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卢重英上前追问。
卢夫人道:“还不是巡哥儿的事,他在半路上发现赵王家的管事侵占百姓田产,立刻就不走了,留在那儿给人写状纸,被人当讼棍给抓了。你快给想想办法,不然他明年春闱可就考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开泰帝:弟弟不想当官,我不能逼他
开泰帝:弟弟不想娶妻,我不能逼他
开泰帝:弟弟不喜欢金银珠宝,我不能送他这些俗物
开泰帝:当个好哥哥可真不容易啊
楚王:?????
第101章
讼棍这词儿叫许多人又爱又恨, 地方官员对他们简直深恶痛绝,因为他们总会挑唆百姓提起讼事,借此谋取利益。
普通讼师想要不被打成讼棍, 首先得在当地有点人脉,接着为人要圆滑懂变通。
这样的讼师百姓想要请是请不起的,所以一般百姓都是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等闲不会跑官府状告别人。
眼下天下才平定没多久,各地官员都希望自己的任地平安无事, 别成了杀鸡儆猴故事里的那只鸡。
这种情况下, 一个小年轻跑到他们任地上搅风搅雨,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找了个由头就把人给逮了。
还是卢应巡身边的小厮机灵,趁着混乱跑出来紧赶慢赶赶回京城报信。
卢重英把小厮唤进来一问, 知晓对方没问是什么人就把他儿子给抓了,摇着头说道:“用不着想法子, 回头他自己就能回来了。”
卢夫人恼道:“你怎么能这样?儿子出事了, 你还让我干等着?好, 你是朝廷命官,不好徇私枉法, 我自己去救儿子!我好歹也有个二品诰命在身,就看看那县令敢不敢把我也抓了!”
卢重英忙拉住妻子说道:“真要有事, 他难道还跑不过怀安?你就别瞎着急了,我看他是自己想去蹚蹚浑水。”
“你又知道?”卢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叫你好看!”
卢重英笑道:“自己儿子, 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性格吗?他本就不是行事冲动的人, 再看看吧。”
卢夫人见丈夫这般笃定, 也就没提自己去救人的事,默默转过身去抹眼泪。
有时候养儿育女就是这么操蛋,分明自己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到长大了他反而更亲他爹,他爹也更懂他在想什么!
卢重英见妻子哭了,对儿子也有了点意见,又打发小厮怀安再回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那小子吃没吃苦头。
吃了苦头就算了,没吃苦头回来一顿打跑不了。
小厮领命而去。
卢应巡的事,东宫比卢重英知道得还早一点。
前些日子察觉卢家二房和赵王的关系,东宫便派了人手出去盯着赵王那边,赵王有什么异动倒没看出来,反倒是赵王麾下的管事们个个嚣张,欺横霸市起来比一般的乡绅土豪都要蛮横。
他们正要搜罗搜罗证据带回去禀报给东宫,卢应巡这个年轻人就出事了。
听说有个为民请命的人被抓,他们走得比那小厮怀安晚一些,还特意去打听清楚被抓走的人是谁,命留守的人好好看照,不能让好心人蒙冤受难。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那可真是吓了一跳,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哥吗?
这可是国舅卢重英的独子啊!
于是他们赶忙派人回东宫禀报此事,免得耽搁太久让卢应巡白白受那牢狱之苦!
太子殿下得知被抓的人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表哥,顿时让对方带着东宫令牌去把人结出来,免得卢皇后和卢重英知道后担惊受怕。
“也派人去和舅舅说一声吧。”姜若皎提醒道。
太子殿下连连点头,又派人跑卢家传话去。
没过多久,派去的人就回来了,说卢重英也已知晓卢应巡被抓的事,还让太子殿下让人盯着点就行了,不必急着把他捞出来。
太子殿下纳闷得很,和姜若皎嘀咕起来:“舅舅这是什么意思?也想表哥和我一样在牢里多反省几天吗?”
