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差不多了。”赵又锦说,“你太高估他们了。”
冯园园:“……”
迟疑了一小下,她迷茫地说:“可是这样不就没有了……?”
“占尽了性别优势,还能厚颜无耻造谣诉苦,这是男性尊严的自我阉割。丢脸的是他们,不是我。”
赵又锦平静地站起身,从文件夹里找出采访稿和连夜整理出来的新闻报道纸质档,在一众目光里,目不斜视走向季书办公室。
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冲冯园园笑笑:“园园,一会儿回来你再给我唱首歌。”
“……《凡人歌》?”
“不,今天不唱李宗盛。”赵又锦淡淡地扫了眼远处的科技组,“今天唱周杰伦,《算什么男人》。”
冯园园:啊可是这歌我不太熟……
话没能说出口,毕竟好朋友这会儿受了伤,需要她的歌声治愈心灵。冯园园把心一横,偷偷拿出耳机戴上,在手机上找出了这首歌。
虽然说做人要谦虚,但是以她在音乐方面的过人天赋,十分钟速成一首歌,完全没有压力!
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经过某工位的人都能听见有人在摇头晃脑小声哼歌。
歌词倒是挺熟的,就是调子忽高忽低,相当陌生。
陌生到周杰伦本人听见,大概也会表示:并不是我专辑里的歌。
——
敲门声响起时,季书还在低头看手机上的公众号。
“进来。”
再抬眼,公众号上讲述的女主角近在眼前。
“季书姐,我来交稿。”赵又锦站在门口,扬了扬手里的一摞文件,“电子档都发你邮箱了,纸质档我也打出来了,方便审阅。”
“坐。”季书努努下巴,示意她坐下说话。
见赵又锦坐在书桌对面了,她把手机摆在桌面,轻轻一推,手机滑到了赵又锦面前。
“这篇,看了吗?”
赵又锦扫了一眼,“看过了。”
季书点头,直截了当:“有什么想法?”
赵又锦微微停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并说了。除去隐身衣一事,连她为了报复,把周伟的资格证拿走这件事也交代了。
“只拿了资格证?”季书挑眉。
“只拿了资格证。”
她以为谣言里也许还提到她拿走了别的什么,连忙神情凝重地保证。
没想到季书遗憾地靠在椅背上,冷笑道:“那可真是便宜他了。”
赵又锦:“……”
她抬眼看着眉眼温和的女人,“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季书姐?”
“添麻烦?不,你处理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季书拿起她的纸质档,低头看了眼,笑道,“电子档我已经看过了,稿子质量非常高,堪称出色。”
办公室里沉寂了刹那,赵又锦面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而季书抬眼,目光明亮地望着她。
“抬起头来,赵又锦。”
“你的战场不在这里,昨天你已经完胜而归。”
“接下来只是——”她想了想,有些俏皮地说,“打扫战场。走,让我们去肃清那些手下败将。”
第24章
事情闹得这么大, 完全出乎周伟的意料。
昨天下午,网安会结束后,他还在回家路上, 就被钱宇楠一通电话叫来公司。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早出社会这么多年,干不过一个小小实习生, 你丢不丢人?”
“人家拿到了行风副总的专访稿, 你拿到什么了?”
“哦,对, 差点忘了。你为我们科技组拿到了《新闻周刊》头号傻逼的荣誉称号, 毕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连自己的参会资格证都保管不好, 闹得全公司都知道的人!”
办公桌前,周伟面如菜色,难堪到抬不起头来。
钱宇楠发完火, 见他这副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用力敲了敲桌子,“少装死,说话!”
“……我无话可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钱宇楠怒道:“我问你,你的参会资格证是怎么不见的?”
周伟没说话。
钱宇楠懂了,“她拿的?”
“是我先拿了她的。”周伟没有隐瞒什么,“昨天她的证被我拿了,进不去会场。今天她报复成功,所以轮到我进不去。”
钱宇楠并没有指责他偷拿同事的资格证, 只眯起眼来。
“什么意思?你先动的手,结果人家全身而退,照样进了会场。轮到你这, 就他妈只会丢人现眼,弄得全公司都知道了?”
周伟沉默片刻,自嘲地说:“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钱宇楠闻言更气,冷笑了好几声。
“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连实习生都干不过,还甘拜下风?”
“你他妈要是这会儿就认输了,不如拎包袱走人,立马滚蛋!”
周伟抬头看着他,“事已至此,不然还能怎么样?”
“你动动你那猪脑子想一想,往年社会组的娘们儿连参会资格都没有,今年不仅拿了个名额,还显得比我们科技组技高一筹。那明年怎么办?”
钱宇楠一拍桌子。
“就这么算了,那别说明年的网安会了,恐怕今后大大小小的会,都要让她们横插一脚了!”
于是有了连夜加班。
主编一怒,科技组没谁能睡好觉,那篇公众号的文章被加班加点赶出来,也绝不是出自某一个人之手。
隔日,所有人都在议论这篇文章时,《新闻周刊》的总编付世宇当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三天两头出岔子,这谁顶得住?
他眉头一皱,打电话吩咐下去:“钱宇楠,季书,来我办公室一趟。”
只是这两个素来不对付的人,在处理问题上显示出了惊人的默契,他们不仅自己来了,还都把手下的人也带来了。
于是和争取网安会名额那天一样,除了付世宇,办公室里又站着同样四个人。
社会民生组,季书与赵又锦。
科技组,钱宇楠和周伟。
泾渭分明。
付世宇皱着眉头,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屏幕上正是公众号界面,标题非常醒目。
他看一遍脑仁疼一遍,抬眼怒道:“都当我死人吗?在公司内讧就算了,还摆在明面上给别人看,生怕外界不知道我们《新闻周刊》要凉了?”
