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她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她穿着华丽的公主裙,坐着南瓜马车来到城堡,推门一看。
等等,这他妈不是霍格沃兹吗?
她拎着裙子站在城堡大门口,目瞪口呆。前来迎接她的也并不是什么王子,而是穿着黑色巫师袍的陈亦行。
“你来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赵又锦环顾四周,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好参加晚宴吗?怎么跑到了这种地方?”
陈亦行的嘴角泛起奇异的笑意,冷酷地举起魔杖,冲她一指,“阿瓦达索命!”
一道绿光从魔杖尖端袭来,赵又锦应声倒地。
死没死她不知道,但奄奄一息时,她下意识伸手摸摸额头,那里除了热乎乎的鲜血以外,好像还多了点什么。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的镜子,她拿起来一照,只见额头上多了一道闪电形状的疤……
什么?
原来她就是哈利·波特!
……
等到次日清晨,赵又锦气喘吁吁从梦里惊醒,一言难尽地望着天花板。
这是她第二次梦见陈亦行了。
反正每次梦见他都是光怪陆离的噩梦。
洗漱时,抬头看着镜子,她鬼使神差撩开刘海。
还好,还好没有闪电形状的疤。
赵又锦松口气。
但转念一想又乐了,从某种角度说来,她和哈利·波特也的确有共同之处——
他们都是隐身衣的拥有者。
——
上班时,赵又锦又一次收获了众人瞩目。
她与周伟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最终以科技组的一败涂地收尾。
周伟今天早上递交了辞职信,准备离职。
钱宇楠负责的公众号被勒令停更整改,但在此之前,连夜发了一篇道歉信。
信里称那篇名为《职场宫心计,最毒妇人心》的文章纯属子虚乌有,若有误伤同事之处,万望海涵。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套话,例如从今往后工作人员必将对内容进行更加严格的把控,等等。
这些,赵又锦都是听冯园园说的。
掌握了全公司八卦的小冯同学,义愤填膺地表示:“污蔑人时就情感充沛、下笔如有神,道歉的时候就含糊不清、虚伪敷衍!”
赵又锦倒是很想得开,“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去看他说了什么。况且写什么都掩盖不了他们一败涂地的事实。”
冯园园噎了噎,一脸崇拜地给她端了杯茶,“大佬,请受我一拜!”
赵又锦:“?”
“虽然你目前还只是个实习生,但已经能单枪匹马干翻整个科技组了。我决定从今天起,唯您马首是瞻。”
“……大可不必。”
赵又锦出神地看着电脑屏幕,心里想的却是,她并非单枪匹马。
有季书在前开路,又有陈亦行在后托底,事情才得以圆满解决。
她低头看看手表,距离约定好的六点整还有一会儿。
其实今天手头的事情不多,她本来可以准点下班的。
但陈亦行约在六点,大厦楼下见,这会儿也无处可去。
她干脆打开文档,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开始。
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有人跟她说笑:“又锦,这么勤奋啊,居然主动加班?”
赵又锦只能笑笑,心道才怪,不过是迫于无奈。
没想到加班有加班的意外收获。
17:45,大厅里人走得七七八八了,赵又锦掐着点准备下楼,竟然在电梯间里碰见了周伟。
彼时,他抱着刚刚打包好的纸箱子,装着这些年来在《新闻周刊》用惯的办公物品,下眼睑是失眠后留下的淤青。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从周伟更加难看的脸色里,赵又锦不难猜出,他拖延到这会儿才走,无非是想在下班时间悄悄离开,不让人看笑话。
谁知道这么巧,刚好让她撞上。
赵又锦收回目光,摁亮了下行按钮。
周伟忽然问她:“你这会儿很得意,是吗?”
“得意算不上,但真相大白、洗清罪名之后,心情确实不错。”
又是片刻无言,周伟看着她的眼睛,颓败的情绪里升起一抹艳羡。
他说:“你大概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吧,赵又锦。”
赵又锦惊讶地看向他,就听见下一句:“我最讨厌幸运的人了,所以看见你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很幸运,但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
看见别人幸运就犯恶心,如果逻辑没有问题,那就是周伟的心理有问题。
赵又锦无语,正想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周伟又开口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年纪轻轻来到这里,本来是苛刻下属出了名的胡安静带你,结果眨眼她就被调走,换成了如今的季书。”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她没叫你做过别的事吧?”
“她让你帮忙搬家了吗?你有没有经常去给她取快递?周末睡得好好的,大清早有没有被电话吵醒,一句‘我今天没空’,就把你叫去送她孩子上下辅导班?”
周伟冷冷地看着她,原本是嘲讽的语气,三言两语后,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眼里有水光闪烁。
赵又锦一怔,他哭了?