姜若皎道:“舅舅应当是信任表哥的能耐,知道他肯定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有旁的打算。你让人追上刚才回来报信的人,让他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太子殿下没听太懂,不过姜若皎和卢重英都说不用管,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照着姜若皎的提议派人追去传令。
太子殿下安排完了,又惦记起姜若皎刚才喊的那声“表哥”来。
才送走一个表哥,又来这么一个表哥,怎么这世上表哥就这么多呢!
好在太子殿下心里挺亲近卢重英这个舅舅,对卢应巡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倒没太大的恶感,只说道:“听说表哥在应天书院读书,也不知那应天书院好不好,有没有什么能人。”
姜若皎道:“想来应该是有的,今年秋闱的文章我们不都看过了吗?北边诸州显然是应天府的最为出挑。”
太子殿下道:“等表哥到了京城我们再问问看,要是好玩的话我们也找时间去应天府看看。”
姜若皎应和道:“可以,我们合该趁着你还只是太子多去外面看看。”
太子殿下见自己的提议得到认可,高兴地抱着姜若皎啵啵啵地亲了起来,那模样活像抱着自家宝贝玩具的小孩儿。
姜若皎嫌弃地把他推开,让他别整天捧着她脸到处瞎亲。
另一边。
一夜过去。
卢应巡坐在牢中,看着牢房里仅有的小小高窗。
他衣衫未乱,气度泰然,不见半分沦为阶下囚的慌乱。
早饭送来了,是硬得难以下咽的窝窝头,他也不嫌弃,一口接一口地啃完,又坐在那里看光。
事实上现在该慌乱的确实不是他,而是当地县令。
本来百姓心里总有几分畏惧官府和权贵,很犹豫要不要把状纸递上去,现在帮助他们的卢小先生在他们眼前被抓了,反倒把他们的胆气激了起来。
卢小先生说得对,他们这次要是再退让,旁人都当他们软弱可欺,他们不仅要不回自己的田地,还会被权贵变本加厉地欺压。
面对眼前的困境,他们不能束手就缚,必须要行动起来,把事情闹大到官府害怕!
当今陛下是个明君,登基后励精图治,救灾很及时,惩治贪官污吏也从不手软,县令即便畏惧赵王的权威,也得考虑自己的项上人头!
何况卢小先生还说,这两天会有钦使过来巡察,只要他们闹出的动静足够大,一定会把钦使吸引过来!
到时候他们的田地能要回来不说,也能让那些个可恨的权贵知道他们不是只知道忍气吞声、任人揉圆搓扁的懦夫!
这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县令就被衙役从睡梦中喊醒。他昨天参加了赵王家管事设置的酒宴,喝到醉意熏熏才回家,一觉睡到天色发亮,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不免对外面吵嚷着扰他清梦的家伙很不耐烦,迷迷糊糊地大声喝骂:“吵什么吵,天都没亮吵什么?”
倒是县令妻子醒得早,她竖起耳朵听清外头的衙役在喊什么,立刻紧张地推醒丈夫:“夫君,快醒醒,我们县衙被人围起来了!”
县令一激灵。
他对围城以及围县衙这事儿很有阴影,开泰帝没举事前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小官吏都整天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好,生怕一觉醒来自己就被乱军包围了。
县令一骨碌坐起身来,下床时还不小心踩了妻子一脚,疼得妻子哎哟一声凄厉地喊疼。
县令顾不得那么多,胡乱套好官袍,打开房门一问,才知道外头围着县衙的都是县里的百姓,里一层是手拿状纸的村民,约莫有几百个,不仅有村中青壮,连老弱妇孺都来了。
外一层则是闻讯起来看热闹的县中居民。
如今县衙外头早被围得水泄不通。
县令昨天自己还跟赵王府的管事夸下海口,说是一定会妥善解决掉闹事的刺头,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百姓不仅没有被他们抓人的举动吓到,反而越发大胆起来。
牢里那小年轻到底给这些百姓灌了什么迷汤,竟叫他们一点都不畏惧官府了!
听衙役说外面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县令顿时慌了。
本来抓一个人杀鸡儆猴没什么,现在抓一个人导致百姓围衙,问题可就大了。
难道自己还能把老弱妇孺全部抓起来不成?
县令一时有些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局。
真要闹开了,那可就不仅是好处不好处、升官不升官的问题了,他项上人头怕都保不住!
