沉默片刻:“没事,大不了我转行。”
操。
更内疚了。
他是世界级的冠军,刚满二十岁,巅峰也才刚开始,如果因为自己而不得不提前退役的话。
……
她想都不敢想
她套用小许昨天和她讲的话:“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
何瀚阳点了点头:“希望吧。”
今天人挺
多的,宋枳怕再多待一会就被认出来了,于是说:“我们先出去吧。”
何瀚阳仍旧点头:“好。”
宋枳刚转过身,准备去电梯口。
视线就这么和面前的男人对上了。
他一手扎着针,一手举着输液袋,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宋枳脑海里立马出现了四个字——阴魂不散。
这种时候就应该帅气的转身离开,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可宋枳莫名有些提不动脚。
江言舟也算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工作再忙他也会坚持健身晨跑。
他很少生病,更别说需要到医院来输液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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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舟安静的看着她,眼睫轻颤,脚步往前靠了一步,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
他知道宋枳不想见到自己,他越逼的紧,只会让她逃离的更快。
白皙修长的脖颈下,那条明显的伤疤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越发显眼。
关于那条伤疤的记忆,也不合时宜的涌了上来。
爷爷在国画上颇富盛名,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有人上门来,希望拜师学艺。
有一个人,来的特别勤。
他似乎很坚持,一直拜托爷爷收他做学生,还打包票承诺,以后等他火了,肯定不会忘了他的恩。
可是爷爷每次都是摇头拒绝。
宋枳有点好奇,就在那个人走后去问爷爷我,为什么不肯收他。
爷爷只说了一句话:“太急功近利的人,是没办法画好国画的。”
宋枳是在各种没好的簇拥下长大的,她理所当然的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没好的。
可直到那场大火完全吞噬了她的家。
她听到爸爸在喊她的名字,也听到妈妈哭的撕心裂肺。
如坠地狱。
她什么也看不见,面前全是灰色的浓烟,和灼人的高温。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也不知道爷爷在哪。
她甚至,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人死后会去天堂还是地狱,这个话题在昨天的课上讨论了很久。
宋枳理所当然的觉得,人死后肯定会去天堂。
“地狱是给魔鬼住的,人如果去了地狱,不就和魔鬼一样了吗。”
原来世界上是真的有魔鬼存在的。
听说那个人因为爷爷
一再的拒绝,对他心生恨意,于是在夜里趁着他们都睡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家。
宋枳呛进去很多浓烟,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被拢到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怀抱的主人语无伦次的说了很多话:“宋枳,不要睡。”
“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要睡,你先睁开眼睛,你坚持一会,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她睡了很久,直到清醒,听护士说,发生火灾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这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宋落办完了爸爸妈妈还有爷爷的葬礼后,拎着钢管把那个纵火的人打的半身不遂。
那天晚上他因为外出学习,不在家。
他收到消息赶回来,一家五口,变成一家两口。
甚至连唯一活着的妹妹,也有随时醒不过来的可能。
往日那个嚣张跋扈,鲜衣怒马的一中校霸,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十九岁的年纪,同时为三个亲人起灵。
前几天还轮流训斥他的人,今天就变成了三个黑色的骨灰盒,在他手中。
有点沉。
宋枳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找那个纵火的人的,她什么也不想知道。
眼神放空的看着天花板。
她什么也不想想,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她身体本来就虚弱,还不肯吃饭。
护士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找那天把她送来医院的男孩。
他留在医院照顾了她很多天,完全不顾自己身上也有伤。
医生担心他的身体,强行把他赶回家。
接到电话后,江言舟很快就过来了。
脖子上还贴着纱布。
护士还记得这个小姑娘被送来的那天,这个少年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脸上身上被烟雾熏的很脏。
外套明显有被烧过的痕迹,脖子上的血,一直在流。
医生让他去缝针,他不肯走。
最后还是几个人强硬的把他拉走的。
听说当时的火势大到消防员都不敢贸然进去,他迎头浇了一桶水,直接冲了进去。
好在,宋枳的房间在最靠外的地方。
抱着她出来的时候,他的脖子不知道被什么划到了,很长的口子,血流不止。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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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护士的电话,江言舟匆忙赶过来,看着病床上睁开眼睛的宋枳,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这么多天的情绪,逐渐放缓。
护士怕吵到宋枳,小声说了一句:“我就先出去了,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再叫我。”
江言舟点了点头:“谢谢。”
护士走后,江言舟给她倒了杯水,一半热水一半冷水。
他走到她床边:“只只,渴不渴?”