季书微微一笑:“不瞒您说,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好整以暇看向钱宇楠,而钱宇楠整了整衣领,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季主编不识字吗?想知道怎么回事,文里不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了?”
扫一眼赵又锦,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要想知道得更详细,还可以问问你的实习生。”
季书说:“不好意思,一早问过了。所以才想向钱主编讨个书法。你放任你的下属欺压我的实习生,还倒打一耙,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我的下属欺压你的实习生?”钱宇楠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目光转向赵又锦,“小小实习生,能耐还挺大啊。偷鸡摸狗,信口雌黄,黑的都能被你说成是白的。”
他轻蔑地看着赵又锦,“平大新闻系,不过如此。”
又来了。
同样的画风又开始了。
都是做记者的,从笔杆子到口舌,没谁比谁差到哪里去。办公室里很快陷入争吵,从网安会发散到性别之争,谁还不会扣大帽子呢?
付世宇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这是真当他是死的了!
“都给我闭嘴!”
众人稍微消停了一下。
钱宇楠:“我不管,老付,这次的事情你必须秉公处理。我在科技组这么多年,从来没在工作上出过岔子,哪一次大会论坛不是办得体体面面的——”
季书不咸不淡插了句:“体体面面?我看是无功无过吧。钱主编这理解可真是挺新潮的,什么时候只要不犯错,平庸无能也能算是体面了?”
钱宇楠脸色一变:“你懂什么?成天只会管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科技方面你懂多少?”
他把矛头转向总编,换了个路子:“这次是老付你发话,所以我们退了一步,让了个名额出去。”
季书挑眉:“让?是你让的吗?我怎么记得是我们自己赢的?”
钱宇楠青筋暴起,深呼吸,不搭理她,继续往下说:“可是这名额一让出去,幺蛾子就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能耐,不过几句口角,就能不顾大局,把同事的参会资格证给偷了。小打小闹不加以惩戒,你就不怕她哪天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钱主编,是周伟拿走我的资格证在先!”赵又锦为自己分辩。
“哦,这还留了后手呢?”钱宇楠冷笑,“他拿了你的资格证,结果你大摇大摆进了会场。他反倒自己被困在外面了?说出去谁信?你还挺临危不乱,这反应快的,谎话张口就来。”
不等赵又锦说话,他拽了周伟一把,把人推了出来,“你自己说,你拿没拿她的资格证?”
周伟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谁也没看。
他清楚知道,此刻要是不和钱宇楠站在同一阵线,他就真的没有未来可言了。
半晌,他摇了摇头:“我没拿。”
接下来的说辞是钱宇楠早嘱咐好的,印证了公众号上那篇文章的所有细节,将他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而赵又锦是罪魁祸首。
全程,周伟与众人的目光交流只包括付世宇、钱宇楠,偶尔也会看一眼季书,但就是没与赵又锦有过接触。
一眼都没有。
潜意识里,那个实习生的眼睛像风,像海,总是澄澈清亮,似乎能倒映出人最本来的面目。
他在怕什么呢?
大概是怕在那片海里看见丑陋不堪的自己。
——
一通争辩。
走出总编办公室时,赵又锦的情绪有些低迷。
季书问她:“怎么,怕了?”
“只是有点迷茫。”
“说来听听。”
赵又锦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以为我们学了这么多年新闻,为的是针砭时弊,揭露真相。”
“没想到踏进职场,才发现同行们更多利用他们犀利的笔锋、麻溜的嘴皮子在勾心斗角上?”
她点了点头。
季书看她片刻,伸手拍拍她的肩:“欢迎来到现实世界,赵又锦同学。”
付世宇这次是真动了怒。
以往再勾心斗角,也不至于摆在明面上,尤其是闹到公众号上,全公司都下不来台。
他决定彻查此事,杜绝这类事件再次发生。
怎么查,还没想好,但目光落在周伟和赵又锦面上,他眉心一拧,干脆利落地说:“你们俩最近把手头的事都放一放。打打杂可以,就不要负责什么重要事情了。”
赵又锦起初没有意识到这个决策对她有什么影响,在她看来,除了参加网安会,其实也一直在跑腿打杂,并没有多么重要的新闻交给她。
直到名为“民生组打工人”的群里出现一条新消息。
张芸颖:@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又锦,季书姐已经把行风副总于晚照的采访稿发给我了。辛苦你了。后续就交给我来对接吧,联络行风、后期修改什么的,你都放心吧。
她一愣,盯着屏幕半天说不出话来。
为了这篇采访,她提前一周就开始做准备,几乎查阅了以往所有网安会的人物专访,恶补了无数专业知识。
她记得自己是怎么低声下气去求陈亦行的。
记得熬更守夜埋头思索的每一秒。
记得拿到采访机会时的欣喜若狂。
也记得写完稿子,拉开窗帘才发现天光大亮时,她是怎样深吸一口气,即便身体疲惫不堪,精神也愉悦得仿佛飘在半空。
那一刻,她对自己说: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可是看着自己的稿子被别人接手,后续一切都不由她时,赵又锦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真的值得吗?
很快,季书的私人消息也到了。
季主编:只是暂时的工作交接,不要气馁。
仿佛能猜到初出茅庐的实习生此刻的心情,她在百忙之中还来安慰了赵又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