当今陛下登基后可没少杀地方官!
县令背脊渗出一阵冷汗,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外头的百姓散去。
许多事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只要他躲得够久,百姓们很快就会失了胆气!
可听说这几日有钦使在周围巡查,要是这些百姓聚个三五天都不走,他就完了!
县令犹豫再三,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亲自去监狱找卢应巡让他出面劝退百姓。
卢应巡坐在牢中,正对着牢房里的小窗,身上沐浴着淡淡的晨曦,整个人看起来与阴暗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县令只叫人把卢应巡抓起来,还没亲自审问过卢应巡,这会儿见了卢应巡的气度,心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年轻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他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县令脸上堆起了笑容:“小兄弟,是我们的衙役没弄清楚情况就把你抓进来,你看要不这样,我这就送你出去,你顺便把外面的百姓劝回家。”
卢应巡也笑了起来。
他敢跟着衙役进牢房,就不怕自己吃什么苦头。
即便他自己出不去,他父亲总会想办法来捞人,绝不至于叫他在牢里待太久。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人来救他,应当是父亲知道他有事情要办,所以才没让人来接他回京城。
他们父子平日里相处起来虽不怎么亲厚,这点默契却还是有的。
卢应巡抬眼看向县令,一双遗传自他祖母的丹凤眼噙着浅淡无比的笑意:“我听说民间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知县尊听说过没有?”
第102章
县令很快知道这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含义。
卢应巡表示自己不会走, 还给县令透露了一件事:他爹是朝廷四品大员,官不算太大,只不过他还有个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弟。
卢应巡还很遗憾地感慨:“我本来也不想惊动他们的, 可我的小厮似乎没被抓进来,现在怕是已经跑去京城找人求援了。”
县令没想到自己随便抓个刺头,竟还抓到个这么棘手的家伙!
这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啊!
赵王虽然是藩王,可手里到底没实权,哪里比得过新皇和太子?
县令哭丧着脸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卢应巡没看县令, 仍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稻草床上看着从小窗倾泻进来的天光。
听出县令话里的急切, 卢应巡叹息着说道:“难道你不该问自己,拿着朝廷的俸禄、当着一方父母官, 应该做的是什么吗?为什么要来问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该去问你治下的百姓,该去听听他们都遭遇了什么, 该想想你身为父母官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侵占百姓田地的不是我,逼百姓走上绝路的不是我, 你来问我又有什么用处?”
县令明白了, 卢应巡束手就缚, 就是在拿自己当筹码逼他做出选择:是庇护赵王府管事到底,还是着手解决百姓的问题?
本来这两个选择毫无可比性, 谁会傻到选后者?
现在卢应巡杵在牢里表示不妥善解决此事他就不走,仿佛在进行一场疯狂的豪赌:他把自己当成筹码押到了百姓那边, 看看县令会如何选择!
县令见卢应巡不动如山,只能迈步离开大牢。
卢应巡听见外面静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父母任地在东南,他独自留在应天府读书, 见识了不少乱象, 也与同窗一起帮过不少百姓。
要是可以, 他还是更想待在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只是有时候看见的东西多了,想做的事情也多了。既然要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让一切做出更多改变,那就去试一试好了。
大不了以后要是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就去找他祖父祖母开个书院给他当山长。
祖父祖母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儿沦为无业闲汉才是!
卢应巡这般想着,心里一片宁定,丝毫没有为自己掀起的风雨担忧。
县令却忙得焦头烂额。
他一边安抚围拢在县衙外的百姓,一边派人去赵王府求助。
此事因赵王府而起,赵王府可不能让他一个人背锅!
赵王年事已高,一般事务不会打扰他,可这次有几百名百姓围了县衙,事情闹大了怕是会牵连甚广,府里的大管事不敢托大,赶忙找赵王陈明事情原委。
赵王吃着美姬喂来的果子,眉头都没动一下,随意地说道:“既然闹出事来了,你马上把府上整顿整顿,将犯事的管事都揪出来绑好送到钦使面前去,随他们怎么处置,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我们绝不包庇任何人。”