她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
江言舟喉结微动,她不想说话,他也不勉强她。
把水杯放好,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不过医生说你最近吃不了太辛辣的东西,我家阿姨熬的粥很好吃,我待会让她给你做,好不好?”
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江言舟替她把被子掖好:“不想吃粥的话,我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奶油蛋糕,不过不能吃太多,医生说你现在要吃些清淡的。”
宋枳眨了下眼睛,泪水顺着眼尾滑落。
似乎灌进耳朵里了。
放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江言舟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只有身体上的疼痛强烈了,才会缓解下心里的疼痛。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和她道歉,“我当时……没有能力把你父母还有爷爷也一块救出去。”
他低着头,似乎在哭,声音颤抖的厉害。
这是宋枳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以前从来不哭的。
他甚至,好像都没有任何情绪。
可是宋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要一张嘴,就想哭。
安静的走廊,传来有些急促的跑步声,最后,停在病房外。
门被推开,秦河急忙走过来:“小枳。”
他应该是下车以后,一路跑过来的,气都还没喘顺。
此时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从小一块长大,在宋枳心中,他和宋落的地位是一样。
都是她的哥哥,是她的亲人。
那点隐忍着的情绪彻底崩溃。
她抱着他哭了很久,哭到哽咽,哭到抽搐:“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他们都……他们都……”
秦河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小枳别怕,会好的,别怕。”
江言舟看着面前的场景,沉默
的起身,把手里逐渐变凉的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他的声带因为吸食了不少浓烟,沙哑的可怕,还没完全恢复好。
他说:“宋枳,就拜托你了。”
然后,终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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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落因为把人打到残废,被判刑七年。
在乡下的姥姥来到城里,把宋枳接回老家。
少女和少年恣意明媚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人祸给强行拐了个弯。
每次看到江言舟脖子上的那道疤时,宋枳总觉得自己欠他点什么。
一条人命。
面前人来人往,手上拿的病历单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着急忙慌的四处找科室。
江言舟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游移片刻,最后还是举着输液袋过来。
“宋枳。”他在她面前停下,“我们聊聊,好吗?”
宋枳别开视线:“没什么好聊的。”
她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就不可能再让自己心软。
在他身边,她永远就是一只没有自我的宠物。
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以取悦他为乐,甚至还要听尽别人对自己的诋毁,当别人的替身。
他小声的喊她的名字:“只只,我……”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宋枳转身就走:“我待会还有工作呢,拜拜。”
何瀚阳看了江言舟一眼后,跟在宋枳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里,何瀚阳问她:“男朋友?”
宋枳也不否认:“前男友。”
他点头。
宋枳抬眸:“就不好奇?”
“好奇什么?”
正常人听到她这句话后一般都会好奇的问:为什么会分手。
至少夏婉约和小许都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想到他也不算是什么正常人,宋枳也没什么好疑惑的了。
电梯平稳的下滑,停在三楼。
电梯门开,应该有人进来,宋枳非常自觉的往旁边挪。
外面说说笑笑的人一块进来,熟悉的公鸭嗓笑声。
“是真的啦,江言舟和她本来就是玩玩而已,圈子里谁不知道她就是江言舟养的一乐子而已,而且……”
许兰兰讲着讲着,就停下了。
因为她正好看到,靠在电梯壁上的宋枳,她双臂环胸,笑容和善的看着自己。
许兰兰愣怔了一会,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妈生病了,在医院住院,她每天都会过来看她,昨天正好在八楼看到江言舟在输液。
所以今天把寻悦也给叫来了。
谁知道宋枳也在,后背莫名一阵发凉。
可是想到她现在已经和江言舟分手了,没有江言舟给她撑腰,自己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