也许是憋得太久,那些无处诉说的苦闷一经开头,就像火星点燃的稻草,愈燃愈旺。
周伟来到公司七年,打从一开始就跟着钱宇楠。
他以为自己很幸运,被挑中做主编的接班人,谁知道接班人身兼数职,又称跑腿的。
七年来他像个车轱辘,在公司与钱宇楠之间转个不停,毫无私生活可言。
“我谈过三个对象,没有一个超过半年。原因是我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交给了钱宇楠,被分手时,她们甚至建议我干脆嫁给钱宇楠。”
“我辛苦跑来的采访,他一句话就能变成自己的业绩,我连署名权都没有。”
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弃卒保帅,这就是钱宇楠。
周伟抱着箱子站在电梯口,一瞬间泪如雨下。
赵又锦很同情他,可她到底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回身看着门口抱着纸箱满面泪光的男人。
想了想,她轻声说:“周伟,我没有资格站在钱宇楠的立场为他的所作所为说抱歉,但我想,站在赵又锦的角度,我也没有办法对一个无缘无故陷害我的人说原谅。”
周伟最后也没有坐上这趟电梯。
电梯门合上以前,赵又锦看见他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面藏满了这年来的憋屈与不堪,再难窥见曾经的理想和抱负。
在那道越来越窄,即将合拢的缝隙里,他嘴唇嗡动,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低到尘埃里,像梦一样飘散不见。
生活改变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镜面里的自己,想起了刚才她想对周伟说,却又没说出口的话。
“其实你有选择的。”
实现抱负的途径不止一个,为什么要任由钱宇楠磋磨?
谁都想要成为一个前途光明的人,但在此之前,先要学会做一个人,不是么。
——
走出大厦时,天色已黄昏。
迎面而来的风像掺了冰渣,吹得赵又锦用力掖围巾,想堵住灌进领口的风,奈何无济于事。
十分钟前,离开工位时,她给陈亦行发了一条微信:我下楼啦。
没有回复。
她站在大厦门口,又掏出手机来,确定还是没人回复,心想还有五分钟才到约定时间,没到也正常。
就是天气好冷啊,早知道就该等他来了再下楼。
结果下一秒,不远处的路口传来汽笛声。
叭叭两声。
她抬头一看,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有人摇下车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她。
耶?
已经到了吗?
赵又锦一喜,抓住围巾,一路小跑过去。
刚打开后座的门——
陈亦行:“坐前面。”
她迟疑了一下,在后视镜里对上了男人黑漆漆的眼珠,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暗藏汹涌。
“怎么,当我是专车司机?”
“……”
不敢不敢。
赵又锦迅速关门,老老实实坐上了副驾。
“这会儿就去选衣服吗?”她侧头问。
“先吃饭。”
赵又锦也确实饿了,摸摸瘪瘪的肚子,欣然点头,“那正好感谢一下你,这顿我请。”
她开始盘算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厅,顺便问问:“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陈亦行顿了顿,扯扯嘴角:“还真有。”
“想吃什么?”
“南锦花园。”陈亦行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不动声色地对上她错愕的目光,“忽然想起上次你说过,那里的味道不错,每晚还会放烟花。”
“……”
赵又锦:“你等等。”
她咽咽口水,低头在手机上查了下南锦花园,发现充值五位数才能成为会员,进去消费……
再抬起头来,她僵硬地说:“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他家也没多好吃,烟花也就一般般……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我说没有呢?”
“那如果非吃不可的话……”赵又锦艰难地抠住车窗,“先让我盘算一下即将到来的明年该怎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陈亦行嘴角一抽,抬手抵住唇,轻咳一声,藏住了笑意。
“我没有剥削小孩的习惯。”
他重新发车,朝着南锦花园驶去。
路上回荡着赵又锦不可思议的声音:“谁是小孩?我早就满二十了好吗?”
“在我眼里,没毕业的人统称小孩。”
“那也就差几个月了。半只脚都踏入社会了,四舍五入也是个社会人了!”
“哦。那等你两只脚都踏出来,再来跟我报备吧。”冷漠脸。
赵又锦:“……”
饭还没吃,人已经气饱?
——
这是赵又锦第二次踏进南锦花园。
比起第一次来,她淡定多了。
只是从地下停车场踏进电梯时,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一身西装外面套大衣,再看看身着羽绒服,臃肿得像只河豚的自己,还是有点汗颜。
走进大厅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
南锦花园环境清幽,装潢雅致,周遭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唯独她素面朝天,还穿得很保暖。
她甚至看见不少女士脱了大衣交给门口的服务生,大冬天光着胳膊就进来了。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每个人与她四目相对时,都流露出几分诧异。好在进出这种场合的人都很懂礼貌,略一怔忡,便很快移开视线。
赵又锦难免局促,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陈亦行的衣袖,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小声说:“我穿这样,来这里一点也不合适。”
“那你觉得哪里才合适?”陈亦行反问,“火锅店还是烧烤摊?”
片刻后,他打量了下她那有点掉毛的黑色羽绒服,否决了自己,“还是垃圾回收站吧。”
赵又锦:“……你好好说话!”
看她局促的样子,陈亦行无声叹口气:“外套脱掉。”
她听话地脱掉大衣,交给一旁的服务员。
目光在她的毛衣上停留片刻,陈亦行显然受到了震撼,差点脱口而出要不你还是把外套穿上。
都这个岁数了,毛衣上还有这么大只滑稽的猪。
他看她两秒,黑眸里满是怀疑:“还敢说自己不是小孩?成年人谁会穿这种衣服?”
赵又锦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猪,理直气壮挺起胸膛,小声说:“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这恰好是我身份的象征!”
陈亦行:……
很好,逻辑竟然还闭合了。
他露出了悟的眼神,“所以你的身份象征是……”
目光轻飘飘落在她的毛衣上。
“猪?”
“……”
赵又锦选择无视他,但一路前行,这打扮确实显得很另类,比引导他们的服务员还要寒碜。
注意到那位小哥频频投来好奇的眼神,赵又锦拉拉衣摆,干脆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是他司机。”
陈亦行回头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下一秒,很配合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往她怀里一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